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味小说忧伤的法桐树美人从你面前走过

　　来华强
　　（题记：宇宙乃一链环，人生不过微调；面对大情大景，内心神圣庄严。）
　　老李毕业了，那是公元1982年。
　　到了2117年，老李160岁的时候，对那个在时光邃道里已经远去了整整135年的时代，仍然充满怀恋，久久不能释怀。
　　那是一个大梦先觉的时代；
　　那是一个充满激情的时代；
　　对于老李个人来说，那是他的青春时代；无论我们经历了怎样的苦难人生，青春永远都是美好的！
　　那逝去的一切，将成为亲切的回忆。
　　老李不是学教育的，他是学空间物理学专业的，并且多年来对德国物理学家海森堡的量子力学和＂测不准原理＂情有独钟。但他毕业后在风起云涌的电大班上代了几年课，对教育学也颇有一点心得。
　　转眼就到了九十年代初，有天老李在大街上极其偶然地碰到了文革时期的工友倪志辉，志辉就请他喝酒。原来志辉当年没有参加文革后恢复的大学考试，而是由车间团支部书记一直干到了市团委书记。他说他可以介绍老李到中学去做做报告，现在人们对各种思潮已早以见怪不怪，他当年积累的教育学心得不能只放在抽屉里，如果给中学生讲讲，或许还能带来一些启发；他可以安排那个学校的团支部负责接待。老李就问讲一次给多少钱，志辉说顶得上你起早摸黑半个月的工资。老李就笑了，说＂知我者志辉也，＂并点名要到自己的母校去讲，志辉说：＂没问题，可以呀。＂
　　老李的中学母校是本市很古老的一家中学。学校里面红色的砖楼都是五十年代苏联专家帮助设计建造的，很大气，很质朴，很实用。这些建筑和满校园繁茂庄严的法国梧桐树，使老李一下子就感到异常亲切，这不仅是因为将近二十年他又重返母校；更因为他从小就是在这样的红房子里长大，他童年时就爱散步在法桐树下，他精确的数学头脑中那点抒情气质，估计就是在法桐树下形成的。
　　老李恍然感到了一种宿命，他想他到这里来做一次报告，好像就是命中注定的，他朦朦胧胧地感到了一些什么，是什么呢？老李说不出更＂测不准。＂
　　老李的报告被安排在一个小礼堂进行。他看到那么多的少男少女都在等待着他的演讲，就有一点兴奋，已经忘记了他给志辉罗列的中规中矩的讲授提纲。
　　他一开头就不知怎么的对台下正处于青春发育期的同学说：＂美人从你面前走过,你不看,你对不起上帝＂。（台下热烈鼓掌）老李喝了一口水说：＂不要笑，不要笑。古人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这就是教育学的最高原理。有点深奥是吧，那往简单了说，就是教育你要顺着人的天性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是最简单的天性。有美人从你面前走过，你要看，这就叫率性；你要不看，这就叫逆性。你看我本来视力很好，现在成了近视眼，这就是当年看美人看的。
　　＂ 十五年前，我的一位朋友，有天傍晚，请我和他一起站在一个很远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盯着将要下班的他单相思的准女友，说一旦对方出现就追上去把一封改来改去折磨了自己大半年的信给她。我们生怕一眨眼间人家就在远方走掉了，于是就都目不转睛地盯着。
　　盯得实在受不了了，我的朋友就到一边蹲在那里休息；并叮嘱我不要动，说：马上，马上。
　　但马上并没有马上。两个多小时就过去了。（台下‘哇’声）
　　于是我朋友站起来说：今天不行了；咱明天再来。
　　第二天睡了一觉本来还打算去的，但一起床就两眼发黑，去不成了。
　　又过了几天我不得不到医院看眼，这一看不得了，视力从前段才查过的1.5骤然降到了0.5。（台下大笑）
　　后来我的朋友就去了美国。
　　他在那面研究量子力学,整天在爱因思坦、奥本海默、海森堡、玻尔一干人等的书里钻来钻去。
　　我朋友说，他之所以看得不远，是因为他的肩上站的都是巨人。（台下又一阵大笑）＂
　　＂……＂
　　老李做结论说：＂美人从你面前走过,你不看,你对不起上帝；那次我们很想对得起上帝，也真正做足了功夫；用你们爱写诗的同学话说：只见远处红绿灯下骑自行车的人流如鸟群般忽起忽落，却终不见丽人的惊鸿一瞬，我们也实在－－没有办法，人生就是这样测不准。＂
　　接下来，就安排同学提问。
　　＂李老师，您既然说人生就是这样测不准，那我们的学习奋斗不就失去目标了吗？＂一个带点南方口音的女孩子问道。
　　老李专注地看了一眼这个女孩子，虽然离得很远，他也看到了这个女孩子长得很美。
　　老李就开心地回答道：＂不然，宇宙是一链环，宇宙之内有宇宙，宇宙之外又有宇宙；人生也是一个小宇宙，也是整个宇宙链环中的一环；宇宙自有宇宙的宿命，宇宙链环中的每一环，又自有它们的宿命，而即然是宿命，那通俗讲就是本来的命，本来的命从理论上讲是可以推测的。但上帝的高妙就在于肯定是让你测不准，否则你就彻底洞察了宇宙的奥秘。但上帝是伟大的，他给了每个宇宙以小小‘微调’的权利，而物理学家倾其一生研究的，除了推测那个本来的命，更主要的就是这个‘微调’。怎样微调？会出现什么结果？就一个人的一生来说，我们奋斗的目的，就是利用这个小小的权利，对整个人生做出一点微调，试图去突破人生宿命链环中的某一环。我们学习的目的，就是力求对这个微调测的准一些，以尽可能最大限度地减少人生的盲目性。你听懂了吗？＂
　　那个女孩子完全被老李的这番滔滔的宇宙演说吓住了，就腼腆而小声地说＂李老师，我没有听懂。＂
　　老李说：＂不要紧，日后你自会明白。请坐下吧。＂
　　老李的内心也很感慨，他想，美也是伟大的，这个女孩子的美，就像一道初春的阳光，突然投射在他的心智上，使得他多年来朦胧于心的东西，竟一下子变得如此清晰，使得并不太善于言谈的他，突然变得如此滔滔。
　　其实老李马上就意识到，在他的这番关于宇宙与人生的回答中，也存在着深刻的悖论；想到＂悖论＂，他的心紧缩了一下，但他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
　　又有一个男同学问：＂我不爱学习，我妈说我生性就懒堕，我该怎么办？＂
　　老李这才回过神来，从他的宇宙学转回了教育学。
　　老李说：＂我开头不是说了吗，美人从你面前走过，谁都想看，我刚才也在看，这是人的天性，懒堕也是人的天性。但天性并不等于任性，我们可以做得更好，你很可能成为伟大的发明家，因为你懒堕，你势必要发明出一些供懒堕着也能活得很好的东西，想一想人类的科学史，也可以说就是一部为了懒堕的天性，而不断发明创造的历史。我可以断言，十年后再看，一定会出现大量的供人们懒堕着使用的东西。为了那个美好的懒堕的明天，我要求你顺应懒堕的天性，只在努力学习这一点上，稍稍地做出一点微调。听明白了吗？能不能做到？＂
　　那个男同学像被刚刚注满了动力的火车头，突然拉响了行驶的汽笛，大声地说：＂能做到！＂（台下热烈鼓掌）
　　那天老李讲了一个下午，深入浅出，通俗易懂，获得了同学们的热烈欢迎。老李对自己的演讲也很满意，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当他走出礼堂时，他只感到阳光是那样的明媚，风儿是那样的温柔。
　　那个学校年轻的团支部书记负责接待老李，他真诚地对老李说：＂你的课讲得真好，我受到了很大的启发。教育就是要顺性而为，不能逆性。我开头觉得你那句开场白说得不合时宜，后来越琢磨越好，简直是你的名言＂。
　　老李笑了笑说：＂哪里哟，开头那句话不是我的名言，是王独迈老先生临终前说的。＂
　　每当受到恭维时，老李都是好说话的，并且当诚恳地对待他时，他也会尽力地为别人做点事情。他真诚地对年轻的团支部书记说：＂今天有些话不便明说，其实只要看一看中国孩子们背着全世界第一超重的书包，就可以断定，如果这种状况不改，那中国的教育，将会越来越糟糕。唉，我看台下的领导们并不太高兴，这次很可能把你的前程讲砸了，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2012.12.19初稿
　　2013.1.15二稿
　　2013.1.24三稿
　　2022.11.23 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