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有限的都城外交中,可以发现南宋朝贡外交的变化,尤其是绍兴二十五年(1155)、二十六年(1156)南宋朝贡外交走向巅峰,值得引起关注。 建炎四年南宋对大食的外交运作是具有示范意义的。绍兴元年(1131),大食国又携带贡物抵达广州。一份《论大食故临国进奉札子》内容得到保存,为我们提供了观察南宋对大食故临国外交运作的实例。本部准尚书省札子节文,据广南市舶司奏,近据大食故临国进奉人使蒲亚里等状申,奉本国蕃首遣,赍表章、真珠、犀牙、乳香、龙涎、珊瑚、栀子、玻璃津发赴行在。札付本部施行。臣契勘自来舶客利于分受回札,诱致蕃商冒称蕃长姓名,前来进奉。 朝廷止凭人使所持表奏,无从验实,又其所贡多无用之物,赐答之费数倍所得。臣窃以谓方朝廷汲汲于自治之时,而又陛下躬履俭素,珍奇之物亦复何用?所有今来大食故临国进奉,伏望圣慈令广州谕旨却之,以示圣明不宝远物,以格远人之意,兼免财用之侵蠹,道路之劳费。仍乞自今诸国似此称贡者,并令帅司谕遣,庶几渐省无益之事。取进止。 张守作为礼部侍郎,负责此次礼部对进奉事的处理。他得出处置意见的理由是所贡多无用之物,赐答之费数倍所得、陛下躬履俭素,珍奇之物亦复何用?这些在建炎四年已见端倪。虽札子仅是取进止,并不是朝廷最终的处理意见。 从他处我们得知:绍兴元年,(笔者按:大食国)复遣使贡文犀、象齿,朝廷亦厚加赐与,而不贪其利。结合建炎四年的处理来看,说明礼部札子得到了朝廷许可并加以施行。关键的是,札子代表的礼部对朝贡外交运作提出了新的内容,即自今诸国似此称贡者,并令帅司谕遣,庶几渐省无益之事。这无疑影响了朝贡之都城外交的发生。 沿边帅司谕遣是对外国使节的一种说法,对内仍要将外国朝贡的信息上奏朝廷,由朝廷决断外使是否能够赴阙入贡。西南蕃(包括大张蕃)的请求都城外交的尝试遭到南宋朝廷的拒绝,免使人到阙在南宋朝贡外交运作中屡屡发生。 在很长一段时期,仅有两则都城外交事例发生,且都与沿边帅司发生关联。绍兴七年(1137),三佛齐国乞进章奏赴阙朝见,得到了宋廷的许可。广东经略司负责此次三佛齐使团的查验工作,按照规定只许四十人入境。三佛齐使团得以进入南宋都城,并在怀远驿接受宋朝赐宴。 绍兴十五年(1145),西南溪峒杨进颙复求入贡,并向宋朝指责极边州军武冈军不按时将使节发往都城。杨氏的诉求得到了宋廷的受理。朝廷的诏令直接下达给荆湖北路帅司,令其阅实应袭人姓名来上,并促进颙入觐。可以想见西南溪峒杨进颙得以觐见高宗皇帝。 南宋的都城外交在绍兴二十五年(1155)才出现转折。仅在绍兴二十五年四月,经由广西帅司上奏的外国朝贡事件便有三次,均获得宋朝批准赴阙。与此前屡次发生的却入贡是截然不同的。 西南小张蕃得以进入都城觐见。而高宗命礼部查验西南小张蕃到阙的旧例典故,制定使节应行用的都城外交礼仪,开启了新一轮都城外交的运作。四月二十七日,罗殿国、西南蕃知矩州部得到宋朝批准进入都城朝贡。 礼部的作为获得高宗的认可,高宗宣谕宰执依照礼部拟定仪范施行。八月,礼部继续针对交阯入贡提出新的仪范内容。此次是借鉴了元丰六年于阗国都城外交的旧例,使团离京返程前一日在馆驿赐御宴。礼部以此旧例来推广到交阯国都城外交,也得到了朝廷许可。绍兴二十六年二月,尚书省提出:将来安南入贡,使、副所至州军馆舍、饮食,昨占城经过州军虽有体例,其安南理宜优厚。三月,交阯遣贺升平纲、常贡纲入宋。 将来及交阯真正遣使说明绍兴二十五年交阯并未遣使进入南宋都城。而南宋官方机构的举动表明对交阯遣使进入都城的重视,南宋都城外交也恰恰在这段时间出现了变化。占城国遣使最终从福建路市舶司所在地泉州进入都城临安。此次事件的运作作为典型事例,为后来三佛齐、交阯遣使进入都城所借鉴。 从占城使节得以赴阙的运作过程,可以窥见秦桧在事实上攫取了外国朝贡请求赴阙的准许权。这是一种新的现象,与此前须经皇帝诏令是有别的。秦桧在接到郑震札子后,将札子交付礼部处理。秦桧的作为还伸向了重建外交机构鸿胪寺。绍兴二十五年十月,鸿胪寺又被复置。鸿胪寺此前在建炎三年四月被废置、并入礼部。鸿胪寺作为重要的外交机构,它的复置预示着南宋外交走向复兴。 鸿胪寺的复置与权相秦桧直接相关,是秦桧拉拢朱敦儒的结果。然而,复置的鸿胪寺存在了不到一个月(六日至二十三日),便再被省并。秦桧在十月逝世,朱敦儒受秦桧牵连而被罢官,依旧致仕,鸿胪寺后不复置。鸿胪寺昙花一现,其外交职能尚未得到显现,便因秦桧再次被废置。 从绍兴二十五年四月开始,秦桧改变了对朝贡外交的态度,推动朝贡从边境外交走向都城外交,并通过复置鸿胪寺以使朝贡外交事务走向正轨(北宋神宗官制后的模式),这些举措极大地刺激了朝贡外交的发生,使得南宋朝贡外交在绍兴二十五年、二十六年走向了巅峰。 秦桧的逝世并未中断朝贡外交的态势,如交阯、占城、真腊在此前均已获得了进入南宋都城外交的资格。十一月,占城国使节进入临安觐见宋高宗。赐酒食殿门外。后三日,即怀远驿燕之。真腊在八月经由占城国向宋朝传递了贡驯象的请求,获得批准后,到了十一月,真腊国、罗斛国遣使来贡驯象二,得以赴阙。 绍兴二十六年(1156)二月十八日,宋廷商议了三佛齐国到阙入贡事。执政大臣上奏:‘广东帅司申:三佛齐入贡。’依例到阙二十三人。高宗说:远人乡化,国家美事,到阙人数可增作四十人。盖嘉其诚款,而非利乎方物也。 执政奏议中提及依例到阙二十三人,指依照占城国例,而不是向宋高宗请求批准三佛齐入贡,表明秦桧去世后,高宗并未剥夺宰执对朝贡赴阙的准许权。正如高宗将外国入贡理解为国家美事,此时南宋中央对朝贡之都城外交仍十分热衷。 高宗进一步将朝贡赴阙的准许权下移至沿边帅司,变相的对宰执的权限进行了剥夺。回到三佛齐入境运作的起点,沿边路级机构之间出现了分歧,广南东路市舶使邵及之与帅司折彦质对三佛齐入贡持不同意见,帅司为三佛齐向上呈递入贡请求,市舶司反对。如前所述,三佛齐得以入境。八月,邵及之因辄敢沮抑蕃国入贡被诏责罢官。诏令及对沮抑蕃国入贡官员的处理,为外国朝贡及都城外交营造了一种积极的环境。 三月,交阯遣使贺升平纲、常贡纲,每纲准许五十人赴阙。八月,交阯再次遣使入宋贺升平纲,受到南宋朝廷的厚待。如差出尚书左司郎中汪应辰特赐交阯使节玉津园宴。八月十五日,珍州遵义寨沿边管界同巡检杨诠以蕃马十匹,令男震诣阙进贡。可以想见杨震得以赴阙朝贡。三佛齐在二月遣使后,十二月,又一次遣使朝贡,在临安停留了一月才辞行归国。 绍兴二十七年(1157),外国朝贡信息不详。在十二月,高宗下诏:广南经略、市舶司察蕃商假托入贡。这一诏令暗示外国商人假托入贡的情形或有发生,蕃商假借使节身份不仅能够得到宋朝各级官府的优待,还能免去货物(贡品)的关税,不用担心货物的买卖,而且能够得到优于货物价格的高回报。 绍兴二十八年(1158)七月,溪峒首领杨进京请求进贡朝见。诏:令本军(按:武冈军)婉顺说谕,路远不须赴阙。所贡物当官依实估价折还,不得少有亏损,仍于物价上更与优支五分。其钱令本路转运司于上供钱内疾速应付。贡物附纲起发。明确拒绝了外国的朝见请求。这则诏令,与绍兴二十六年二月诏令的主旨是不符合的。 绍兴三十年(1160),广南西路经略安抚司上奏:交阯差使、副押领小熟驯象等请求赴阙。其所进章表等,本司别差官管押赴行在投进。在上奏中,广西帅司已经对交阯朝贡作出不予入境的意见。朝廷同意交阯使节不予入境,并向广西帅司下诏给出了更详细的运作要求:除象并华靡物不受,余只就界首交割,仍约度进物多寡,优与回赐。章表先次入递前来,候到,令学士院降敕书回答。 从绍兴二十八年、三十年的事例可知,外国朝贡的运作结果均未引向都城外交,而停留在边境。在绍兴二十七年,外国朝贡与都城外交的相关记载突然中断,或许这正是南宋朝贡外交政策转变之结果,自绍兴二十五年以来都城外交的热潮至此宣告终止。 自乾道九年之后,外国朝贡见于记载的为边境外交,未见有都城外交的情形。南宋中央对外国朝贡持续已久的的消极态度,直接影响了南宋各级机构及朝野对朝贡的关注。这在宁宗、理宗时期最明显的体现出来,典型表现为记载朝贡国、朝贡频度、有关朝贡的议论大不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