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害顾正红的，除了日本人，还有一个独膀子

　　1925年5月15日，工人领袖顾正红被日商杀害，引发了著名的五卅运动和全国性的爱国运动。而日商帮凶、参与杀害顾正红烈士的恶霸吴万章，却直到26年后才受到应有的惩罚。
　　一封检举信
　　1951年4月初，春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上海市人民政府公安局普陀分局二股股长严厚明在办公室看一封群众来信，信中写道：＂地痞吴万章，做日本人的走狗，镇压工人运动，设谋打死工人顾正红，后借伪政府时代的腐败作威作恶，是称霸普陀区的一霸。反革命分子一天不肃清，人民就一天不能安定。谨请局长鉴核施行，讨回血债，是为感戴……＂
　　当年普陀分局外景
　　顾正红！严厚明一看到这个名字，心中顿时一个激灵。
　　他怎么会不知道顾正红这个名字呢？他生长在普陀区，打小就听父母、长辈说过顾正红壮烈牺牲的事迹，在棉纱厂上班的亲属有的还加入了纱厂总工会，参加过罢工运动。
　　吴万章是人是鬼必须要调查清楚。
　　而调查吴万章的下落是当务之急。严厚明带着股里的两位年轻民警风尘仆仆地赶到吴万章的老家湖北鄂城，根据检举信里有限的线索一路问一路查，结果却让他们失望了：吴万章的确在新中国成立时回来住了一阵子，后来他又不辞而别，去了哪里，老家的人说不清楚。
　　控诉吴万章的材料
　　4月30日，普陀分局二股的同志们在单位的会议室里接待了一位30来岁的女同志。她衣着朴素，局促地站在二股同志既当会议桌又当床的那张油亮的桐木桌子边。
　　女同志自称姓王，叫阿梅。面对严股长，她就像找到了依靠似的，开口就说：＂我看到吴万章了，他在申新九厂那边露头了……我叔叔和爸爸都是他害死的，那个‘独膀子’烧成灰我也认识。我本想跟着他，看他究竟藏身在哪里，可跟着跟着就跟丢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躲在了哪里。＂
　　王阿梅懊恼得哭了起来。
　　王阿梅的父亲和叔叔排行老三和老四，邻居和工友都叫他们王三、王四。兄弟俩原来在白礼氏洋烛厂上班，因为勤俭持家，渐渐地有了点积蓄，家里的生活过得不错。当年，兄弟二人住在普陀区东京路（后改为昌化路），他们家附近有个帮会，帮会头子就是吴万章，人称独膀子（编者注：亦称铁膀子）。由于吴万章认识兄弟俩的邻居，便常到王家串门，吃白食、借钱是常态。刚开始，王家兄弟不想得罪他，只能满足他的无理要求。可时间长了，王家人不堪其扰，便婉拒了吴万章的借钱要求，哪想到这让吴万章记仇了，处处给王家小鞋穿。
　　五卅运动开展得如火如荼，王三和王四在这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也参加了共产党领导下的大罢工。1927年，有个叫刘金荣的巡捕房暗探被暗杀。吴万章觉得抓到了机会，带了一帮巡捕到王家，说刘金荣是王四杀害的。
　　事实上，刘金荣被杀之前，王四回老家阜宁看望老母亲去了，人都不在上海。但巡捕根本不听，见王四不在，便把王三也就是王阿梅的父亲抓去了巡捕房，要他交出弟弟王四。
　　王母不放心儿子，特地来到上海，可住了一个多月也没能见到儿子王三的身影，只得不甘心地回老家去了。哪知她老人家乘坐的大达轮失事，王母被淹死在长江里。王四不顾一切地回到上海准备运送母亲的遗体回乡下埋葬，谁知就在他办理完手续从闸北殡仪馆出门时，正巧被吴万章遇见，当即将他抓走。
　　王三在提篮桥狱中得知母亲淹死，弟弟被抓，不久便忧郁而死。而王四屡被逼供，身体每况愈下，一年后也死在了狱中。王家的三条人命就葬送在吴万章的手里，但他对王家的恶行还没有结束：趁着孤儿寡母去了苏北，他将王家的几间平房拆除，霸占了地皮。
　　检举材料和群众要求严惩凶犯的来信
　　血债累累的吴万章
　　王阿梅走后，民警们感慨万千，三条人命啊！严厚明说：＂不抓住吴万章，怎么对得起牺牲的顾正红烈士和被他欺压的群众？＂
　　严厚明拉开抽屉，又取出几封检举信。其中有一封澳门路61号居民的联名检举的信件，让民警们难过得眼睛都湿了。这封信是为一名叫曹长华的工友鸣冤的：当年65岁的曹长华原是新裕二厂有着30多年工龄的老工人，他为人正直，看不惯吴万章及其爪牙欺压打骂工人的行径，经常出头为受迫害的工人抱不平，这就与吴万章结下了仇。趁他工作时，吴的爪牙把他从踏板上推下，使他落下残疾。吴万章又强行霸占了他的家，把他全家赶出家门。从此，曹长华过起了流浪乞讨的生活。
　　为曹长华伸冤的群众来信
　　严厚明对民警们说：＂从群众的来信和上门反映的情况来看，吴万章作恶多端，许多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都与他有关，他还霸占他人房产，强行入股分红，可以说坏事做尽。我们股里派选几个腿快眼尖的青年民警先到澳门路一带蹲守。我们要担起为烈士报仇雪恨的责任。＂
　　虽然，普陀公安分局的民警谁都没见过吴万章，他的身世和经历也是在人民群众检举揭发中才越来越具体化的——吴万章16岁时从湖北鄂城来到上海，先是在船上烧饭，后来经老乡介绍进了日本人开办的内外棉五厂当工人，以后又辗转过多家棉纱厂。由于他擅长逢迎拍马，很受日本人信任，在内外棉七厂时被日籍副大班（副厂长）川村提拔为便衣稽查，不用干活，只管工人，成了名副其实的一条＂走狗＂。
　　临近上海解放时，吴万章知道一旦共产党执政没他的好果子吃，于是一夜之间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躲到湖北老家去了。他预感到早晚有人会来抓他的，于是又逃到香港去避风头。吴万章在香港时还接受了国民党特务的培训。他于1951年4月初作为潜伏特务潜回上海，心里还在打着如意算盘，等到变天之日，自己在上海的产业又能回到自己手中了。
　　这些天，绵绵春雨下不停，雨水将澳门路那一带的青石板路冲刷得湿滑而光亮。这一带的小巷窄弄，陌生人进来了便找不到北，藏身于此，如同钻在地洞中的老鼠，难以被发现，发现了也容易脱身。
　　正巧，二股有几位民警的家就住在＂三湾一弄＂，他们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来寻找吴万章的下落。果然，经过几天几夜不动声色地摸排，侦查员胡观昇在与居民的交谈中获得了宝贵的信息。他连一分钟也没敢耽搁，连奔带跑急匆匆赶到单位，向正在值班的严厚明汇报：＂股长，我问出来了，我问出来了！有个居民去申新九厂门口的公厕方便，他看见厕所旁那间破屋子里亮起了烛光。那地方已经空关好多年了，一直是间无主房，现在是谁住进去了呢？于是他就多了个心眼。27日晚上他亲眼看见有人进去了。我们问他认不认识这个人，他摇头说从没见过，但说那人走路时一只袖子空荡荡的，应该是个残疾的独臂人。王京镛正守在门口呢，以防他溜走。＂
　　＂好！＂严股长激动得一拳捶在桌上，＂这个身体特征，很大可能就是吴万章了。＂
　　吴万章落入法网
　　昏暗的路灯下，守候伏击的二股民警每个人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那间平房的门和窗。大约过了个把钟头，只听到＂吱呀吱呀＂的声音，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从里面蹑手蹑脚地出来了一个人。蹲伏在一旁的侦查员王京镛给埋伏在不远处的严股长和胡观昇使了个眼色，大家心领神会，此人正是吴万章。
　　王京镛立即装作路人的模样，慢慢向＂独臂＂靠近。守候在路旁的严厚明、胡观昇也沿着王京镛行进的方向慢慢地朝这个方向靠拢，三人很默契地形成了一个铁三角＂夹住＂了吴万章。
　　这时，吴万章感觉到自己被人盯上了，他回头一看，有3个陌生人一路尾随着他。吴万章知道出状况了，但他结仇的人多，吃不准这几人究竟是何方人士，于是干脆停下脚步，带着浓重的湖北口音讨好道：＂好汉，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你们是哪里的？＂
　　严厚明上前一步，叫了一声：＂吴万章！＂
　　＂哎＂，吴万章本能地应了一声。
　　严股长立刻亮明了自己的公安民警的身份。听到这话，吴万章甚至于连挣扎都没有，也许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王京镛和胡观昇一左一右紧贴在吴万章的身旁，严厚明则断后，吴万章在民警的控制中一起步入了他的住处。民警在房子里搜出了吴万章在上海解放前霸占他人的房产地契以及强行入股他人经营产业的股票。
　　对吴万章的审讯连夜展开。
　　陈毅市长亲笔批示
　　当年，日本人在上海开办的内外棉纱厂有近40家，工人们在日本纱厂受到的待遇是非人的：每天工作12小时，工资却很少，有的厂每天工资不过一角钱。1925年2月初，内外棉七厂的工人因为＂东洋人＂打人事件而罢工。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2月罢工以工人们的胜利而结束。也就在这次罢工运动中，顾正红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可是，日本人怎么会善罢甘休呢。5月15日，川村与吴万章密谋，他们以原料不足借故停工，趁机解雇那些曾经参加过罢工的工人。
　　晚上，内外棉七厂的大门紧锁，正要上夜班的工人无法进厂了。工人们一脸疑惑，吴万章的手下代日本领班出来传话说：＂今天没有纱了，大班叫你们统统回去!＂
　　这时，聚集在大门外的工人越来越多，足有几百名。大家听到这个理由都骚动起来，顾正红更是带领工人们高声喊道：＂快开门，我们要上工。不上工也要给工钱。＂只见他手一挥，喊道：＂工友们，冲啊!＂
　　顾正红 新华社发
　　大门外的情况立即传到了内外棉七厂正副大班的耳朵里。一听到门口闹起来了，工人们正在强行砸门，川村恼羞成怒，要吴万章带着手下爪牙跟着他一起到大门口去拦截工人。还下令道：＂如果工人不退，你们狠狠地给我打！＂
　　当川村带着吴万章和一群打手赶来时，顾正红已带着工人们冲进厂区了。吴万章和打手见了工人举起棍子就打，10来个工人被打得头破血流，场面一片混乱不堪。赤手空拳的工人怎么能和手中有棍棒的打手们较量呢？顾正红就近叫了一些人直奔物料间，从里面拿出棉纱筒、打梭棒分给工人们，作为自卫的武器。
　　面对强弱分明的局势，顾正红再也按捺不住满腔的怒火。他站在被打工人的前面，和川村以及吴万章的手下对峙。他举起打梭棒责问道：＂为什么不让我们上工?＂在场的工人也责问：＂为什么不让我们上工？＂
　　川村一看，带头的正是他恨之入骨的顾正红，他朝吴万章使了个眼色，吴心领神会，手一挥，爪牙们操起家伙就朝顾正红没头没脑地打去。顾正红拼命自卫，拿起打梭棒反击，突然间，川村拔出枪，朝着顾正红开枪了。这一枪正中顾正红的小腿，鲜血顿时流淌下来。顾正红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但他不屈服，强忍住疼痛继续高喊：＂工友们，大家团结起来，斗争啊……＂话音未落，川村又朝顾正红开了一枪，这一次子弹击中了他的腹部。
　　时间仿佛凝固住了，奋起抵抗的工人们那一刻的眼光都集中在顾正红身上。只见顾正红拼命抱住身边的一棵小树，强撑住身体想站起来。见此情景，吴万章的手下操起棍子狠狠地挥向顾正红的脑袋，顾正红倒在了血泊之中。工人们愤怒至极，抡起打棱棒勇敢地扑向吴万章及其爪牙。
　　这股气势把凶手川村和吴万章等吓坏了，他们在武装巡捕的掩护下狼狈逃走。工友们急忙找来一辆黄包车，把血人似的顾正红抬到车上，护送他去了医院。然而，顾正红终因伤势过重，抢救无效而牺牲，时年20岁。
　　顾正红牺牲当天，沪西日本纱厂2万多工人宣布罢工。5月24日，全市举行了1万多工人、学生和各界代表参加的顾正红烈士追悼大会，潭子湾的公祭会场成了一片白色的海洋。5月30日，顾正红烈士的牺牲引燃了五卅运动，上海爆发了声势浩大的反帝大示威。工人罢工，学生罢课，商人罢市，震惊中外的＂五卅＂反帝爱国运动像火山一样燃遍整个上海，席卷中国。
　　1951年5月15日，上海市人民政府公安局普陀分局在此案的处理意见中指出：吴万章勾结帝国主义，屠杀中国工人，积极镇压工人运动，致多人死伤，解放后又继续造谣阴谋活动，实属怙恶不悛、罪大恶极之反革命分子，依据惩治反革命条例第三条及第七条第三款之规定判处死刑。
　　公审途中
　　当时年68岁的吴万章在判决书上签字时，昔日的嚣张气焰早已不复存在。他紧闭双目，只是轻轻地咕噜了一句：＂我服罪。＂
　　这一天，离顾正红烈士1925年5月15日在内外棉七厂被枪杀，过去了整整26年。
　　1951.05.30解放日报（本报资料）
　　5月28日，上海市军事管制委员会主任兼上海市人民政府市长陈毅亲笔批示：＂同意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题图为顾正红塑像。本报记者李茂君摄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编辑：许云倩 题图来源：照片除署名外由上海公安博物馆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