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来世我还做您的儿媳

　　文凝眸
　　意识到婆婆已经离我而去，是在幺妹对生生母亲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的时候
　　回过神来，我慌慌张张颤抖着双手拨通了二姐的手机，电话里传来了她慈母一般的惊愕的声音：怎么了！黄安梅？一时间，我竟说不出一个字，失控的泪水就像开闸泄洪，倾刻之间倾泻而下一切的悲从中来、一切的悔恨交加，都在瞬间轰然爆发。一直以来，二姐一向是给予我最多肯定、最多褒奖、最多鼓励、最多鞭策和最多关心的人。那一刻，我觉得我辜负了二姐，辜负了所有的兄弟姐妹，是我没有把老妈照顾好啊！
　　人们常说，媳妇哭婆婆，有点眼泪都不多。事实上，一个人，她与你或许是没有任何血缘的关系，但当她与你却是朝夕相伴，那她就已经成为了你生命的一部分。我的婆婆正是和我朝夕相伴的那一个人，时间虽然只有短短的八年，但是，为了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我们一家生活平淡、规律、和谐而温馨。婆婆每天在家守候，期盼着儿子儿媳能按时归来。而我，早已把照料婆婆视为已任，几乎不会随便在外吃饭或玩耍，因此总能在时间节点让她就餐或休息、洗澡或更衣、理发或修剪指甲可如今，婆婆走了，走得如此突然，我们每个人甚至都没有任何思想上的准备。
　　在我的记忆中，婆婆几乎就没怎么进医院，按理说，已经九十高龄的她，没有受到疾病痛苦的折磨，也算无疾而终，寿终正寝了。然而，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却是因为有了我的存在，才走得如此的从容。没有什么能够比一个人愿意将自己的生命这样的托付更让人感动的了。说实话，我哭了，我真的哭了，哭得纯粹，哭得稀烂！而且，每每想到婆婆留给我的最后一个眼神，我还是会忍不住的流泪，毕竟那是多年来婆媳之间的一种默契和信任、一种守望和托付！
　　二O二二年十月初十那天早上，夫君因为担任值日，不到7点便从家赶往了学校。我像往常一样，起床后梳妆完毕，便要去招呼婆婆起床和吃早餐了。可是，当我推开她的房门，却看到的是她呼吸急促，像是往外呼气，而且声音很大。我急了，赶紧叫她，她睁眼看了看我但没有答应。我于是赶紧给夫君打了电话叫他立马回来，又给幺妹打了电话，并用棉签蘸了些热水给她润润嘴唇这时，婆婆的气息好像越来越弱，渐渐进入了睡眠状态，我也拨开她的眼睛看了看，但是我并没有看到她的瞳孔有没有放大。幺妹来了，摇晃着妈妈的脑袋，大声的呼喊着妈妈，然而，她已经没有回应了夫君和幺妹几乎是同时到家的，他们终究还是没有见上老妈最后的一面。她老人家已经睡着了，永远的睡着了，睡得那么踏实，那么安详。在世的时候，她对儿女本就无所求，而且也无时无刻无处不在替儿女们考虑。不平凡的二O二二年，全国的新冠疫情此伏彼起，人们的生活可谓一半核酸一半辛酸，每个人都已是疲惫不堪。她大概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才选择了这样的义无反顾来为儿女们减轻负担吧。
　　婆婆的人生，已至此圆满。她的一生，艰辛而平淡，但她尊老爱幼、勤勉踏实、不多言语、和睦邻里、知恩图报，为子孙后代树立了榜样，深深受到家人、邻里的尊重和爱戴。惊悉她老人家去世，她的儿子儿孙、侄男侄女、本家亲戚、外家亲人第一时间纷纷赶来吊唁，帮助料理后事。其中包括一位九十二岁的外侄媳妇、一位八十多岁的外侄、一位八十多岁的外侄孙。即使他们自己已经是如此的高龄，如此的行动不便，但他们也要亲自前来，皆是因为她们和自己的姑妈曾经像闺密一样相处或是曾经受到过自己的姑妈或姑祖在关键时刻的关照而有着极为深厚的感情，非要亲自前来见她最后一面，送她最后一程。
　　婆婆是一九三三年生人，出生时就成分不好，加上家庭的变故，从小就没了母爱，因此婆婆的成长就比较艰难。到了十五六岁，她便要嫁人了，家里本来已经为她准备了嫁妆的，可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又被全部给没收了，最终就是一个光人凄惨的嫁给了公公。还好的是，公公这边的家庭虽不富裕，但因为坐在大河边上，土地肥沃，资源丰富，只要勤劳，温饱还是没有问题。公公家也是一个大家庭，加入这个家庭以后，婆婆的人生进入了另一个阶段的成长。
　　听堂姐说，婆婆一共生了九个子女，可养活的只有五个，其中前面四个均为养到一定程度就因各种意外或疾病而不幸夭折，据说其中较大的都已经养到了九岁。后来，婆婆是得到了她干爹的护佑，才结束了多舛的命运。不难想象，那时的生活本就无比艰难，加上又遭遇接二连三的如此重大的打击，如果不是婆婆的那种坚韧和顽强，怎么也不可能还有后来的弟兄姊妹。何况，在那个时期，她也要为她的婆婆尽孝，还要博大无私的帮助养活伯父家的堂兄堂姐们。她和每一位已经去世的父辈老人一样，都为家族的兴旺发达做出了自己的贡献。直到今天，任何一个堂兄堂姐也都仍然是把我的婆婆像亲娘一样对待。当然，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我从来也没有向她求证过。只是，偶尔她还是会不自觉的提起，至于细节，我们都不会再去追问。
　　因为成长的艰辛和经历的磨难，婆婆一生节俭，舍不得穿，舍不得吃。公公去世以后，我和夫君便把她接到了身边，当时是没有给带她的任何衣物的，我的想法是全给她添置新的。可她趁着侄女结婚，乘坐妹弟的车回到我们屋里，又把所有的旧衣服给带来，好衣服又舍不得穿了，怎么给她说，也不管用。她洗脸用的一张毛巾，已经满是窟窿，我给她丢在垃圾桶里换了新的，可她硬是把它给重新找了回来继续用着，又把新的收了起来。她见我经常往外扔东西，也总是接受不了，还常常为此非常生气。她说：你们是没有过过苦日子，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可惜，浪费啊！其实，我丢的都是没用的，后来，我要丢东西，也都只好背着她了，也免得再让她生气难受。
　　平时的生活当中，婆婆待我总像闺女一样，经常会把她的牛奶、饼干等一些小零食与我分享。偶尔回家晚了，她就会一直等，要么问问她儿子我去哪哪了？也会像教导闺女一样教导我，她说：广场上有个老婆婆给我讲，她的儿媳妇一天天的就骂她，说她眼睛瞎了。结果，老婆婆的眼睛没瞎，那儿媳妇的眼睛就瞎掉了。我当然是不可能骂她的了，因为我从小就亲眼目睹了我的父母是怎样的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的爷爷。何况，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不都是有赖于她老人家的吗？
　　我还非常清楚地记得，在和夫君恋爱期间第一次到她家，第一眼见到的婆婆，相对于我年轻的父母来说，她就已经很老了，而且佝偻着背。她总是将米淘洗后煮在锅里就去院子边上的菜园子里给圈里的猪仔们弄猪草。一早上既要把一家人的饭食弄好，也要把圈里各种型号的猪仔们的猪食给准备到位。我的到来，让她非常高兴，毕竟自己的儿子找到了媳妇。临走的时候，她笑眯眯地将一张百元钞票塞到了我的手里，让我很是感动。我和夫君的这份甜美的爱情，其实是我主动追求的。也许是缘分使然，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认识并对夫君有了些许的了解，我喜欢他白白净净的脸蛋，喜欢他温文尔雅的举止，喜欢他积极向上的思想，喜欢他沉稳踏实的作风，喜欢他对人对事负责任的态度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便在心里暗下决心，今后，我一定要善待这位含辛茹苦的母亲。事实上，我和夫君结婚二十多年来，我始终也是把孝敬公婆放在第一位的，孝敬我的父母是放在第二位的。一则是因为他们二老都比我父母的年纪大，二则也是我的父母总是这样教导和要求我。只是，遗憾公公没能和婆婆一起到我们家安享晚年，婆婆和我朝夕相伴也是在公公去世之后。
　　我的夫君因为身肩着一所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点学校的管理责任，已将全身心投入到了他的工作当中，因此我更应该全心全意的把婆婆照顾好。久而久之，我和婆婆就有了默契，她的生活习性、饮食禁忌、心理需求、表情达意我都能了如指掌。有时，婆婆会给我和夫君饶有兴味的讲起广场上的新鲜事，那些都是她见多识广的资本。她说，广场上有很多气象台，好多小孩在上面跳，高兴得很哦；她说，广场上的水爬坡那里有很多的鱼，有的像筷子那么长，还是红色的呢！夫君压根儿都不知道她是在说些什么。我便又给他解释，她说的气象台指的是小孩子们玩耍的蹦蹦床，水爬坡说的是假山那儿的瀑布只要婆婆高兴，她讲什么我都愿意聆听。有时候，我还会用抖音道具给她录些小视频，镜头中婆婆一望无牙的样子像极了小孩子，只不过，那些短暂的瞬间都已定格成了永恒的画面。
　　婆婆走了，她去了另一个世界。为让她能在那边过得舒心，我亲自参与并为她打点了一切。亲自给她梳洗，亲自参与了给她采选棺木，亲自参与考察论证了她在那边的宅基地，亲自参与护送并将她安放在她已经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家。福人有福地，那是一个交通方便，有山有水的清静之地，她的周围都是本家的亲人或原来的邻居。她的躯体终是融入了这片巍巍的青山，哗哗的流水，亲亲的故土，她的在天之灵也必定会护佑着她的子子孙孙平平安安，万事亨通！
　　妈，您安息吧！来世我还做您的儿媳。
　　二O二二年冬月初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