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独自旅行,我背着一个破牛仔包,一个人去甘肃和青海转了一大圈。 时间是1997年9月。 旅行时我有写游记的习惯,保持了二十多年,直到今天。 年轻时我比现在还啰嗦,这趟西北之旅,我每天晚上都写游记,还是手写——我带着弯尖的书法钢笔,还有一瓶墨水。 因为这样写才有手感。 足足写了15000字。 原创照片:拍摄于青海的塔尔寺 我也很想拍一张当时的手稿,贴在这里。 毕竟硬笔书法我还凑合,贴出来大概不大会丢人。 但手稿不在我手里。 当时每天都写,写完了第二天就寄给一个女孩。 她离开北京时,扔给我一个WORD文件,是她对着手稿,在大学校园的计算机房逐字打出来的。 那时候,电脑还谈不上有多普及。 手稿她拿走了。 她说的理由是——送给我弟弟,我希望他能像你一样。 这是粉笔书法 后来我才知道,她没有弟弟。 再后来…… 就再也没有后来了。 以下摘自当年的游记。 原汁原味地节选一部分吧,全贴出来太长了,怕是没人看。 原创照片:拍摄于青海塔尔寺 前言(这部分是我旅行一年后补的,电脑打字): 我身上粘贴着一段藕断丝连的爱情,带着整整三年的厚实回忆,摆出一副欲罢不能的姿态。 总是忧伤,以至于忧伤变成了生活惯性。 这和我坚持快乐的本性完全相悖,于是有了这次独旅。 好在我还有很多真诚又轻盈的友情,一大帮不错的朋友。 我们经常在一家广告公司聚会,像一个松散的沙龙。 大家知道我出行有每天写游记的习惯,就要求我每天都给他们寄。 大家说这样有两个好处:一是知道我还活着;二是万一死翘翘,大家好去邮戳终结的地方,给我收尸。 我大笑着表示同意。 我每天都会写一篇游记,第二天一早找邮局寄出去。 每到这个瞬间,我就觉得独旅并不孤独。 年轻真好。 有朋友真好。 出发前,民族大学的一个朋友C,很细心的女孩子。 她觉得一个人出行,应该把钱贴身放好才安全。 她用一块红布,帮我在牛仔裤内侧贴身缝制了一个小口袋,以便放钱。 缝口袋的时候C一直垂着头,大家就在一旁起哄。 我记住了那个勇敢而羞怯的表情,因为很美。 网图,仅做示意参考 回到北京,C把一摞信封还给我。 我看见所有信封的封口,都是用剪刀整齐地剪开来的。 毕业季早已过去,C一直待在校园,没有离开北京。 但终归是要走的。 走之前,C请求我把原件送给她:我有一个弟弟,想让他像你一样。 她还递给我一张磁盘,她已经把游记的手稿全部打字出来,变成电子文件。 我毫不犹豫把原件给她了。 我很喜欢这次旅行经历,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内容。 也很满意自己选择主动的方式去摆脱悲伤。 对于我,这是独旅的真正开端。 从此我开始迷恋独旅。 网图,仅做示意参考 (以下是当年的手写游记,节选,只说说敦煌部分吧)1,车到山前必有路。 前方的路断了。 列车广播员说前面塌方,路断了。 车停在陕西宝鸡。 前方就是甘肃,是敦煌,是我茫然无知寄托了一点什么的地方。 我的寄托微不足道:看看广阔的天,看看广阔的地;触摸粗野的荒漠,贴近平易的生存;看我能不能沾染一些大西北的大气。 这样,或许能让缠绵腐朽的一次爱情,变成种子。 这样,我能坦然承认,一次终结的爱情,只是一次草木荣枯。 列车上好一阵躁动。 只有我保持缄默,像一块无动于衷的生铁。 车上的喧哗,于我却是一道寂静的背景。 我爬上我的铺位,开始写我的游记。 记得那一天朋友们聚会。 我和所有人一样,脸上荡漾着例行的微笑。 忽然我被一种感觉牢牢俘获——我感到强烈的逼迫感,我觉得我的空间,狭小的让我几近窒息。 抬起头,眼前的面孔和记忆中的一张张脸,同时变得遥远而陌生。 妈的,我居然带着臃肿的情绪,活了这么长的一段日子。 仅仅是因为失恋。 不是寄生我身上的这个烂情绪有多强大,而是我正在滋养它们。 我拿出时间,拿出酒,反复浇灌的不就是一次失恋的情绪吗! 不行,我得出去走走。 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去一个大气的地方。 去把那里的大气,多少移植一点,到自己的身体里来。 失恋可以,颓废不行。 颓废,滚! 列车又开动了,北上绕行。 因为少停几个站,可以直抵武威,反而更快。 你看,连火车都在说,眼前的一点困顿,是福是祸可真说不准。 反正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 你失去社会的位置,职业的位置,或是失去爱情的位置,但最终还会剩下…… 大自然与你的位置。 (——97.9.18于69次车14车厢中铺) 原创照片 2,走进荒凉 列车驶出玉门,窗外是连绵不断的荒漠。 傍晚的阳光红彤彤的,整个原野饱含着慑人的宁静。 几乎没有人烟——诗人曾说过:这是个春风不度的地方。 偶尔看见一个灰点大小的牧人,和一组白点大小的羊群,倏然便退出视野。 呈现的转瞬即逝,其实是固定了千百年的生活方式。 孤傲的原野上站立着一个更孤傲的土丘。 更孤傲的土丘上站立着一墩古老的烽火台。 一条踩白了的小路,延展着漂亮的曲线,从没有原因的地方触碰到土丘之下。 不见人烟,却见人与自然的对语…… 自拍,只能拍影子 3,顺风车 从火车上走下来,是深夜十一点。 五十个小时,三千多公里的旅程,我站在柳园的站台上。 看样子我需要在柳园住一宿——可我还是问了一下小卖店的老板,有没有去敦煌的车?现在! 肯定没有。 一个在小卖部打电话的女子忽然冲我说:我现在有一辆去敦煌的车,我问问司机愿不愿意捎上你。 又善意地补充说:你也可以选,走还是不走。 我点头:走! 今晚能到敦煌,明天一早就可以看莫高窟了。 住在柳园,最早明天中午才能到敦煌,岂不是白白浪费一上午? 女子一头扎进黑夜,跟在她身后,我心里开始犯嘀咕…… 毕竟我是个游客,才刚下火车。 走到一辆吉普车前,女子问司机可否带我一道去敦煌。 司机上上下下打量我,我说:我从北京来,一个人,想看看敦煌。 司机同意了。 女子到车后座,手脚麻利地把行李聚拢,给我腾出一个座位。 她坐副驾,我坐第二排。 聊了几句,才知道柳园到敦煌,还有很远的路! 女子笑着说:我可不像你们搞艺术的,我看不懂莫高。我心情不好,会跑去莫高瞅瞅。溜跶溜跶,回来就不烦了。 我说:抛开距离远近,我们看莫高没啥不同,是一个意思。 到达敦煌。 女子问:你住什么样的宾馆? 我答:便宜的,安全的。 吉普车在市区转了转,把我丢在一家宾馆门口。 我刚拿下自己的行李,吉普车就启动了,司机和她冲我挥手。 司机和她都没问我要钱。 我大声说:谢谢! 吉普车已消失在夜里。 (——97.9.19于敦煌邮局招待所) 原创照片:嘉峪关 4,莫高窟 走近莫高,在三危山对面的山脚下,立着一栋现代建筑。 它是日本前首相竹下登捐建的莫高博物馆,以覆土建筑这种很谦逊的形式,对望着莫高窟。 从建筑师的角度,很赞同。 莫高窟牌楼一侧有一面功德墙,上面有为莫高窟捐钱的人的照片。 除了邵逸夫先生外,几乎就全是日本人。 我看到里面有日本画家平山郁夫…… 准备再看下去时,发现和我一起抬头看这面墙的,还有一大群日本游客。 默默走开。 这是淡季,来看敦煌的日本人比中国人还多。 博物馆入口对面,就是那个道士王圆篆的圆寂塔。 几座道士塔里,这家伙的居然个头最大…… 看完莫高窟后,我偷偷溜进去,想要更近地拍一点莫高的外形,结果马上被一声断喝轰赶了出来。 又是一声断喝,是轰赶一个欧美鬼佬。 我哈哈大笑。 鬼佬冲我耸肩,做个鬼脸。 王道士当年的行径,怕是不能再现莫高了! (——97.9.20于敦煌邮局招待所) 头条正版配图 5,鸣沙山、月牙泉 远远看到鸣沙山,就被山脊那根圆滑的曲线迷住了。 曲线上面是湛蓝的天,下面是金黄的沙。 沙山又被曲线分割成明暗两面,从天际延伸到我的脚下,发出攀登邀请。 原创照片 踩着这根曲线爬山,我找到孩子般的快乐与兴奋。 攀登沙山并不容易,很多雄心勃勃的能量,都被软绵绵的沙化解了。 据说踩着别人踩出的脚印走最省力,可我宁愿自己踩一串新的。 这难道不是本能吗? 跟爱情一样——丢失了,就不可能重新踏着过去的脚印行进。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去踩新的脚印吧! 原创照片 我很想顺着这根曲线,一直走,走到天尽头。 但新踩出的脚印,若有一夜朔风,也都会被擦掉。 鸣沙山又会干干净净地回复到简单。 这就是我们的记忆所达不到的水准:我们存入,过度记载,却不擅长丢弃。 我是说丢弃那些实则没用,但你自己却不愿意丢的玩意儿。 我是来找朔风的。 那个谁,我要删除了。 那个故事,我要删除了。 原创照片 好吧,就节选这么多吧。 以下插播一段。 若干年后,我有个朋友设计竞标敦煌舞剧院;我对他说一定要用曲线造型。不仅仅因为飞天的飘逸,衣褶和飘带都是流畅的曲线;包括鸣沙山上的那根曲线,也有无与伦比的美。 飞天这个频道朋友想到了,但他没有去过敦煌,想象不出鸣沙山的这根曲线,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刚好建筑界有一种造型设计手法,称之为"色情曲线"。 于是我回答:就是最美的人体曲线的感觉。 当我看到他的最终方案,禁不住大笑。 他确实找到了一根非常流畅非常优美非常诱人的曲线。 因为他丢给我一本人体摄影。 那是一根人体腰际到臀部的综合曲线。 好吧,都是同样的美。 当时没有数码相机,照片上还有时间 #旅行##故事# 关注@老非2020,分享旅行见闻。 文字原创;未经本人允许拒绝任何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