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新一批网民对沈望傅这个名字会感到陌生，但在20多年前，他将MP3播放机引进中国，掀起与苹果公司的MP3大战，并且让电脑真正拥有了发声能力，我们才不必忍受单调的蜂鸣声。沈望傅和他所创立的创新，成了一代中国人的共同回忆。 文｜杨意 编｜周路平 1月初，几千公里之外一家新加坡公司创始人的骤然离世，意外地在国内工程师圈和PC发烧友间掀起了一波共同的回忆杀。 ＂98年的时候就是创新粉丝，花了将近4000给电脑配了创新声卡+创新音箱。＂ ＂第一台MP4就是创新zvm。＂ ＂刚工作的时候，第一个500块钱的耳机买的创新。＂ ＂从02年到现在的声卡都是创新。＂ …… 引发人们共同回忆的是曾靠一张声霸卡横扫天下，开启PC多媒体新纪元的新加坡科技公司——创新科技(Creative Technology)，以及有着 ＂电脑声卡之父＂、＂新加坡马斯克＂、＂新加坡科技第一才子＂之称 的创新创始人——沈望傅（Sim Wong Hoo）。 20多年前，创新第一个将MP3播放机引进中国，之后更是在中国专门设立了公司，沈望傅和他所创立的创新，也因此成了一代中国人的共同回忆。 不过， 随着板载声卡的逐渐普及，独立声卡愈发成为PC发烧友和专业音频用户才需要的小众产品，再加之MP3市场持续走弱，曾经的霸主创新一度沉寂了许多年 ，一直到四年多前，才再度以一项新技术——声晰飞全息音响技术（可以把干巴巴的音频改造成音色缤纷的全息音频），高调回归大众视野，引得不少人直呼＂上古大神归来＂。 2020年，创新推出声晰飞二代，再次引发一波关注。但谁也不会想到，创新下一次在舆论场掀起波澜，会是创始人沈望傅的猝然离世。1月5日，创新公布消息，公司创始人、董事长兼CEO沈望傅在前一天安详过世，享年67岁。4天后，在逾百名亲友护送下，沈望傅的遗体出殡火化， 宣告了这位知名科技大佬波澜壮阔一生的正式终结 。 但他带给世界和大众的深远影响，或许还远未结束。 01
众所周知，人类发明电脑的时间并不算短，早在1946年，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里就已经诞生了世界上第一台电子计算机 ——ENIAC。但在之后的几十年间，电脑其实都不会＂说话＂，发挥的作用也更像是一个能做复杂计算的计算器。 一直到1984年，一家名叫ADLIB AUDIO的英国公司，推出＂ADLIB魔奇音效卡＂，PC才真正拥有了发声能力，不再只能依靠内置的喇叭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美中不足的是，受制于技术，这款声卡功能十分单一，仅能播放简单的MIDI音乐（FM调频），而不能处理数字音频信号，也不支持立体声，音质上更是与如今的声卡相差万里。 ADLIB开了个头，但真正将声卡带入个人电脑领域， 让PC从以前的＂寂静无声＂阶段，跨入＂能说会唱＂时代的，是5年后才正式出现的创新声霸卡 (Sound Blaster)。 声霸卡一经推出就凭借着超高的性能迅速打开了市场，威名远扬。但在80年代初，不管是沈望傅还是创新公司，此时的心思都还完全没有放在研发声卡上，而是在努力研究怎么搞出一台与众不同的电脑来。 这是他很早就在脑海里进行的一个幻想，最远可以溯源到童年时期。 1955年，沈望傅出生在新加坡武吉镇的一个普通华裔家庭，家中有兄弟姐妹12人，他排行第十。彼时，这个＂二战＂后刚从福建诏安移民新加坡不久的华裔家庭，日子过得并不十分顺遂，母亲整天困于家务，父亲则主要通过在当地一家工厂做工人获得微薄的工资，来养活全家。 因为家贫，沈望傅虽自小酷爱音乐，常常沉醉在收音机播放的旋律里，并幻想能像邻居一样拥有一架自己的钢琴，但也深知这只会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一直到上中学时，在电脑课上第一次接触到电脑，他开始萌生出一个想法，要发明一台像钢琴那样演奏乐曲的计算机。 同样是因为家境原因， 长大后的沈望傅并没有能够走出一条当时大多数新加坡人所崇尚的＂精英教育＂ 式路线 ，在完成基本教育后出国深造再回国择业，而是在从义安工艺学院电子系毕业后，去到了一家民办小厂的电脑室工作。 几年后，这家工厂被兼并，沈望傅决定自己创业。1981年7月，在东拼西凑6000美元后，他和几位朋友一起在新加坡街头一间仅有10平方米的小屋里创立了创新科技，开始一边搞电脑声效研究，一边通过电脑维修、软件设计，以及开发并销售用于Apple II代计算机的附加内存板。 这家以＂创新＂命名的初创公司可谓战力十足，先是在1982年，推了全球第一张能显示中文字的80列显示界面卡CHINEX-80。到1986年，创新公司更是再进一步，仅用6个月时间就开发出全球第一台中英双语的多媒体电脑——CUBIC-CT，兼具了讲话、播放立体声音乐、处理中文信息等多项功能。 不过有时候，一家小公司的产品大大超前于市场，并不意味其一定能从强大的对手面前轻易抢得太多先机。 沈望傅后来曾回忆，由于当时基本还没有多媒体的市场，且不管是新加坡还是刚处于萌芽期的中国电脑市场，对于中文电脑的需求也还没有培育起来， 创新推出的多媒体电脑虽然有不少独特优势，但＂太早太贵＂，且作为一家只有30多人的小公司，根本没有力量将这样新的产品推向市场 ，＂搞得凄凄惨惨，四处碰壁＂。 即便1987年，创新又推出了一套＂创新音乐系统＂，在新加坡销售势头良好。但次年，创新全年的营业总额仅为416万美元，纯利润则只有7.7万美元，投入产出严重不成正比。 显然，创新需要一个新的突破口——1988年8月， 沈望傅远走美国，设立研究开发中心，决定要在这块拥有当时世界上最大电脑市场的土地上，找到新的机遇。 02
欣欣向荣的美国电脑市场的确让沈望傅发现了一块尚未被大面积开发的＂金矿＂——不同于强手如林的电脑整机领域，计算机声卡领域竞争寥寥，潜在用户却很庞大。 彼时，Adlib Audio公司是行业内当之无愧的领导者，但产品侧重于音乐的表现，而忽略了音效部分。沈望傅深知，这将是创新的机会，也恰巧契合了创新所擅长的领域。 于是，创新很快推出Game Blaster——一张针对电脑游戏的音乐声卡，也即＂声霸卡＂的前身，并在1989年11月，正式推出首张＂声霸卡＂Sound Blaster®。 在这款新产品中，创新不仅通过在声卡里增加一组脉冲编码调制PCM回路的方法，使声卡音质有了明显加强，音响效果也变得分外逼真。 性能出众，加上沈望傅此前通过寻求与美国电子产品销售公司的合作，为创新产品在美销售进行了铺路搭桥，声霸卡一经推出，就迅速在美国市场爆火。 但如何才能巩固住创新的技术领先地位和市场份额？沈望傅想了两个办法： 与大公司结盟，进行技术合作；以及收购技术相关公司。 微软一度是创新最重要且＂长情＂的技术联盟对象之一。创新帮助微软在多媒体市场建立起了主导地位，微软则为创新带来了不错的销量贡献和品牌背书。 联盟大公司的同时，在技术不断拓展下，创新公司那几年间的推新也始终保持着高频状态，例如创新1992年推出的第三代声霸卡Sound Blaster16，就是第一款拥有16bit采样大小、44.1kHz采样率的声卡，支持立体声输出，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曾应用户热烈要求一直销售到了2002年，直到今天都还是电脑默认的输出标准。 而创新的日子也真的好过了起来。1992年，其实现销售收人8580万美元，纯利润2010万美元。同年8月，创新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成为首家在纳斯达克上市的新加坡公司。 也是这一年， 创新首次进入中国内地 ，于当年9月再北京开展销售和市场运营。大部分中国消费者对创新的最早印象就来源于此。此后，创新的产品陆续拿下了不少中国PC发烧友心目中＂第一件音频相关产品＂的位置，创新声霸卡更是在1994年2月， 被选为中国国家科学技术馆的永久展品。 类似的现象在全球其他地区也都有发生。从1991年开始，创新曾陆续在中国的台湾、北京，以及东京、澳大利亚、爱尔兰等其他多个国家和地区，以股权投资方式建立合资合营公司，销售包括声霸卡在内的创新产品。 彻底打开市场后， 声霸卡最终以占有全球超过70%的市场份额，常年称霸声卡市场，先是在1999年实现全球出货量超1亿台，十年不到，又再次突破4亿台 。而直到本世纪初期，创新都主导着个人电脑的音频市场。 沈望傅自身也迎来了财富和荣誉的双丰收。他曾两度获得新加坡总理颁发的＂最佳商人奖＂，并且在2000年， 以超10亿新元的身家，成为了新加坡最年轻的亿万富翁，时年44岁 。 03
2011年10月11日早晨，新加坡当地的居民像往常一样拿起当天的报纸，结果却发现，报纸上刊登了一则价值1.6万美元的整版广告。 广告是这样写的：＂感谢你给我上了这么好的一课。感谢你们的好产品。感谢你把我们的点滴成果带给了全世界。＂6天前，苹果创始人乔布斯逝世，悼念者正是沈望傅。 乔布斯和沈望傅，这两个名字同时出现在一起的情况，对许多新加坡人来说并不算陌生。5年多前， 两位同龄人曾带领着各自的公司来了场旷日持久的个人音乐播放器（MP3）争夺战 ，并一度对簿公堂 。 1999年，已经靠着声霸卡在声卡领域稳坐霸主之位的创新，又将自己的触角伸到了新的领域，于当年4月率先推出自己的首款MP3播放机NOMAD系列，并第一个将MP3播放机引进中国。次年，创新又连续更新了好几款MP3产品，并推出全球全球第一款基于硬盘介质的 MP3 播放机NOMAD Jukebox，直接将MP3的存储容量从当时主流的32MB带到了6GB海量存储的新领域。 那个时候，还是Walkman流行的年代，人们最常见的是个人便携式磁带放音机。MP3一出场，就迅速吸引了无数年轻人的目光。而苹果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看到了MP3市场的潜力。 据创新后来提交的起诉书中所述，2001年1月，乔布斯在Macworld 博览会上接触了创新的一名员工，并对其第一款 MP3 播放器 NOMAD赞赏有加。双方还讨论了会面的可能，乔布斯表示，苹果电脑想要更小版本的NOMAD。于是，第二个月，创新管理层再次会见了乔布斯，乔布斯提出创新可以将技术授权给苹果，或是将便携式数字媒体播放器业务分拆为苹果投资的单独的公司。但创新回绝了这些提议。 后来，苹果选择自己推出MP3产品，于2001年10月官宣了第一款便携式数字音乐播放器产品——iPod，成功将5GB的音乐存储空间装进了一个一副纸牌大小的白色盒子里。 而创新则在这一年，对其发明的便携式媒体播放器用户界面（ZEN PATENT，能让MP3播放器的用户能高效、直观地在播放器之间导航并选择播放器上的曲目），进行了专利注册。 这为后来苹果与创新之前的大战埋下了伏笔。 苹果做iPod的动作一开始其实并不为外界所看好，但却出乎意料地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到2004年左右，iPod在美国MP3市场的份额已经达到了54%，而创新是16.5%。这让沈望傅感到了担忧，尽管在他看来，苹果的优势主要集中在美国本土，在新加坡、日本等市场，创新的市场份额是超过苹果的。 于是2004年， 沈望傅主动发起了MP3大战，矛头直指苹果iPod 。双方的主要战场之一就有中国，因为他判断这里很可能是MP3的下一个消费大市场。从年初到年底，创新在中国市场上进行了一系列动作，包括但不限于：从新加坡本部抽调得力干将到中国、在上海设立全球研发中心、在青岛建立创新声卡的新生产基地、签下神州数码、国美、科盈通讯等多家渠道伙伴…… 2005年1月，在创新Zen Micro 新品发布会上，沈望傅更是宣布，将在2005年投入1.75亿美元作为市场推广费，目标是做到MP3播放器市场头名，拿下全球40%的市场份额。 而最关键的一役，还要属2006年创新向苹果提起专利权诉讼。 2005年8月，创新在四年多前申请的ZEN PATENT专利终于在美国获得注册批准。而苹果的iPod界面专利申请，则在一个月前遭拒。掌握了主动权的创新，在美国法院对苹果提起诉讼，称苹果侵犯了创新Zen系列MP3播放器的导航技术和组织及读取音乐的专利权，并向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提起投诉，要求冻结iPod的出口。 苹果随后提出反诉，指创新侵犯了苹果电脑数字音乐播放器的其它四项专利，同时提出贸易投诉，要求美国停止进口创新的MP3播放器。 双方你来我往多个回合，沈望傅也与乔布斯洽谈数回，最终在苹果发布iPhone手机5个月前达成协议， 苹果向创新支付1亿美元的赔偿金，同时，创新向iPod提供音响和耳机等附件设备。 这样的结局看起来还算圆满。彼时，沈望傅还曾对外表态，苹果已在iPod产品发展建立一个巨大的经济系统，相信创新加入＂为iPod设计＂计划后，可为原有的播放器系统产品，带来新的市场机会。 然而，谁也不会想到，创新这家音频届的霸主，会在这场战役后，逐渐黯淡。 MP3之战也被沈望傅后来视作是伤得最重的一战。 那几年间，为了全面抢占市场，创新的MP3产品线从高端覆盖到中端做了好几十个品种。当时的沈望傅相信，创新要跟苹果斗，就要做得比苹果多，做＂全部市场＂。但他后来发现，＂那是个错误的策略＂，做太多东西，反而会因为不聚焦，丢掉很多先行优势。 更重要的是，除了苹果，更多的厂商也都在疯狂加入这个赛道，其中，包括实力雄厚的韩系厂商、也有更具本地化优势和价格优势的中国大陆本土品牌。 而MP3的鼎盛期本身并不算长，随着智能手机等设备的崛起，MP3的市场开始连年走弱。 2007年下半年，创新从纳斯达克主动退市。以此为信号，创新和沈望傅的名字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逐渐淡出了许多人的视野。 04
创新和沈望傅再度在舆论场上掀起波澜，是在2018年。 这年1月，创新花了二十年，斥资1亿美元打造的全新声音处理技术＂声晰飞＂（Super X-Fi）在CES美国消费电子展上展出，被授予＂BEST OF CES＂大奖。 这次获奖，也久违地让创新的股价迎来了暴涨。此前的2017年，其在新加坡市场股价一度跌至1新元左右，仅为2000年3月巅峰时期54新元股价的零头。 声晰飞技术是一项全息音响技术，可以让使用者听耳机也能得到有如多个音箱结合发出的空间感和环绕效果，耳机内的声音能像自然声音一样，有立体感、方向感和空间感。 沈望傅对这项技术寄予厚望， 形容它是＂用20年才磨成的宝剑 ＂。这把＂宝剑＂也的确亮眼。2019年1月，创新一举拿下15项＂BEST OF CES＂CES最佳奖。2020年，再度获得八个奖。这项技术被公认为是目前最强的虚拟环绕音频处理技术。 声晰飞的推出， 给创新带来了明显的业绩回升 。 创新的业绩曾在过去三十多年间有着两个明显的高峰。一个是在声霸卡流行的年代，1997年，其营业总额一度超过13亿美元，之后几年间，销售额也常年稳居12亿美元以上，2000财年一度达到13.44亿美元。 2002财年，创新销售额骤然下滑至8.06亿美元，次年再降至7.02亿美元。但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随着以MP3为首的个人数字娱乐产品的大卖，创新的销售额又再次上扬至2005财年的新巅峰12.24亿元，并自此开始了持续十来年的销售额下滑。 尤其是MP3逐渐式微后，创新公司的销售额缩水严重。财报显示，2005财年至2007财年，创新分别实现营收12.24亿美元、11.28亿美元、9.15亿美元，这期间，个人数字娱乐产品的销售额占比普遍保持在63%以上水平，音频产品和扬声器产品则分别贡献了10%以上的销售额。而到最近几年，占据创新营收大头的已经变成了＂音响、扬声器和耳机＂类目，占比常年保持在80%以上，曾经的销售大头＂个人数字娱乐＂类目，则仅占不足10%的比重。 声晰飞的出现，改变了创新营收持续下滑的境况。2020财年，创新终于止住了连续十来年的下滑，实现营收6116万美元，同比上涨了11%，并在次年再度上涨38%，达到8447万美元。尽管最新的2022财年，受较大的疫情影响，这一数字再次出现了下滑至了6132万美元。但创新的确靠着声晰飞实现了翻盘。 但沈望傅已无法继续陪伴创新公司继续成长。暂代集团总裁职务的集团创意实验室总裁宋晓辉透露，自己最近刚与沈望傅就公司的未来方向进行了讨论，＂他充满了愿景＂。在去世前一天晚上，沈望傅还与工程团队进行了长时间的讨论，并计划在第二天与线上销售团队会面。 新加坡雷蛇(Razer)创始人陈民亮发文感叹，沈望傅是个很棒的朋友，听到他去世的消息非常震惊， 全世界的科技界和新加坡就此失去了一位传奇人物。 而在国内，也有大量曾经的PC发烧友们发文缅怀这个曾经给他们带来不少惊喜产品的科技大佬，并评价其为＂当之无愧的时代楷模＂。 时间倏然流转，四十多年前的沈望傅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为这个世界带来一项巨大的改变。但四十年后， 沈望傅离去，新一代的网友或许对他本人有些陌生，但也在享受着电子音频技术的红利 。这是他对这个世界的贡献和余音。 参考资料： 1、《华商崛起：影响世界的中国力量》 2、《在目标市场中步步领先——＂创新科技＂的市场策略》，葛俊龙，金佩华，任奔 3、《声卡诞生30年，多亏了它我们才不必忍受单调的蜂鸣声》，游戏研究社 4、《这位华人当年诉乔布斯侵权获赔1亿美元 如今再出发》，网易科技 5、《沈望傅要吃＂ 苹果＂——创新大决战》，中华工商时报 6、《苹果与创新科技达成和解 支付其一亿美元》，赛迪网 7、《沈望傅：我是MP3战争发动者》，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