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商户超40万，餐饮SaaS巨头哗啦啦为何难提现？

　　哗啦啦已签约餐饮商户超40万，所服务客户年交易额超7000亿元。 （视觉中国/图）
　　2022年12月底，为支付下个月的货款和工资，湖南餐饮人刘同登录餐饮SaaS（Software as a Service）平台哗啦啦提现。按照提现规则，钱会在申请次日到账，但几天过去，刘同都取不出累计24万元的营业款。
　　＂餐饮本身就是现金流的生意，（这次出事）把我们完全套死了。＂2023年1月5日，刘同前往哗啦啦位于北京的总部讨要说法，发现无法提现的商家不止他一人。哗啦啦的运营主体为北京多来点信息技术有限公司（下称多来点）。
　　截至2023年1月11日，在新浪旗下消费者服务平台＂黑猫投诉＂上，针对哗啦啦＂提现不到账＂的投诉已有约100条。
　　官网显示，哗啦啦已签约餐饮商户超40万，所服务客户年交易额超7000亿元，在2021年的行业大盘中，占比接近15%，是中国最大的独立餐饮SaaS企业。
　　哗啦啦的产品包括收银POS、后厨出品管控、报表对账稽核、基础营销等。从消费者的角度看，从扫码点餐、开通会员，到线上结账等，都使用着餐饮SaaS企业提供的服务。
　　刘同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使用哗啦啦两年多来，未曾遇到异常。哗啦啦为何突然出现提现难？
　　＂我们不是存钱在哗啦啦＂
　　哗啦啦无法提现的情形在2022年12月大范围出现，但苗头始于11月。
　　一位在上海经营3家中式简餐的老板泡芙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2022年11月15日和26日，她两次碰到提现延迟的情况。她联系工作人员催款后，两天内都能到账，也就没太在意。
　　进入12月，泡芙先后申请9次提现，均未能到账，延迟到账的营业款共18万。哗啦啦工作人员给她的回应一直是＂技术系统升级＂。
　　根据哗啦啦对南方周末记者的回复，2022年11月，为满足业务快速增长的需求，公司按计划进行机房迁移和系统升级。由于原机房容量有限，无法进行扩容，公司只能对其进行下线处理，相关服务迁移和升级到新机房和阿里云。
　　为什么迁移和升级耗时近两个月？哗啦啦解释，时间较久的核心原因在于系统升级过程中发生数据紊乱，致使公司需要人工逐条梳理数据。
　　在新冠疫情封控的影响下，2022年餐饮业遭受重创。湖北两家加盟店的老板燕姐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疫情期间店铺一直在亏本，无法提现简直是雪上加霜。
　　营业款不到账，泡芙无力支付纷至沓来的工资、铺租、货款等固定支出。她唯有向哗啦啦放出狠话，如果钱款再不到账，就给员工放假去讨债，才在2022年12月底拿回营业款。
　　刘同只等到哗啦啦的一则公告。2022年12月27日，哗啦啦向商家发布公告，承诺在2023年1月31日前解决所有积压提现，并根据延迟到账金额，每日按0.03%给予受影响商户补偿。
　　＂我们不是存钱在哗啦啦，给利息补偿干啥，我们只要自己的本金，拿回自己应得的。＂对于哗啦啦的处理，刘同并不买账。
　　中国银行法学研究会的一位律师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由于服务商向商户承诺正常提现日期为T+1，目前无法按照正常期限提现，该平台未尽合同义务，商户可根据民法典提起诉讼，要求平台返还提现金额并赔偿相应损失。
　　抓住加盟连锁红利
　　出事前，泡芙经营的两家店铺都在使用哗啦啦的系统。她在2021年新开的另一家店铺安装了其他企业的系统，但对比下来，哗啦啦的系统更简单易上手，功能较齐全，关联性也较好。
　　除了受访的商家，多位餐饮SaaS从业者也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哗啦啦的产品在业内公认是＂不错的＂。
　　哗啦啦成立于2009年，最初是一个网上订餐平台。联合创始人王济民曾撰文回忆，公司在2015年下定决心转型，推出了餐饮SaaS系统。
　　微盟智慧餐饮运营服务中心总经理李刚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哗啦啦的创始团队有比较强的技术实力，CTO曾在百度工作过，做过ToC的应用，另外还收购过一家老牌的餐饮收银软件公司，很快吃透了餐饮的业务逻辑。李刚自2011年加入餐饮SaaS行业。
　　天眼查显示，2014年8月，哗啦啦控股北京世纪领航科技发展有限公司，后者的产品＂饮食通＂是一款收银软件。哗啦啦已于2018年2月退出＂饮食通＂。
　　据李刚介绍，国内餐饮SaaS市场在2014年左右起步，2017年前后，行业出现了较大变局。美团收购大众点评后，团购业务的竞争结束，美团进入＂互联网下半场＂，发力ToB业务。阿里通过口碑本地生活业务也发力餐饮SaaS，与美团直接竞争。
　　互联网大厂入局后，餐饮SaaS行业投融资活跃。据艾瑞咨询发布的数据，2017—2018年，餐饮SaaS行业有超过20笔融资。有意思的是，哗啦啦在2020年曾拿过一笔美团的融资。
　　李刚认为，目前业内可分为平台型和独立型两类餐饮SaaS企业。前者的龙头是美团，估计装机量在200万—300万台之间，占30%—40%的市场份额；后者的头部是哗啦啦，市场份额约为15%。
　　哗啦啦为什么能在与互联网大厂的竞争中拿下15%的市场份额？
　　李刚指出，哗啦啦抓住了中国餐饮行业加盟连锁的红利，在过去5年重点开拓这一市场。＂美团的餐饮客户早期主要位于腰部和尾部的市场，以茶饮快餐为主，目前已经发展覆盖到全业态以及中型连锁餐饮企业。哗啦啦的两大类客户则是直营连锁的餐饮百强、加盟连锁制企业。＂
　　官网显示，哗啦啦签约客户中，连锁客户占比82%，杨国福麻辣烫、蒙自源、正新鸡排等都是其客户。在中国餐饮百强品牌中，一半以上的企业在使用哗啦啦的产品。
　　一般来说，SaaS企业通过商户订阅费赚取收入。一位有十余年餐饮SaaS从业经验的业内人士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当时美团为拓展新业务，不在乎利润和行业商业逻辑，出台一次付费终身使用的政策，许多小商家都转向了美团。＂美团上市后盈利压力增大，正在逐年提价，并取消终身免费的政策。＂
　　泡芙记得，2017年在了解各家SaaS系统时，美团的系统低至1000元，加上硬件也才3000元不到，一次性付费即可。
　　杭州一位餐饮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选择SaaS系统时，除了价格，也会考虑数据的问题。＂如果用美团的SaaS系统，意味着线上、线下的数据都被一家公司掌握，那么这家公司是可以拿捏自己的生死的。＂
　　资金压力从何而来？
　　刘同到哗啦啦北京总部时，对接他的工作人员透露，公司遇到了资金困难。
　　在回复南方周末记者时，哗啦啦亦承认，2022年9、10月份以来疫情不断反弹，各地管控严格，公司作为餐饮行业服务商，收益严重依赖于餐饮企业的发展状况，这也使得资金链存在一定困难。但哗啦啦强调，这与目前的商户提现问题无关联。
　　哗啦啦还表示，餐饮数字化行业处于高速发展期，行业内头部企业的主要目标仍然是拓展市场，而非盈利。据公司了解，行业内尚未出现实现盈利的SaaS服务商，公司目前也尚未实现盈亏平衡。
　　目前，哗啦啦的收费模式是年费制（按产品功能模块收取年费）。
　　不过，上述餐饮SaaS业内人士表示，过去几年，哗啦啦主动降低了订阅费用，想用规模效应形成市场支配地位，另一边，想依靠增值服务挣钱。所谓的增值服务是指支付手续费。
　　多位商家向南方周末记者提供了合同和哗啦啦后台截图，目前在哗啦啦上提现/转账的手续费率是0.38%。
　　上述业内人士表示，除了平台型的餐饮SaaS企业，哗啦啦和客如云（已被阿里收购）是业内少数有支付牌照的公司。2016年前后，手续费最高能收到0.6%，现在已回归到0.3%左右，靠支付佣金的盈利空间越来越小。＂而软件迭代和运营的成本是很高的，比如10万套软件的每月固定成本就要2000万元。＂
　　商户们怀疑哗啦啦挪用了自己的资金，市场上也有相关传闻。
　　哗啦啦的运营主体多来点并无支付牌照，与之合作的第三方支付公司是爱农驿站。
　　爱农驿站即北京爱农驿站科技服务有限公司，成立于2004年。2011年12月，爱农驿站获得由央行颁发的预付卡发行与受理（北京、上海）业务许可证和互联网支付许可证（全国）。
　　天眼查显示，多来点的控股公司是北京格致璞科技有限公司，而格致璞科技通过持股北京谷泰科技，间接持有爱农驿站的股份。
　　哗啦啦表示，传闻并不属实，哗啦啦和爱农驿站属于同一集团，但＂两家公司各自独立运营，也不在同一办公场所＂。商户资金在第三方支付公司有独立账户，备付金接受央行监管。
　　＂在哗啦啦拓展客户过程中，需要使用支付的商户会在爱农驿站单独入网，商户的收单资金都会进入商户账户，所有商户的收单资金也都会在爱农驿站的备付金账户进行处理，哗啦啦无权处置。＂
　　爱农驿站有过不合规行为。2022年7月，爱农驿站因违规进行非同名资金划转共7项业务违规，被央行予以警告，罚没合计约716万元。同年10月，爱农驿站违反规定将境内外汇转移境外，被国家外汇局处以172.5万元罚款。
　　提现难事件发酵后，泡芙、刘同、燕姐都更换了收银通道，收款码直连银行或者微信、支付宝等。另据《财经》报道，为避免风险，从2020年开始，哗啦啦的客户杨国福麻辣烫在支付环节与＂扫呗＂合作。
　　误判转型时机
　　哗啦啦出现资金压力，与近几年公司的转型也有关。
　　2020年起，哗啦啦开启＂二十二城＂城市共享中央厨房项目，截至2022年底，已在山东济南、北京、四川成都落地。2022年5月，哗啦啦还投入近2亿元收购一家食材供应链领域的SaaS企业观麦科技。
　　＂二十二城＂项目涉及厂房和物流建设，对资金的需求极大。以刚刚签约的二十二城（成都）城市共享中央厨房项目为例，其计划建设餐饮调配料研发中心、食品饮料检验检测中心、餐饮调配料加工生产中心、食品饮料与调配料冷链仓储中心、二十二城西部结算中心及配套用房。
　　李刚认为，哗啦啦或许想做中国版的Sysco（全球最大的餐饮供应链公司），通过对餐饮行业在原材料、半成品等方面的标准化、工业化加速推动中国餐饮行业的进步。
　　哗啦啦表示，二十二城业务以及控股观麦科技涉及公司战略，相关决策都是当时场景下的理性选择，即便对资金造成一定压力，但为公司长远发展，仍然相信是正确的选择。
　　但哗啦啦承认，当时公司对疫情的发展状况存在误判，以至于资金出现困难。＂目前，哗啦啦资金问题正逐步缓解，这与餐饮行业逐步复苏、新一轮融资有序推进有关。＂
　　李刚认为，现在整个SaaS行业都处于去泡沫化的阶段，所以过去一年离场的SaaS公司很多。因为估值衰减，老股东退不出去，新的融资进不来，很多公司主动选择＂瘦身＂或转型，经过这次洗礼，随着SaaS公司回归商业本质、为客户创造价值，不再以简单收入增长作为单一指标，中国的SaaS市场将能早日回到健康成长的轨道上。
　　（应受访者要求，刘同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封聪颖 南方周末实习生 卢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