小说连载村戏

　　【小说连载】 村 戏
　　汴梁客子逸  子逸物语
　　村 戏
　　（一）
　　一河流水缓缓地从西北淌过来，在村东丢下一个河汊子，才恋恋不舍地扭转头向南斜去。
　　于是，小村便整个囿于河水的包围中。春夏雨季涨潮时，俨然成为一个孤岛。傍河居住的人家那屋舍便枕在堤坡上，乌魆魆的水面则倒映下房脊立着的石兽和鸽子以及瓦垅上绿油油的苔藓。阳光下，灿烂的水里则常常变成了鸡狗牛驴和鱼鳖虾蟹一处欢快地生活，自在地游动。
　　冬春闲散时刻，村子被汪汪的水圈绕着。麦子地不用浇它，老天爷在冬天里用雪铺盖了，这时已经融化开始泛青。
　　人们所要打发的日子，似乎太缓，温馨的缓。狗叫了一两声，而后住了。猪便叫起来，浓浓地弥漫一股发酵饲料的气味。牛卧在阳光普射的栏内，像暮年的老人眯着眼静静思索，嘴里时而缓慢地咀嚼着，流出很粘的白沫。母鸡下蛋了，咯咯嗒嗒唱着。有争功邀宠的，被主人一脚踢开，只好悻悻地飞出院外，头一伸一缩地在粪坑边踱着寻觅有没有可吃的虫子。
　　有风的时刻，村里村外的树一起摇动，漏下一地碎影。矮矮的土墙里，很大的空地上立着从场畔挪回家的麦秸垛，用泥和麦糠粘糊了防止鸡们上上下下翻挠，只留一头用着做饭的引火，修理得齐刷刷的。放倒在一边的红石磙或青石碾子映着褚红和暗灰的亮痕。
　　晌午时分，一缕一缕的炊烟从这片那片树丛里飘出。间或有这家那家的风箱时而＂吧嗒＂，时而＂吧嗒＂，梦一般响着。
　　村里人吃饭的时刻到了，都端了碗盆碟盏到一处来。
　　依着墙或树蹲着的是中老年汉子，吃相不恶，边吃边唠叨长年的话题。
　　半大的孩子则拎着吃光的碗从这人跟前跑到那人跟前，这盆里捯一筷子，那碗里捞一勺子。这时侯，当爹的便怒火中烧，从屁股下抽出鞋，一只脚立了，骂声震天:
　　＂该死的兔崽子，还有没有一点儿规矩。＂
　　于是，所有人都宽怀的笑着劝说，放＂兔崽子＂一溜烟跑回家去。于是，老人和汉子便摆了吃光的饭碗，接着聊他们先前扯着的话题，有一搭无一搭的。当然，最多的时侯，饭场里总是骂声和笑声相连着，一片响成一片。汉子们吃着吃着便抬起杠来，为张家长李家短，也为家事国事天下事。这种情形往往则是先说一段新旧趣事，风流逸闻，而后便不断翻新出奇，一个比一个说得生动有味，酸又不露龌龊痕迹。比试着谁的谈吐幽默机智，比试着谁的见多识广。
　　热闹处，筷子敲得梆梆响，日天操地的大骂，尔后碗一摔，脸红脖粗，头顶头牛眼瞪得日圆。然而，经老人们两句话一劝，往往一会儿饭场上便又风平浪静，各人收拾了碗筷相互自嘲了踱回家去。
　　闲磕牙消磨日子，这是每个人都懂得的一大生存哲学。
　　日头从短短的土墙后移出，呆呆地悬在那棵歪脖子老榆树间。有一片两片灰色的云从北边上来，天似乎低了许多。
　　这时，有意识到自家那猪圈羊棚抑或灶屋该修缮一下的，便把碗筷交付给小儿。汉子抬头看看天，扭脸瞅瞅饭场。
　　＂咦，没闪走啦？今儿咋不见没闪出来吃饭？＂
　　没闪是一个人。这名字好蹊跷。但这又确是那个给整个小村带来活气的汉子响当当的名字。
　　＂没闪，又用着你啦。＂村里人遇到红白大事这样喊他，遇到修房盖屋，调理场畔这样喊他。声音滑溜溜的，热情里带着戏谑。
　　＂不就打个杂吗？乡里乡亲的，老少爷们谁还不用谁？没闪儿。＂
　　这是没闪在回答人家。
　　渐渐的，所有人都把他那个挺有革命意味的名字____张爱国给忘掉了。于是，他便成了没闪！要问＂没闪＂的确切涵义，谁也不清楚，任你去猜。是＂没啥＂，是＂没事儿＂或是＂没有闪失＂？从他嘴里出来的这词儿，音色圆润，韵味极浓。至于到底啥意思，只有天晓得。
　　没闪是个独挑。爹娘死的早，哥哥分开另过了。给没闪啥没撇下，只撇下个＂高成分＂，让他一直娶不上老婆，光光的一根棍立着。
　　但没闪五尺高大汉，要模样有模样，要个头有个头，四方大脸，一对豹眼向外突着，瞪起人来杀气腾腾，嘿嘿傻笑时那一嘴白牙又挺逗人。他走起路来目不斜视，脚步直开，肩膀一耸一耸，两手榧子打的＂啪啪＂连声。要说这么一个威风十足的汉子，什么样的女人摊上不觉得是一个拉套发家的好手？用没闪自己的话说＂干起活来有力，搂在怀里够味。他娘的没一个女人有这福。＂
　　有一回，没闪她表嫂费筋巴力也算给他寻着一位穷嫌富不要撇下来的老闺女。这姑娘初见没闪，倒也上心。谈话时侯，没闪却老瞅脚下借的那双皮鞋。
　　姑娘问:＂多大啦？＂
　　＂啊？这鞋吗？得这个数。＂他伸出三个指头，又弯了弯小指。
　　＂三十五？＂姑娘笑了，红红脸。
　　窗外偷听的人也都笑了。
　　可没闪却一脸正经，＂可不是呀，日他姐，现在啥东西都贵。贵得很……＂
　　姑娘一听，扭身便转出门去。窗外的人轰然离去，留下没闪还坐在那里，一楞一楞不知所措。
　　过两天，没闪去姥娘家打听那女方的意见。刚吃过早饭，便急火火回来了。
　　饭场上的人问:＂俺这碗筷还都没送回家哩，你咋就回来啦？没吃饭？＂
　　没闪摇头晃脑地说:＂有句话叫___姥娘是外甥家的狗，吃罢就走。……＂
　　＂哄……＂饭场上爆发出一股大笑。
　　没闪慌忙摆手，红着脸更正:＂颠倒了，颠倒了，我一慌，颠倒啦……＂
　　＂你呀，闺女们就冲你这句话也得让你光着。＂几个妇女揉着肚子，噙着泪笑指着他。
　　＂光棍？光棍光享福，夏天里人家烧锅抱孩子，咱管搬张床拿把扇子躺到树底下清闲自在。＂没闪气昂昂答道。
　　＂进门一把火，出门一把锁。想吃什么做什么。＂没闪吃得滋滋润润，活的舒舒服服。可就是蹬门槛的不少，提媒的不多。
　　为啥？＂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斧子，单单缺少个心膈叶子。＂
　　＂一杆枪撅开___二杆子货＂的绰号一落出去，再怎么宣扬＂耕田耙地扶耧下种，耪锄割薅扬场堆草，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人家只不上勾。你说亏不亏？
　　村里栽腰塌背的那些老头儿提起这事先是当成笑料，而后便一连串叹息:＂没闪这小子……当年他爹那人物头多（吸）引女人。日娘，一点儿也没传他身上。＂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汴梁客子逸，本名张枫，河南杞县人，中学时代开始写作并发表作品。在《南方周末》，《珠江夜报》，《跨世纪》，《东京文学》，《大观》，《牧野》，《长江诗歌》，《开封日报》，《汴梁晚报》，《京九晚报》等等省内外报刊及省市广播电台发表播出各类作品数十万字。近年初涉网络，在国内数十家微刊公众号发表诗作和散文小说。
　　开封市作协会员，2003年鲁迅文学院作家班学员。创办有微信公众号《子逸物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