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多少力得多少济

　　现在，有很多人到苏北路那儿租块地种：三十平方米的地年租金三百六十元，主家给提供所有的农具，保证供水。春天时，我去看了一下。租地的有男有女：凡是女的租的，那地往往会收拾得像模像样，畦垄整整齐齐，青菜精精神神，该搭架子的菜搭架子，该起垄子的菜起垄子，拾掇得利利索索；但男的租的，多半不大像话，不分畦不分垄不说，青菜不是缺棵少苗，就是黄焦拉气，一副病蔫蔫的样子，一看就知这帮＂佃户＂们纯是附庸风雅！
　　我一个球友在那租了块地，当起了＂佃户＂，可他那派头却像地主——差不多是一星期才去地里一次。他那地我根本不用去看，用脚想都会想出是啥样子。
　　有一天，我和我家领导到苏北路那儿找到她一个朋友租的地一看，直接把她笑翻：我种的黄瓜，都已经一根接一根地摘着吃了，而他的黄瓜才一拃高——高矮且不说，关键是，这些黄瓜们全部是垂头丧气的样子，一如正被老师狠剋着的孩子。我家领导问了一下，她那同事差不多是十来天去一次。这不胡闹吗？黄瓜这样娇贵的菜，结瓜时，那可得一天浇一水啊！
　　北方，春天多半天旱。到了中午，我那一天一水的黄瓜，叶子、蔓尖儿尚且发蔫。我家领导嫌我浇得太勤，太浪费水，就故意误导舆论说，青菜到了中午都蔫，这是正常的！我厉声喝斥：一派胡言！中午正是天气温暖地气旺盛青菜猛长的时候，你连水都供不上，它给你长个茄子！
　　我中午下了班，还是见菜蔫了就浇水，到起晌时，黄瓜的秧子、叶子条条根根都昂首挺胸起来。
　　没过多少日子，黄瓜挂满架子了，我家领导摘了生啃着吃，凉拌着吃，炒鸡蛋吃，或拿到她单位送人炫耀。我以强有力的舆论和铁的事实让她噤了声。每天有了嘀溜碌苏的黄瓜吃，她再不提她那＂青菜发蔫正常论＂了！
　　种地这事儿，跟养活孩子的道理一样：你费上多少心，它给你长成什么样。
　　我院子里的地虽然不大，但我费心不少。尽管不必像陶渊明那样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到地里一干就一天，但也常常是，每天六点起床，一直干到七点多。间间苗，拔拔草，帮着丝瓜、黄瓜、苦瓜们理理蔓子授授粉，这都费不少功夫。有时，苦瓜蔓子会缠到辣椒棵子上，你得帮它们解解纠纷；有时，丝瓜秧子会偏离正途跑到篱笆墙上去，你得把它们牵回来。有些花钻到了叶子底下，蜜蜂蝴蝶看不到，飞不过去，授不上粉，你得把它们拨弄一下（干这类活儿的同时，我一般还会用我营养丰富的血液喂饱几只黑蚊子）。另外，该收的菜得及时收一下：韭菜身量足了你得赶紧剪，不然它不长了；油菜正当鲜嫩时就得拔，不然它蹿薹子。你及时收了及时种，一年能比别人多吃好几茬儿菜。
　　我的西邻老李两口子就常感叹：看你们种的地长了一茬儿又一茬儿，我们这边的菜就是不长。其实，倒不是他们那边的地不长东西，是他俩根本就没把种菜当成个事儿来干。春天时，有一天我看到老李打算种油菜，手里托着籽儿还没到地里呢，就一不小心呼啦一下全撒在了门口。这老兄也不把种子收一下，直接拿把大扫帚，刷刷几下扫到了地里，就当是种上了。这不是瞎胡闹嘛。你不好好对待土地、对待种子，谁会给你好好长啊！人哄地，地哄人呢。
　　我的丝瓜是正儿八经搭了竹架子的，藤蔓在上面爬，丝瓜在下面结，每根瓜都长得有大半米长，身材窈窕且又丰腴水灵，我家领导都炒了好几次了；而老李呢，只是在丝瓜边上插了两根竹竿，像高射炮一样朝院外伸着，丝瓜蔓爬到竿顶就耷拉下来缠作一团，结的两条丝瓜像受气的团圆媳妇子。前几天他出差，回来时，两个＂媳妇子＂便成了＂黄脸婆＂，老在上面了……
　　我从不像老李那么干。我把地当成孩子来养，同时也像涵养心里的快乐一样来涵养门前的土地。
　　我不仅坚持施香油渣子这样的有机肥，而且，我坚持做到秸杆还田。从地里拔了菜，洗菜时摘掉的老油菜叶、老葱叶、老生菜叶等等，我都会埋回地里。从泥土中来的，生命终止后要回归泥土，叶落要归根。我买了把修剪果树用的剪刀，黄瓜、大蒜、辣椒拔园后，我会把黄瓜蔓儿、大蒜茎、辣椒棵子这些不容易腐烂的东西剪得一小截儿小截儿的扬到地里，时间一长，它们自然会腐化。淘米水，洗肉洗鱼的水，都有丰富的养分，我也倒到地里。几年下来，我地里的腐殖质肯定会丰厚起来，土也会松软起来，到那时，我不信我的地不会像东北的黑土地那样肥得流油。我还有个痴想，青菜们的根部，埋着它们祖辈、父辈的身躯，它们会生长得更加安心，因为有着祖先的护佑。
　　土地是有思想的，你好好对待它，它自然会懂你。你持续地好好对待它，它就会持续地对你好。前几天听说一位伙计，某日一时兴起说要种地，呼啦啦一下子买齐了铁锹、镢头、铁耙等上千块钱的农具和肥料，几个月过去了，一棵菜也没种出来——他根本就没再行动。
　　种地这事，可不是光凭兴致与激情能干好的。得有爱地的心，得持之以恒，得始终如一，得绵绵无期，你好好呵护它，它才会实打实地回报你。你兴兴头头地起一回种地的意，但三天后就把它忘在脑后，把土地与菜籽统统打入冷宫，还想吃菜，门都没有！
　　上月的一个傍晚，我正在拉萨布达拉宫广场溜达，一位搞书法的朋友突然情绪激动地给我打电话，说他开始种地了，没想到种地这么有意思，看到那些种子从地里慢慢长出来，你能感觉到一种非凡的生命体验。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种地，其实是体验生命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