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文学一双雨靴
所谓美好,不过是在刚好的时候,遇到一场细雨,遇见一个懂得的人。
我们来到人世间,就是为了铭记美,遇到美。只有经历过深深的苦难,才会放下过多的身外负累,才会铭记世间的平凡美丽。
在我老家,有一双破破烂烂的雨靴,补满各种颜色的补丁,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黑色,鞋底也快断帮了。它被放在祖屋墙角已经很久很久,久到鞋里都长出了杂草。你或许会猜测:它来自哪里?它有什么故事?
我时常怀想故乡的雷声和雨声。那隆隆有力的搏击声,从这边山谷返响到那边山谷,仿佛春之芽从冻土里震动、惊醒,而怒茁出来。柔和的雨声又以温存之手抚摸它,使它簇生油绿的枝叶而开出红色的花来。
季节变化无常,雨也跟着变幻莫测,一场接连一场。一双雨靴温柔地躺在我枯涩的眼里,迟疑着,如阴沉沉的雨滴,久不落下。
小时候家里穷,只有土墙茅草房。一到雨天,外面下大雨,家里下小雨。如果是晚上下雨,睡得暖暖和和的,突然就会被父母接雨的声音吵醒。家里的桶啊盆啊全部用上,这里放一个,那儿放一个。
读小学时,学校在村子祠堂里。去上学读书,不管刮风下雨、打霜落雪,我都会把母亲做的布鞋脱下来抱着,赤脚跑到学校再穿上,所以不用穿雨靴。
小学毕业那年,父亲去公社修水库、抬石头。因为长期下雨,指挥部发了一双黑色的雨靴给父亲。父亲穿着雨靴在工地上到处跑,既抬石头又凿石块,还挑泥土、捡碎石,哪里缺人手就去哪里帮忙,甚至还帮忙填炸药炸山石。
尖尖的乱石将雨靴刺了一个又一个洞。工地上的补鞋匠在雨靴上东一块西一块打上补丁,有红色的,黄色的,蓝色的。这显眼的补丁,就像一片片树叶。
读中学时,学校在离家数公里外的另一座祠堂,每天都得早出晚归。遇到下雨天,特别是连绵雨,土路被踩得泥泞不堪,路面湿滑,稍不注意就会滑倒。遇上这种时候,必须要穿高筒雨靴才行。
那时候,水库已经修好,父亲也回家了。父亲说:家里穷,买不起雨靴呀。再说也不是天天下雨,没必要浪费钱买新的,这双旧雨靴你就将就着穿吧。你上学时就穿去学校,你不上学时,我就穿着下地干活。
第一次穿父亲的雨靴去上学,大得不合脚,脚在雨靴里直打滑。这还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雨靴上东一块西一块不同颜色的补丁,奇丑无比,让我幼小的心灵非常自卑。同学们笑话我的时候,我多么渴望有一双合脚的漂亮雨靴呀。
回家后,跟母亲抱怨,母亲顺手在雨靴里塞了许多碎布头,这样勉强能穿上了。母亲从裤兜里掏出百雀羚,对我说:儿呀,你父亲天天打着光脚板上山下地,脚后跟裂了一道又一道口子。每晚我都要给他擦百雀羚,不然口子会越裂越深。
我的心一阵阵的痛,从此再也不怕被同学们笑话了。我会自豪地告诉他们,这雨靴及每一个补丁的故事。后来,父亲脚后跟的裂口成了磨灭不掉的老茧,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
岁月艰难,但父亲给了我一双雨靴,在风雨里陪伴我上学,与我细语流年。如今父亲虽然走了,但他留下的雨靴还在。那些清贫得要轮着穿雨靴的日子,如同在我内心里安放的一盏灯。光阴流逝,岁月如梭,这盏灯却一直照亮我的行程。
前不久,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村里的主路再次加宽,成了漂亮的柏油马路。通往各家的小路成了水泥路,院子里也铺上了水泥,下雨天再也不会出现泥泞湿滑的路面了,我的两个侄孙每天都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和漂亮的鞋子去上学。
父亲的雨靴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静静地在角落躲了起来。它见证了时代的发展,见证了生活的变化。家里人一直舍不得扔,只要看到它,就会想起那些艰难困苦的日子,就会激励我们奋发有为。
也许,这个尘世,依然会有风雨。但只要风雨中有人共伞,泥泞时有人送雨靴,那么,再平凡的日子,都会溢满微笑。
感谢你,落满补丁的雨靴,迢迢长路,温暖了我年幼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