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有座坟茔，埋藏着一段特殊年代不堪回首的往事

　　黄如生
　　峰峦起伏，云雾飘绕，展示着大山的博大和雄浑，凝重与荒凉。1973年初夏，我插队片内的一个生产队里传出噩耗，福州知青郭xx自杀身亡。人们震惊了，消息越传越远，这就是后来轰动闽北山区的＂郭xx事件＂。
　　那是一个赶墟的日子，闻讯赶来的公社、大队干部费了好大劲才撬开了郭的房门。一条粗大的麻绳吊着他悬在屋梁上，桌上放有一封遗书。公社熊干部急忙上前抱住郭的双腿，大伙七手八脚把他平放了下来，熊干部叹息抹平他那微睁着的双眼。郭平时忠厚，勤快，怎么会这样呢？作为当时片内的临时知青代表，我耳闻目睹了这个事件的前前后后。
　　下午，队部里。蓝色的窗帘拉得严严的，室内弥漫着阴冷的气氛。＂郭参与一起仓库粮油盗窃，因惧怕批斗自杀。通知其福州亲属，来后尽快安葬，对外来的知青由生产队负责管饭，劝其返回；遗书暂不公开，这是第一起知青死亡事件，我们要慎重从事，不要把事情闹大。＂一个冠冕堂皇的决议形成。
　　第三天，夜光初上。一个简短的通报会刚刚开完，干部们捧出点心和面条，郭的姐姐说：＂我吃不下，先看人。＂
　　灯火通明的房内，身为医务工作者的郭的姐姐用酒精擦洗完弟弟的全身，确系自杀。很快着装，下棺，那是里外三层的盛装和一口上等的大棺木。深夜十二点，协调会依然在学校的会议室召开，干部们提出次日下葬的安排，郭的亲属坚持次日召开有关座谈会，请大队支持。会议不欢而散。
　　夜阑更深，队部还在开会。大队干部有点神不守舍：公社熊干部一根又一根地抽着烟；县上的两名公安一个摇头，一个用笔敲着桌面：＂明天我们走人，不管了。＂只有县上那名干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这事看来有点复杂，我立即向县领导汇报。＂生产队一名干部站了起来：＂三天了，每天三餐，每餐吃十几桌，不埋葬，明早起不开饭了。＂他的话竟一扫于部们脸上的阴霾。
　　第四天，薄薄的晨雾，习习的凉风。郭的姐姐拿出二百斤全国粮票和一百元钱交给我说：＂请你帮我代办些饭菜，总不能让知青们饿肚子。＂座谈会上，知青们情绪激烈，坚持要公开遗书内容，要地委派调查组来，并扬言，不查出个水落石出，尸体不埋，人不散。福州知青办的杨干部苦口婆心地做工作：＂公开遗书，这要看有否必要性、可能性。你们要相信党，相信组织，会把事情搞清楚的。＂他反复告诫知青们要冷静，不可以乱来。这天，乡村的电话电报异常繁杂。夜晚，知青们一遍又一遍唱起《知青之歌》：＂告别了妈妈，再见吧故乡，未来的道路多么艰难，生活的脚印深陷在偏僻的异乡······＂悲壮的歌声回荡在夜空，令人潸然泪下。
　　第六天，两辆黑色的小轿车驶进乡村，这是地委领导带着联合调查组来了。事情很快查清楚了：生产队仓库失窃十多公斤茶油和二百多公斤糯米，系该队会计一个所为。由于最初生产队虚报被盗数量为五十多公斤油和五百多公斤糯米，误导有关部门作出此系两人以上作案的设定，加上对嫌疑人的逼供，请供和拷打，致使胡乱招出郭中辉作＂挡箭牌＂。郭性格内向，当时又是单人分宿，终致酿或一场悲剧。
　　第七天，夕阳西下，层层叠叠的山河，将一座座小土屋房顶上袅装的炊烟扯得好远好远。晚饭后，平反大会在学校的操场上举行。县干部宣读了对郭的平反决定，宣读了对有关领导干部的党纪、政纪处分决定。县公安部门也宣布了对偷盗者当场教育释放的决定。
　　直到最后也没公开的郭的遗书。遗书这样写着：＂亲爱的妈妈，业余时间我已修完您寄来的一半的高中课程，我做梦都想上大学。不幸的是，我被卷入队里的一起盗窃案。我并没有参与，下周要批斗我了，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只有以死洗刷清白，千万保重。＂
　　第八天，郭被理在生产队的后山上，墓碑上刻有＂福州知青郭XX之墓＂的字样，他仅走完了短暂的二十一个年头。二十五年过去了，这个真实的故事，这件令知青们不能忘怀的记忆，这面紫绕在他们心头的沉恩，构成了当年知青生活的一部分。
　　照片二排左六为作者黄如生，插队八年，时任民办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