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小时候的味道

　　农历七月十五那天，我从南瓜架上摘了一个嫩南瓜，没想到触发了孩子她妈的旧日情怀：中午非得烙几块小时候不容易吃到的素不可。
　　素，是我们山东广饶的一种传统食品，由嫩南瓜切丝并和上面之后油煎而成，过去常常在农历七月十五的时候制作，用于上坟祭祀。不管当时村里人贫困成什么样，用于祭祀的，总是家里最好的、最难得一见的食物。
　　那时，我们自己贫困，缺少吃食，似乎那些游走在另一个空间的亲人，也是缺吃的。不然，为啥每次上坟都是摆些吃的做供品？
　　说是祭祀，其实上坟时，不过是将好吃的在坟前摆一两分钟——术语叫＂供养＂（养，读轻声），顶多掐点食物的边角往燃烧的黄表纸上扔一点。有的人甚至连食物边角都不扔，只是一摆了事。他们为自己的这一行为辩解的理由是：老人家光闻闻味儿就能饱了——坚信那些逝去的人已经具备了与我们活人完全不一样的特异摄生能力。
　　其实，这种信念，在我看来不过是乡亲们带点狡黠味道的幽默感：往火堆里多扔一点，自己就少吃一点。毕竟，上完坟后，所有的食物都是留给上坟的人吃的。为给那些上坟时已馋得不行的孩子提供一个当场就吃的理论支持，就又创造出了另一番说辞：吃了供养的东西夜里走路不害怕啊。哈哈，乡亲们总能为自己明知站不住脚的行为找到开脱的理由，这是地道的中国式幽默吧？
　　为什么常在七月十五烙素？因为这时，南瓜正好大量下来。长相好的南瓜，自然要由它们长成个儿后拿到集市上卖钱；那些没授好粉、长成细颈大肚的油瓶子状的南瓜，要趁嫩摘下：一是它们的长相偏离了正轨，偏离了大众，即使长成后去卖也没人要，或卖不出好价钱。二是它们也确实长不大，还不如趁早摘下，免得拖蔓子——拖累其他长得漂亮的南瓜生长。所以，我们小时候用于烙素的，多是南瓜中的先天不足者，是其人生——不对，是＂瓜生＂的失败者。
　　孩子她妈说，小时候，孩子的姥姥烙了素，总是先叫她去院子里摘个南瓜叶包上几块，送给隔壁的二奶奶。二奶奶是位孤寡老人，自己平时是舍不得烙块素吃的。孩子她妈忘不了二奶奶接过素后脸上洋溢出的灿烂笑容——那晚霞一般灿烂的笑容。
　　孩子的姥姥烙素，是将南瓜切丝后加盐杀去水分，再加水拌成面糊油煎。孩子她妈觉得南瓜本身汁水的营养更为丰富，杀去水分倒掉太可惜了，就做了一下改良：在南瓜丝中先加点油拌匀，锁住大部水分后再加盐，这时会杀出少量的水分，用这水直接和面，不用另外再添水了。这样油煎后，素中的南瓜丝里保存了大量的原始汁水，咬起来后更为软糯。
　　孩子她妈做的另一项改进是：在烙的素中打上一个荷包蛋——在我看来这太奢侈了！过去地主家也没有这么做的啊！
　　为彻底找回童年的味道，孩子她妈在烙完素后，又连忙去院子里掐了几个南瓜叶，洗净后铺在盘子里。这么一弄，就跟真的年轻了五十岁、真的回到了童年一般。儿时的味道，那是母亲做出的味道啊，谁能忘得了！
　　今天中午，是一位年近六十的老太婆对自己童年美食的还原——老了，就这么自己哄着自己玩吧。
　　中午，我那95岁的老父亲连着吃了两块素，这是他平时饭量的两倍。我则喝着啤酒吃了五块，真解馋啊！又吃到小时候的味道了。
　　用来烙素的南瓜
　　南瓜切丝后拌上面糊
　　锅里烙的素
　　童年时包素的材料——南瓜叶
　　素中打荷包蛋，过去地主家也没有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