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自己原创寸池

　　中秋节在老家，清晨在鸡鸣声中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裹上妈妈的蓝色头巾，挎个大柳梢篮子，揽一篮子树叶去掭炕。
　　推耙儿在炕洞里推拉时，想起小时候睡梦里听到咚咚通通的声音，迷迷糊糊醒来，又迷迷糊糊睡去，多么温暖多么安然。
　　那时候掭炕的不是奶奶就是妈妈，她们也裹着头巾，挎同样的篮子。
　　如今奶奶在九泉之下，不知道还有没有热炕可睡，妈妈远在银川伺候爷爷，这一光荣的任务自然落到我肩膀上。
　　岁月的风吹过，吹白了我的青丝；中秋的风吹来，吹乱了我的思绪。恍惚间，我感觉自己变成了奶奶；恍惚间，又变成了妈妈。
　　不管变成奶奶或者妈妈，这都是我最真实也是最舒适的状态。曾经把虚妄当成理想去追求，回头一看，真的是＂神马都是浮云＂，只有皇天后土才值得令人敬畏。
　　跪在黑乎乎的炕洞前，想这闲置了十几年的土炕又开始像童年时代一样，一如既往地温暖我，即便被新冒出来的烟熏得直咳嗽，我依然是欢喜的。
　　站在这度过我人生中最单纯最快乐时光的大院落里，成年后所有的创伤，都可以在这里治愈。被地板砖和混凝土稀释渗透而变得冰凉的体质，只有睡在温暖的热炕上才可以恢复。什么暖宝宝，暖身贴，哪里有热炕来得贴心温暖。
　　回到老家，才知道自己算不上一个老师，更不是什么作家，我就是一个敦实纯朴的农家妇女。站在这老宅里，我就能看到那个扎着羊角辫放羊的孩童，看到那个把长辫子盘在头上，裹个花头巾割草的女子。奶奶的慈祥和善良，妈妈的朴素和勤劳，在我身上逐渐显露出来；我学不来精明，也学不来雅致；我为何要去学精明和雅致？我骨子里就没有精明和雅致的基因！
　　站在院子里，看炕烟歪歪斜斜在秋风中扶摇而上，又消失在空气中，熟悉的炕烟味扑面而来。父亲熬着罐罐茶，多像当年的爷爷；兄弟靸着个破布鞋，多像当年的父亲。作为农民的子女，最好的归宿不是去他乡，去海外，而是＂归去来兮＂！
　　归来了，奶奶，如今我变成了你，想掭热炕给你睡，可是孙女预养而奶奶不待，离开人世的最后几天，你睡在门外冰冷的柴房里；柴房里没有你熟悉的炕烟味，只有你扫回来放了十几年腐烂了的树叶的霉味。
　　炕烟在秋风里飘摇。我找不到奶奶，只好把自己变成奶奶；妈妈又不能回来，我又把自己变成妈妈。我鸡鸣而起，我日落而息，我与布谷鸟、燕子、麻雀、乌鸦，蜘蛛、蜈蚣、蚱蜢、七星瓢虫和谐相处（和新冠病毒比起来，它们都是人类友好而和善的朋友），在深邃的蓝天和明亮的星辰下，体验着你们曾经的生活，我从乌七八糟的世界里，找到了真实的自己；真实的我是一根日渐枯黄的冰草，是一枚熟透了掉在草丛里的绿皮核桃；真实的我，黄土地一样的皮肤上，开始像老了的绿皮核桃那样长斑点。而在故乡，我不需要用遮暇膏掩饰那些瑕疵。即便乡亲说你这娃娃咋也老了，也像在赞美我活出了真实的自己，活出了奶奶和妈妈的味道。
　　中秋的风吹来，柳涛如松涛，在家门前汹涌翻卷；岁月的风把我从乌七八糟的世界吹回来，我一手篮子一手推耙儿，我总算找到了真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