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被囚台湾时有多落魄?张治中探访揭开谜团竟屡遭狱卒欺凌
1946年11月,即少帅张学良被囚禁的第十个年头。满以为即将获得自由的他,却被从重庆押解到了台湾。
因此次押解是秘密行动,张学良直到下了飞机才知道:自己将被囚到岛上。明白真相那一刻,他的自由之梦也随之破灭:台湾远离大陆,四周环海,幽禁犯人再好不过了。到了台湾,即便自己被解救,要活着逃出台湾,也难于上青天。
飞机稳稳降落在了松山机场后,张学良望着湛蓝色的台湾海峡,郁闷至极。但他当时远未想到:他这一别大陆,将是一生一世。他更想不到:自己将有四十多年在台湾度过,以至于无数人将台湾称为张学良的第二故乡。
到台湾后,张学良先是被囚禁在了新竹县井上温泉,后来又搬到了阳明山。
相比被囚在大陆时期,张学良被囚禁台湾的日子相当难过。新竹虽四面环山,山边还有良质碳酸温泉,终年泉涌不息、热气腾腾,可张学良在这里住得却很难受。
被囚禁中的张学良
原来,一开始陈仪非常周到地给张学良和赵四小姐安排了几间宽敞、雅致且光线好的房间。可看管张学良的刘乙光一家,却提前把那几间雅间给占了。
张学良和赵四气愤难当,这些年,他们受够了刘乙光一家的气。可每次受气,他们都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咽,毕竟: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话说这刘乙光也当真是见风使舵,最初,他以为蒋介石很快就会放了张学良,所以对他毕恭毕敬,可自从察觉到蒋介石并没有释放张学良的意图后,他的态度立马发生了180度大转弯。尤其他成为管束张学良的少将专员后,他的言行举止便更加放肆了。
有时候,宋美龄和张学良亲友寄来的贵重物件,刘乙光都要克扣甚至独吞。而张学良每次都只能忍气吞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最让张学良和赵四无法忍受的是,刘乙光还以看管的名义,将全家弄来和张、赵同桌吃饭。饭间,大的叫,小的吵,还把饭菜洒得到处都是,张学良常常难以下咽。
雅间被占了后,自觉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张学良只好住进了光线阴暗的房间。自被囚禁以来,张学良养成了日日手不释卷的习惯,搬进阴暗间以后,他的习惯依旧未改。在光线阴暗处看书久了后,眼睛本就不好的他,视力越来越差了。
1947年初,张学良写信托大姐张首芳帮他买《明史》时,反复交代:
一定要好版,大字就可以,我是很需要,等着看
张首芳的儿子读完信后,张首芳泪如雨下:弟弟才40多岁啊,怎么就眼花得看书也要看大字本了呢?她还一边抹泪一边大声骂道:这个老蒋,心太狠毒了。
蒋介石与张学良
除了眼睛不好,张学良的身体机能也在不断下降,因为长期失眠,张学良出现了内分泌不协调的情况,他的头发也变得越来越稀疏。而这些,是张首芳在信里读不到的内容。
失去自由的痛苦,折磨着张学良和于凤至,他们甚至都不敢往镜子面前站。有痛苦就必定有改变。张学良太想要自由,为了自由,他曾在好友张治中来看他时,做过一次大的抗争,而这次抗争,正是他在被囚台湾期间的第一次大抗争。
1947年10月间,张治中当西北行辕主任,在处理完新疆问题后,他为了放松做了一次休假旅行,地点正是台湾。
一到台湾,张治中就和他的学生、时任台湾警备司令的彭孟辑提要求说:我想去看看关在台中新竹的汉卿。彭孟辑有些犹豫,张治中便说:一切责任由我负,不会连累你。彭勉强同意。
张治中和张学良的交情非比寻常,他们相识于东北易帜时,因互相赏识而成为知己好友。过去的十年里,张治中曾两度探望张学良。也因此,他也是过去十年里,极少数见过张学良的人之一。
张治中第一次见被囚的张学良是在西安事变半月后,地点是在宋子文的公馆里。第二次,则是在张学良被囚于湖南湘西沅陵县时,第二次见面时,张治中担任湖南省主席。那次见面时,张学良曾愤愤地对张治中说:
国家正是有事(抗战)的时候,为什么老是把我关在这里?我希望能早日恢复自由,为抗战做点事情,不论什么事都可以。
谈话后,张学良还写了一封长信托张治中捎给蒋介石,并希望能见蒋介石一面。张治中是个重情义的汉子,他回去后立即将信转给了蒋介石,然而,蒋介石看了信后却没有给张治中回话,也没有见张学良。
自第二次见面以后的七八年里,张治中竟鲜少得到张学良的消息,他甚至不知道这位少帅被囚在何地。
第三次见被囚的张学良时,张治中带上了自己的妻子、女儿一家。他们重逢那天,是1947年12月30日。张治中印象中的张学良是这样的:
他(张学良)比从前瘦了许多,也苍老了一些,眼睛显得比以前小了,据他自己说是因为眼睛有毛病,看书也费力。
见面后,张学良和张治中在屋里谈话,而张治中的家人则由赵四小姐和刘乙光陪同游玩。两人时隔七八年再见面,都有着说不完的话,当然,他们聊的最多的是张学良何日能恢复自由。
对于自由的问题,张治中比较乐观,他安慰张学良说:国内总要和平的,国共终于要恢复和谈了,国共和谈成功之日,就是你恢复自由之时。
张治中去看望被囚中的张学良所摄(右为张治中)
午饭后,高兴不已的张学良和张治中继续长谈,他还大着胆子决定做一次大抗争:请张治中向蒋介石、宋美龄提两点要求:第一点,他希望能够恢复自由,只要能自由,他可以哪儿都不去,蒋介石住在哪里,他就住在哪里,蒋可以先考察他一段时期再说。
提第二点要求时,张学良的声音非常细小,很显然,他是怕被刘乙光听到,他说:第二点,刘乙光带着家眷,还有几个孩子,同他住在一个房子里,名为照料生活,实际上干涉的地方很多,孩子又吵,使他既不方便,又不安静。希望刘乙光搬出他的房子,他的生活由他自己管理,以保持一定的自由和清静。
那日临别时,张学良将张治中送到汽车旁,并忍着泪紧紧握住他的手道:
我在这里,除你之外,没有人来看过我,我对你是在万分感激。我们这一分别,不知何年何日能再见面。
张治中的女儿张素我后来在回忆父亲与张学良分别的情景时,感慨地说:
我至今印象深刻的场景是:当张先生拉着父亲的手时,他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张学良大着胆子做的这次抗争,不仅未为自己争到自由,反而让自己被囚得更加彻底了。
张治中见到蒋介石,并向他提出张学良的两点要求后,蒋介石只啊,啊地哼了两声,就用旁的话岔开了。因对张治中会见张学良极为不满,蒋介石竟下了一道手谕:以后非经他批准,任何人不许去见张学良。
张学良为了自由,大着胆子做了一次抗争,可结果却是让囚禁他的人,把他看得更严实了。这样的结果,是张学良怎么也想不到的。
中为蒋介石与宋美龄(左二为张学良)
张治中知道求蒋介石无望,只得转求宋美龄。宋美龄当时第一句就叹息着说:
文白(张治中字)兄,我们对不起张汉卿。
顿了顿后,宋美龄接着说:
第一点不容易办到,恐怕现在不可能得到许可。第二点,我一定想办法做到。
不久后,管束张学良11年,官阶由中校晋升为少将的刘乙光,终于被调离了特务队。张学良和赵四小姐终于不用再和刘乙光一家同桌吃饭了,可针对他们的管束却没有丝毫松动。等待他们的,依旧是青灯黄卷,寂寞孤独
被转囚到阳明山后的第五年,张学良竟意外地得到了蒋介石的召见,这年,是张学良被囚禁的第十八年。这次被召见后,张学良就写了《西安事变忏悔录》,写完后,他整个人都非常兴奋,他感觉:蒋介石似乎要还他自由了。
很快,蠢蠢欲动的张学良开始了他在被囚台湾后的第二次抗争:给蒋介石送表,暗示他是时候放了他了。
蒋介石看到这个表后沉思良久,他是何等聪明的人,岂会不知道张学良是在跟他做抗争。中国古话里有事不过三的说法,张学良给他送表,恰是第三次。如此一来,这次送表的意味就非比寻常了。
张学良与蒋介石
过去两次收到表,第一次他回赠了张学良一个鸟笼,意思是:你继续做笼中鸟吧!第二次他回赠了一双精美的绣花鞋,其意也非常清楚,意思是:你张学良就老老实实地、像大家闺秀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心读书、修身、思过吧。
张学良第三次送表,的确让蒋介石为难了,毕竟此时的张学良已经完成了思过,他甚至还写了《忏悔录》,《明史》也研究得差不多了。蒋介石的确已经没有继续囚禁张学良的理由了,可他一直视张学良为猛虎,又岂会放虎归山呢?
面对张学良的第三块表,蒋介石一筹莫展。既然自己不肯放他,可又没有继续囚禁他的理由,那怎么办呢?思来想去后,蒋介石想到了示弱:他回赠了张学良一根制作精美的手杖。
张学良收到手杖后,果然睹物思人,他看着这根手杖,立马想到了蒋介石在大陆的溃败,也想到了他退居台湾后的苦心经营。张学良几乎在握住手杖的一瞬间就已明白了蒋介石的示弱暗语:
我们都老了,应该以身体为重,往事少想,另外,你可以出去稍微走动走动,但是只能是拄着拐杖能到的地方。
张学良以为自己离自由又近了一步,他并不知道,蒋介石给他手杖,仅仅意味着他对自己的囚禁略微松动了一些,而已。至于自由,蒋介石送出手杖时,就已经做了决定:只要他活一日,张学良就别想要自由。
张学良与赵四小姐被囚中
收到手杖后,因为错觉自由离自己越来越近,张学良心情大好。他没事的时候,就拄着蒋介石给他的精美拐杖在阳明山上转悠。之后的两年里,阳明山开满鲜花的小路,碧波荡漾的阳明湖畔、造型别致的快雪亭下都留下了这根手杖伴随张学良的足迹。
一切都似乎在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距离蒋介石与张学良会面不久后的1959年3月,张学良还被通知:可以在阳明山会老友了。得知这个消息后,张学良和赵四激动得不能自已。
他们当时根本不知道:他们得到的自由也仅此而已。他们的一举一动依旧在特务的监视下,他们生活的具体,也时刻有人盯着。
两年后,张学良如梦方醒:原来自己并未通过抗争得到自由,而仅仅只是争取到了一丁点儿宽限而已。张学良重新变得抑郁起来,他的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他脸上的皱纹也一天比一天多,他的背也有些驼了。
要自由!要自由!一百多年前,匈牙利诗人裴多菲就曾高喊: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自由的可贵,有谁比张学良更明了呢?为了自由,张学良决定继续做抗争。
所不同的是,在台湾为自由做的第三次抗争,相比前两次更加高明,也更加不像抗争,他决定改变宗教信仰:由原来的信佛教,改信基督教。
早在被囚禁初期,张学良的好友黄仁霖就曾给了他一本《圣经》,黄仁霖还曾在书上写了一段话:
我希望这本书能帮助你,就像它所帮助我一样。
张学良自己也没料到,几十年后,这本书将会发挥大用。在《圣经》和宋美龄等的影响下,张学良决定皈依基督教。
张学良(左一);蒋介石(右一);于凤至(左三);宋美龄(右二)等
张学良的这个改变,让蒋介石等人震惊不已。为了表达对张学良改信基督的肯定,1961年8月,张学良正式迁居台北北投复兴岗。住到这儿以后,他感觉到自己的生活环境明显变得相对宽松了。
此后的张学良每日到山下士林镇凯歌教堂去做礼拜,听讲道。凯歌教堂是蒋氏夫妇的私人教堂,主教是周联华牧师。张学良后来在回忆中说:
我在那里认识了周联华牧师,以后他就来帮助我读《圣经》和研究神学。
搬到北投复兴岗后的第四年,张学良正式接受了洗礼,成为基督教组织中虔诚的一员。
信了基督后的张学良开始忏悔,他让蒋介石等觉得他打心眼里认为自己有罪。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真正被假释的犯人,通常是承认自己有罪者。按照这个逻辑,蒋介石此时应该原谅张学良,并给他自由,这也是张学良这第三次抗争最想要的结果。
然而,结局大大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张学良信了基督后,宋美龄告诉他‘根据教规,你只能娶一个妻子’。言外之意,张学良必须要跟此时正在美国的于凤至离婚。而离婚,将意味着张学良被迫断了前往美国的后路。
在此之前,于凤至曾在美国组织对张学良的营救,她甚至已经为张学良赴美做了强大的经济支持。她还数次在《洛杉矶太阳报》、《纽约时报》上,就长期羁押张学良一事抨击台湾当局。在她的作用下,美国各大媒体纷纷向台发难。
一旦他们不是夫妻关系,于凤至再想在美国为张学良的自由做任何,都将无济于事。而张学良的自由,又将完全被捏在蒋介石手中。
张学良与于凤至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张学良沉默了,他没想到自己的这次抗争,竟会是这样的结果。接下来的事情就相当顺理成章了:张学良与于凤至离婚,与赵四小姐举行婚礼。再婚这年,张学良64岁、赵四小姐54岁。
他们婚礼数天后,外界终于知道了少帅同赵四小姐结婚的消息,《联合报》引人注目地刊出了5行横幅标题:
卅载冷暖岁月,当代冰霜爱情。少帅赵四,正式结婚;红粉知己,白首缔盟。夜雨秋灯,梨花海棠相伴老;小楼东风,往事不堪回首了。
这也是张学良自幽禁台湾以来,名字第一次在台北见报。
张学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他懂了:自己做任何抗争都是无效的。此后的几十年里,张学良一直继续信基督、养兰花,自由什么的,他似乎已经不再管顾了。
1974年4月5日,蒋介石因心脏病突发,在台北士林官邸死去,终年89岁。
蒋介石去世后的第4天,张学良和赵四前往吊唁。在蒋介石的水晶棺旁,张学良久久凝视着双眼紧闭的蒋介石,这个囚禁他近四十年的人终于死了,可他却知道:自由依旧离自己很远。
原来,蒋介石过世前,曾就张学良的问题,给儿子蒋经国留下遗言,内容是:不要放虎!
知道蒋介石的四字遗言后,张学良不由发出了苦笑。他深知:自己就算获得自由,涉入政治,也已不可能向蒋家发难,这是哪门子的虎啊!
张学良青年和老年
张学良苦闷极了,为了让蒋家解除对自己的顾虑和戒心,他频频用各种方式表示自己对政治已全无兴趣。为此,他甚至曾反复对人说:
甚至张学良这个名字,我都不想要它了!我不想当张学良,我只想做个普通人,自己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
然而,即便如此,蒋经国也并未真正还他自由。直到1988年1月蒋经国因心脏病突发离世,张学良也依旧未真正获得自由。
蒋经国去世的第二天,年已87岁高龄的张学良缓缓步入灵堂时,一向敏感的新闻记者们竟都没留意到来者是鼎鼎大名的少帅张学良。是啊,谁能把这个背微驼、头发脱落、长着老年斑、步履艰难的老人,与昔日威风八面的少帅相联系呢?
从灵堂出来后,张学良久久凝注着哀乐低回的灵堂,那目光,分明是在告别一个时代,一段不堪回首的沉重历史
张学良自由了,可为了蒋家的面子,他直到三年后的1991年3月10日,才携赵四小姐赴美。此时,距离他被囚台湾,已经过去了整整45年。
2001年10月14日,张学良在美国安然辞世,享年101岁。
张学良老年
张学良的侄子张闾实曾在回忆张学良时评价说:
大伯活了一个世纪,但事实上欢乐在他三十六前就结束了。
是啊,一个人连自由都没有,又何以会有欢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