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背叛都需要一个借口。 但这个借口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当从王俊那个小人手中接过他早就准备好的状子的时候,王贵便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了回头路。 作为岳飞最信任的部将,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伙伴,岳家军的二号人物,他很清楚自己的背叛,对岳飞,对整个岳家军都意味着什么。 朝廷手里的刀终于可以放心地落下来了。 但他已经别无选择。 果然,接到王贵递交的状子后,枢密使张俊大喜过望,连夜送入京城,呈到了皇帝赵构和宰相秦桧的手中。 亟需的证据终于有了,罗网开始收紧。 绍兴十一年五月,鄂州驻御前诸军副都统制张宪被捕。 十月,万寿观使岳飞及长子岳云被捕。 十二月二十九日,监察御史万俟卨、罗汝楫上书,请以谋反罪处岳飞等死刑。 当日,赵构下旨,赐死岳飞,岳云、张宪并处斩刑。 时年岳飞39岁,张宪34岁,岳云23岁。 没有人知道,在听到岳飞的死讯时,王贵的心情究竟如何,是惊惶,羞愧,抑或兴奋,如释重负。 正如没有人知道,在鄂州城外的那个夜晚,张俊到底对他说了什么,以致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从俊诱贵告飞,贵不肯,曰:’为大将宁免以赏罚用人,苟以为怨,将不胜其怨‘到‘俊乃劫贵以私事,贵俱而从’。 惧而从。 想来无非一个威逼利诱,一个半推半就而已。 人之常情。 毕竟生死关头,刀剑加颈,又有几人能够真正的不为所动呢?何况还要牵连家人。 姚政,傅选,董先,徐庆,庞荣,李兴,李道,他们后来不也都在那张状子上签名画押了吗? 即使强横如牛皋,当时也只能装聋作哑而已。 除了一个张宪,那个戆货,果然还是一条路走到黑的性子。死了自然活该,却偏偏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自己的脸上,又像一根刺扎进心里,疼痛,不安,却始终无法拔出。 好在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绍兴)十一年十一月,桧奏飞父子事,帝曰:刑所以止乱,勿妄追证,动摇人心。 十二年(1142年)二月,安军承宣使、权鄂州都统制王贵主动请辞。 三月,张俊部将田师中接任都统制,初三日毒杀牛皋。 从此,世间再无岳家军。 从此,金军再无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之悲叹。 从此,靖康耻,再无人提,北方事,再无人问。 和议达成,两国皆大欢喜。 于是,(绍兴)十二年(1142年)八月,宰相秦桧加为太师,进封魏国公,十七年,改封益国公,二十五年六十六岁卒,追赠申王,谥号忠献。 十一月,枢密使张俊进封清河郡王,绍兴二十四年六十九岁卒,追封循王,谥号忠烈。 十一月,监察御史万俟卨升任参知政事,尚书右仆射,绍兴二十七年七十五岁卒,谥号忠靖。 原鄂州权都统制王贵赐添差福建路马、步军副都总管,并授侍卫亲军步军副都指挥使。绍兴二十三年卒,追赠宁国军节度使。 是的,天日昭昭,天日昭昭总是在事后。 是的,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 是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这个世界老这样,总这样。 而我等后人除了一次次在英雄的墓前落泪怀念,在奸佞小人的跪像前唾骂指责外,又能怎样呢? 想来,唯一声长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