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对侍从群体进入社会体制决不是历史的偶然,也不是汉武帝个人的发明创造。它有着自身的历史渊源和社会土壤。春秋时代,统治者豢养一些勇士或智谋之士在身边出谋出力‚是非常常见的。 汉以前的门客传统 鲁庄公养曹沫齐桓公养管仲、宁戚晋文公养赵衰、先珍秦穆公养百里奚楚庄王养孙叔敖等。诸侯们凭借着这些人的勇力、智谋和才德安邦治国,这正是一个君主、贵族与门客纵横裨阖,充分发挥其才能,实现其价值的时代。先秦时代的重要历史文献《战国策》忠实地记载了他们的言行和事业。 研究《战国策》关于孟尝君等养主与其门下之客关系的记载,我们发现所谓门客本质上是一种对待关系。门客应当一分为二来看"所谓门即家"即主客即宾、即臣。门是养客的前提,客是门下被养的实体,但主人之所以愿意养而客之,所以被选中,还有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条件:就是工具、技能。可凭借一技之长把自身工具化,才可能与主人形成一种对待关系。主人心甘情愿拿出金钱、物资以养客也是为了交换客所具有的技能、及其已经工具化了的身体、知识、思想。 因此门客文化在本质上,体现的是主与客之间的一种以"知己"为呈现形式的交换关系。主人以礼待客提供给他们一定的金钱和相应的社会地位‚客以体能、技能、智能为其服务:必要时甘为其死。需要指出的是,在失去基本的生活资料的情况下,客必须被养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而主却可以通过客的才能"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因此门客价值的实现不是独立的,而是伴随着主人目标的实现而产生的,它的前提是主人的赏识。 春秋战国时代"国家之间竞争激烈"为了在社会上获得优势,诸侯、贵族往往大力网罗人才。他们为门客提供优厚的衣食条件,较高的社会地位和一定程度上的谦恭态度来获取门客们的支持。在这个时代‚养客的主人众多‚门客有很大的挑战余地。他们在主客关系中他们常常占有主动地位‚有些特别有能耐的门客还可以在主人面前摆摆架子,不满意时也可以拂袖而去。可见门客文化的繁荣与分裂的社会环境有着密切的联系。 秦的短暂统一创建了中央集权政体,在"以吏为师"的社会环境中,门客们无门可以依生活艰难。战国四公子等门下那些成千上万没有被新制度接纳的门客"以及六国王室余孽"广泛地散布在秦帝国的土地上"他们四处游荡"等待时机"寻求新的门路"。这时有两条道路可供选择"一是游荡于朝廷之外"有钱财的"像张良、朱家那样做富家翁无钱财的"像郭解那样做游侠"或像韩信、陈平那样"做无业游民。 二是进入朝廷作官"这类人又可分为三种第一如李斯、赵高"做炙手可热的高级卯相第二如博士儒生"做清闲幕僚第三如方士"做蝇营狗苟的帮闲。无论哪一种门客"由于四海归一"都不得不在中央集权制下讨生活"重新寻找位置",以前那种被主人再三延聘、作座上客的优雅而又自由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这必然带来门客心理上的震荡和极度的失落感。 秦始皇的独断专行,使得门客们在体制内讨生活过于艰难,他们惶惶不安期盼秦的灭亡。这种情况典型的表现就是项羽"彼可取而代也"的心态。在这种社会环境下陈胜带头起事旧的贵族、门客、平民一齐推翻了秦的统治。终于迎来了楚汉相争的分裂时代。楚汉时代的突出特点是:旧贵族正在消退,而新门客逐渐成长。世家子弟与庶民子弟并肩争雄,后者取胜又一次建立了新的中央集权制。 汉初门客文化状况 汉高祖刘邦以一介贫民的身份依靠门客力量而统一天下,这使他和他的后代认识到门客所蕴含巨大能量,明白了将他们纳入社会体制,使他们从心底里板依新政体是维护社会稳定的最佳途径。苏东坡对这种情形看得很清楚,他说秦汉之际门客数量"倍官吏而半农夫"这些人本来都是"奸民蠢国者"不安分的人,但统治者又不得不养。 苏东坡的观点虽有士大夫的偏见,却也触及到秦末汉初社会问题的实质那就是在分裂的社会环境中,人们容易养成投机心理,秦继承了这一大批蠢蠢欲动、有见识、有能力的野心家,却没有给他们一个表现自身的正常途径,这是始皇的一大错误。 苏东坡建议分配以合适的位置,使他们进入到社会体制中来为国家服务,避免其在社会上作乱。从高祖到文景,正是在吸收秦亡的教训中逐渐认识到将门客体制化的必要性。对此,文帝采用的方法是"举贤良"制。他亲自提拔有能干名声的官吏作为亲信,组成官僚机构中的基干队伍,再由这些人推荐、招徕另一些人形成官僚体制。 例如文帝听说河南守吴公政绩卓著、能力不凡,便亲自将他提拔为廷尉。吴公赴任又推荐贾谊到朝廷作博士。就这样环环相套门客被精密地编织进入中央集权制的网络中。 随着"举贤良"制度的逐步完善,门客们竟也愉快地进入皇帝殷中,寻找养家糊口的位置。陆贾、贾谊、晃错等是高祖、文景时代进入体制内的门客的优秀代表。 以陆贾为例,《史记》本传一开头就说他"以客从高祖定天下,名为有口辩士,居左右常使诸侯。"刘邦建国后,陆贾为太中大夫成为刘邦的专业谋士。他督促刘邦将社会重心从治兵打仗转移到安邦治国上来,并殷勤地施展自己的才学,著成《新语》一书陈述治国之道,陆贾等人的精神面貌,与春秋战国时代门客较狭隘的"知己"情结相比‚提高了一个层次。 在他们的意识里多了一层更加博大的国家意识和社会责任感,可以说汉虽袭用秦制度、法律,却没有激化矛盾、酿成事变,相反还一步步地走向稳定,与他们的努力是分不开的。汉初门客虽有向中央社会权力靠拢的趋势,诸侯王国和私门却在另一方面继承了先秦养士的传统。 史称"汉兴诸侯王皆自治民聘贤",其中最为著名的是吴王刘溟。刘溟招延四方游士,当时著名的辞赋家齐人邹阳与吴人严忌、枚乘。都是他的座上宾。"七国之乱"后诸人去吴归梁。梁孝王亦以招揽四方豪杰著名。 梁孝王刘武深受母亲窦太后宠爱,其受赏赐之多、府库金钱且百巨万、珠玉宝器多于京师。而所享受待遇"拟于天子"。他"招延四方豪杰""自山东游士莫不至",其门客主要有羊胜、公孙诡、路乔如、邹阳、公孙乘等‚枚乘、司马相如一度也在其间后被武帝征召去。这些人平时优游,侍主游山玩水作赋写诗,造反时则出谋划策。梁孝王造反不成,这些门客或喊冤或劝降,最后都作鸟兽散。 淮南王刘安"好书、鼓瑟""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在门客协助下,他做了两件大事一是谋反二是撰写《淮南鸿烈》。其门客中著名的有雷被、伍被、左吴等"八公"。这些人多是投机分子‚既襄助、也坏事。撰成《淮南鸿烈》算是一件大功。但两次谋反却都是他们揭发。 可见,汉初诸侯王之客品质完全不可与楚汉时代相比,也无法和皇帝身边的谋臣相提并论。他们已下降为投机、帮闲、告密者。这当然与中央集权制有关。按照经济学原理,两权相衡投靠皇帝更能受益。养士之风还兴盛于权臣私门间。权贵大臣借养士壮大个人的势力,往往宾客盈门。魏其侯窦婴颇喜宾客"游士宾客争归之"垂相田盼的门客籍福对此感叹说"魏其侯贵久矣‚素天下士归之。"后来窦婴失势,其门下宾客都争先投奔田蛤。 在汉初的社会形势下,士人可以自由游走于朝廷、藩国和私门之间。他们四处兜售自己的才学大大活跃了社会空气,因此汉初思想文化呈相对多元化发展格局。但专制统治与多元化的社会局面总是难以共存的。到了武帝时期‚两者关系的紧张愈益明显,武帝不得不采取措施打击诸侯王和私门养士。诸侯王一旦被铲灭往往牵连数千人,士人门客也在屠戮之列。 士人也便失去了一个自由游走的场所。武帝的意图乃欲将养士权统归中央,将私门之客纳入官僚体制中,不欲其在体制外自由活动。窦婴和田蛤相争"廷辩时"田盼抨击窦婴"旧夜招聚天下豪莱壮士与论议",蛤深明武帝之意"果然击中了窦婴的要害。在武帝的打击下"权臣很少有人再敢养士"。 武帝时期,除了继续发挥"举贤良"制招徕士人的作用以外,又特别采取措施鼓励吏民上书,进一步网罗人才,保护了他们上书言事的热情。上书拜官始于春秋,当时门客们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推销自己的社会主张竞相奔走在游说自荐和他人推荐的同时,也常常通过上书来表达自己参与社会的愿望。战国以来"上书拜官日益成为风尚"并受到各国统治者的大力支持。 应对侍从就是这样的一个群体,它由武帝亲自从下层上书者中选拔出来的才俊之士组成,他们才华横溢"忠于主上"很快便成为武帝得心应手的智力工具。 严助等人本为民间游士,因对策或上书直接成为天子宾客,这固然得益于其知识渊博、学通古今的自身条件。然而武帝大力开通士人走向中央政权的渠道,于体制外破格提拔人才的方针才是他们获得社会生命的根本原因。因此应对侍从是在特殊的社会环境中,由于武帝特殊的社会目的而聚集在武帝身边的一群人。他们在社会中的作用是武帝的宾客顾问团,主要职责在于为武帝出谋划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