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联合国承认中国消灭天花整整晚了十九年

　　中国消灭天花瘟疫艰难历程的回忆（四）
　　陈辉
　　在世界与天花做斗争的历史中，人们发现一个奇怪的问题：1960年中国就已经消灭了天花，但1979年12月9日，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才予以确认。1980年5月8日，世界卫生组织第33届大会正式宣布，人类已经彻底消灭天花。中国比世界提前消灭天花20年，为何世界卫生组织的确认却迟到了19年？
　　北京大学医学人文研究院的苏静静和北京大学科学史与科学哲学中心的张大庆经过严谨的考证才搞清这其中的原由。
　　天花是人类迄今唯一消灭的传染病，但需要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的认定。然而这一认定包含着许多政治因素。
　　中国早在20世纪60年代初已彻底根除天花，却直到1979年底才获得世界卫生组织的认证，是全球最后被确认消灭天花的两个国家之一，整个认证过程一波三折、反复磋商，认证标准最为严格、苛刻。
　　1979年12月9日，全球根除天花认证委员会证实中国和柬埔寨已根除天花，几个月后宣布天花已在全世界范围内被根除，中国乘的是世界消灭天花的末班车。
　　实际上，中国早在20世纪60年代初即已彻底消灭天花，然而却在近二十年后才获得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主导的国际认证，成为全世界最后被证实的两个国家之一。
　　早在1958年，在第11届世界卫生大会上，苏联代表提出了全球根除天花的议案，建议在4～5年内对全世界80的人口进行强制接种或再接种。在次年的世界卫生大会上，该议案获得全票通过。这是世卫组织首次明确提出根除天花的目标，并启动了根除天花规划，许多国家响应世卫组织的号召，制定了本国根除天花的规划。然而，彼时欧美等发达国家早已根除天花，因此对这一计划响应寥寥。当时美苏对抗的国际格局下，美国对苏联政府发起的规划兴趣寡淡。虽有一些发展中国家表示支持，但由于资金短缺和政府官僚化等原因，也没有及时有效地付诸行动。
　　1966年，第19届世界卫生大会通过决议，同意协调各国的根除天花规划，并将根除天花项目列入世卫组织正规预算。1967年世卫组织正式启动根除天花加强规划，以区别之前的根除天花规划，目标是10年内在全球根除天花，并在世卫组织总部成立根除天花工作组全面负责协调工作，美国流行病学家唐纳德亨德森担任组长。
　　根除天花意味着全球可取消常规的牛痘接种，并销毁天花病毒。而要让整个国际社会相信天花完全被消灭，需要非常令人信服的证据。但如何确定某种疾病被彻底消灭，当时人们尚无经验。因此，全球根除天花的目标虽被较为明确地提出，但证实全球根除天花的标准和程序并未同时确定，而是随着认证工作的开展逐步形成的，每个国家在认证时所采取的标准并不一致，根除天花的标准和程序经历了一个从初定到实践再到调整的复杂过程。
　　根除天花的认证几乎无前例可循，只有早期地区性消灭黄热病和疟疾的经验可资借鉴。在疟疾根除规划中，认证的程序为：由国家提出申请，再由世卫组织区域评估专家组实地考察，分析当地的流行病学数据，若连续三年没有疟疾传播的证据，并且后两年未实施灭蚊措施，即可认证该国已根除疟疾。评估专家组中要求至少有一位世为卫组织疟疾专家委员会成员，一位世卫组织相关区域办事处的官员和一位外聘的短期咨询专家。待评估国的专家不得在评估团队中，但要为评估团队提供信息。评估团队的报告首先由世卫组织区域办事处审核，之后由世卫组织疟疾专家委员会审查。
　　1962年，世卫组织总干事马科利诺坎道在世界卫生大会上提出，从实践的角度来说，在天花依然存在的国家，通过开展成效显著的接种项目，在三年内未再发生天花病例，可考虑该国已根除天花，三年之限正是参考了根除疟疾的认证标准。
　　1977年6月，国际委员会对尚存在局部天花流行或具有特殊风险的国家进行摸底调研，认为针对一些国家需要得到更为详细的资料，才能认证天花传播中断两年以上。其中，根除天花工作组对中国、柬埔寨、伊朗、伊拉克、马达加斯加、纳米比亚、南非、津巴布韦、叙利亚、泰国和越南等国的情况感到非常棘手，认为需要与当事国进一步加强沟通，敦促其更加积极主动地予以配合，为此需要召集各方专家听取不同的意见。
　　第一个原因是因为国际认定天花消失的标准和及中国沟通问题，使中国消灭天花受到了阻力。
　　1949年至1972年，中国在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的合法席位被台湾当局所占据。由于在抗美援朝战争期间，中国与世卫组织争论过细菌战的问题，因此在中国政府看来，世界卫生组织的‘公正人士’都只是穿着另一种衣服的美国特务，由美国侵略者完全掌握的世卫组织是一个以‘促进人类健康’为名，其实是为美帝国主义进行罪恶活动的谍报性机构。它并没有采取任何步骤来促进什么人类的健康，而是收集和研究各国公共卫生措施、药品制造及医药供应等情报。
　　由于政治偏见和信息沟通不畅，世卫组织主办的《流行病学周报》多次报道中国的海口、台湾、青岛、汉口、汕头、福州、上海等港口为天花或霍乱疫港。鉴于天花和霍乱等疾病具有肮脏、不卫生的隐喻，往往与落后、不文明和不现代化联系在一起，包括中国在内的亚洲一直被视为瘟疫制造者。对此，中国政府在《人民日报》刊文，驳斥‘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新加坡疫情站自一九五一年三月以来四次发表捏造我国全部海岸港口为‘天花疫港’的疫情通告，系‘毫无根据的诬蔑和对中国人民的敌视行动’。
　　正是由于对世卫组织怀有芥蒂，中国直到1979年6月方承认世卫组织制定的《国际卫生条例》。这一时期，互不承认的中国和世卫组织缺乏有效的沟通途径。
　　中国被排除在联合国世卫组织之外，联合国在朝鲜战争时期被美国操纵，处理问题不够公正，中国与世卫组织相互存在芥蒂，是中国消灭天花未被认证的第二个原因。
　　1972年，中国恢复了在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的合法席位。在1973年第26届世界卫生大会上，中国代表黄树则介绍了中国的卫生成就，并宣布中国通过全国范围的痘苗接种，早在1959年已彻底消灭天花。这是中国第一次正式向世卫组织通报我国最后一例天花病例的时间。不过，后来事实表明这一时间并不准确，世卫组织也未认可这一结论。由于当时中国并未承认世卫组织制定的《国际卫生条例》，也确实缺乏相关的准确信息，故未向世卫组织提供有关天花等传染病的流行病学情报。
　　文革期间，卫生工作受到严重冲击，致使卫生防疫体系的正常工作受到严重影响。1972年国务院发布《健全卫生防疫工作的通知》，一些防疫站得到恢复。直到1978年，卫生部正常的组织机构才得以基本恢复。
　　在世卫组织和很多国家看来，当时的中国是非常神秘和特殊的。为了体现社会主义优越性和坚持自力更生的原则，中国政府缴纳世卫组织的会费金额接近甚至超过许多欧美国家，并且拒绝了世卫组织的在华预算和技术援助，出现了只尽义务，不享受权益的状况。
　　1975年，在认证印度的天花根除情况时，WHO官员曾对来自中国的流亡藏人专门进行了麻脸调查，发现有两个人是1962年患的天花。根据这次调研，WHO对中国之前提供的资料提出了一点疑问，有关材料由卫生部外事局的人带回来，要求进一步证实中国到底是1960年还是1962年根除天花。据当时中国负责提交报告的赵铠回忆，当时中国卫生部所提供的数据是根据国内疫情总结的。为了验证中国最后一例天花病人的时间，在北京生物制品研究所工作的赵铠和另外两位专家受命来到西藏自治区的边远地区，进行这项近乎大海捞针的调查取证工作。经过艰苦调查，找到了有关地点，但也没有具体资料。后来赵铠等专家推测，可能是在印度的藏民跟WHO专家说的时间是藏历年，年龄也可能是虚岁，所以他们的患病时间很可能不是1962年。
　　随着1977年全球消灭天花的十年之约逐渐逼近，世卫组织愈加迫切地想要获得更多信息，解决中国根除天花认证的问题。1977年1月，国际委员会再次提出来华调查，被中国政府予以回绝。主要基于WHO对中国采用了双重的认证标准。欧美苏等发达国家都被划分为第四类国家，仅需提交一份署名的书面声明即可，中国台湾地区也只需要提交一份国家报告而已，中国凭借自己的力量在60年代已经消灭天花，而在认证时却要面临比同等条件其他国家严苛的标准。
　　这次世卫组织对中国消灭天花的认证比较积极，但由于认定的双重标准，成为中国未被认定的第四个原因。
　　1978年5月，时任国家卫生部外事局局长的薛公绰率中国代表团参加了第31届世界卫生大会，期间与蚁田功等世卫组织官员进行了非正式沟通。薛公绰再次介绍了中国天花根除情况：1950年，中国发布了《关于发动秋季种痘运动的指示》和《种痘暂行办法》，并启动了天花根除规划。中国最后一例天花病例为1959年，至今未发现其他病例。
　　在这次沟通中，蚁田功重申，他个人完全相信中国已经根除天花，但支持这一结论的数据并不充分。在全球天花根除的认证过程中，依然有相当一些国家的卫生人员和媒体单位对中国天花根除情况表示疑虑，因此中国如果能够向世界展示在根除天花方面的成就将是非常好的。薛公绰对此表示支持，承诺中国将撰写一份有关根除天花的国家报告提交全球委员会，待全球委员会审核后再讨论进一步的行动。
　　1978年11月27日，世卫组织收到了一份由中国卫生部长江一真签字的国家报告《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根除天花情况的概述》。报告以两页的篇幅提供了天花病毒由北京生物制品研究所保存的信息，以及中国最后一例天花病例的情况：发生在1960年3月的云南省。显然，这不同于以往提供的数据，但报告的内容仍过于简短。
　　1979年4月，应世卫组织的委托，来华访问的西太区医学研究咨询委员会委员古斯塔夫诺萨尔爵士就全球委员会来华考察与中国进行了进一步沟通。5月，在第32届世界卫生大会上，中国明确表示邀请芬纳和乔尔布雷曼在7月份来华实地考察。
　　1979年7月14～30日，世卫组织派遣芬纳和布雷曼二人组成世卫组织考察团来华调研。在北京期间，考察团先后调研了北京生物制品研究所、房山区防疫站以及农村合作社和生产大队的防疫站。
　　在上海，由上海市防疫站站长徐伟负责接待。考察团参观了上海市卫生局，市、区、县防疫站，上海生物制品研究所，以及上海第一医学院，并在中国微生物学会上海分会做了与北京相同的系列讲座。
　　由于中国最后一例天花病例发生于云南省，考察团在昆明先后调研云南省和昆明市防疫站、公社卫生所、村卫生室、昆明生物制品研究所，以及从幼儿园到中学各级城市和乡村学校，开展了痘疤和麻脸调查，并向省卫生官员详细询问了根除天花的过程。
　　7月29日，考察团返回北京。世卫组织专家组认为各省市对过去20年天花流行和疫苗接种的情况记录十分完备，并且确认中国一旦发生天花，已有的防疫系统是完全有能力监测到的。考察团唯一的疑虑是，国家报告的草稿中虽然对1960年云南最后一例天花病例有了很详细的报告，但是同年西藏也报告了最后的天花病例，有关西藏病例却没有较为详细的描述。经双方协商，中国政府承诺接下来会组织国内专家在西藏开展与云南一样的调研。
　　赵凯院士在指导研究生工作
　　国家卫生部委托赵铠等专家在8月赴西藏的日喀则、山南地区以及拉萨市进行了为期1个月的调查，完成西藏的专门报告。共调查了15661人，125人有麻脸，阳性率为88。5，年龄均在20岁以上，说明至少在1960年之前已无天花病例发生。
　　11月，中国向全球委员会递交两份报告：（1）《关于中国根除天花的补充报告》，提供了有关天花疫苗生产、卫生服务结构和隔离检疫的信息；（2）《西藏藏族自治区天花接种运动和覆盖情况的报告》，提供了后续接种的覆盖情况，疑似天花病例的报告，以及8月份痘疤和麻脸调查的结果。
　　此次全球委员会会议，除通过中国和柬埔寨的认证，全球委员会经过4天激烈的讨论，还完成了最终报告《全球根除天花》，提交次年5月召开的世界卫生大会。
　　1979年12月，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终于确认1960年中国就已经消灭了天花。
　　1980年5月8日，第33届世界卫生大会上通过了《全球根除天花》，并以六种官方语言正式发布。中国的根除天花认证可谓全球根除天花的封顶之作。
　　中国虽在20世纪60年代已彻底消灭天花，且在1972年已恢复在世卫组织的合法席位，却一直拖到1979年12月9日才获得天花根除的国际认证，整个认证过程一波三折。
　　现在回过头来看，中国消灭天花被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推迟认定19年，有政治因素，也有中国被美国为首的西方封锁，未能纳入世界家族，对世界规则不够了解，对世卫组织产生误解也有关系。
　　中国改革开放后，已经全面进入世界体系，与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的相互信任、相互理解、相互支持越来越默契。在2020年中国新型冠状肺炎疫情爆发后，中国及时向世卫组织通报情况，对世界负责，表现了大国的担当精神，积极配合世卫组织开展世界疫情的防范。同时，世卫组织对中国疫情进行了客观公正的对待，对中国抗击疫情给予了大力支持。
　　人类是共同体，地球是世界各国的家园，在瘟疫面前，只有世界同舟共济，与世卫组织密切配合共同战胜瘟疫，才能高效阻止瘟疫向世界的蔓延，把损失降到最低程度。
　　1948年，世界卫生组织成立，天花被列为应该控制的第一个传染病。
　　1953年，世界卫生组织第一任总干事奇泽姆首先提出了在全世界范围内消灭天花的目标。
　　1958年，苏联代表团提出了开展全球性的消灭天花运动的提议，得到了大会的通过，计划的主要办法是给全球80以上的人口接种或重新接种牛痘疫苗，不过很可惜由于经费和人力物力的不足，这个计划最终流产。
　　1966年，世界卫生组织第19届大会再次通过了全球性大规模扑灭天花运动的决议，并投入了巨大人力物力财力。
　　1967年，世界上还有46个国家有天花流行，通过在中亚、西亚、南美洲和非洲等国家大规模接种牛痘，仅仅一年后就下降到31个国家。
　　1975年，根据各国的数据报告显示，全球只有埃塞俄比亚还有天花流行，因此世界卫生组织调动了大批人力物力赶赴埃塞尔比亚，于一年后在该国境内消灭天花。可惜，埃塞俄比亚先前的牧民又把天花带到了之前已经宣告绝迹的邻国索马里，世界卫生组织又不得不转战索马里。
　　1977年10月26日，索马里最后一位天花病人炊事员阿里马奥马丁被治愈。
　　1980年5月8日，世界卫生组织第33届大会正式宣布，人类已经彻底消灭天花。
　　人类与天花长达3000多年的战争，最终宣告胜利，而天花也成为人类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彻底消灭的传染病。
　　回顾现代人类战胜天花瘟疫的历程，确实给人许许多多的经验教训和启迪。（完）
　　本文来自撰写完稿的《新中国抗疫史》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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