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了我不喜欢的公子,碰巧,他也不喜欢我
我嫁给了我不喜欢的公子,碰巧,他也不喜欢我。
洞房花烛夜,他留我独守空房,还要与我约法三章:人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至于人前……
庆历二十年秋,宪帝抱恙,太子萧兖监国。这段时间,我爹的日子很不好过。
1
我爹不是个好官,他总昧着良心逢迎圣意,之前如何得宪帝欢心,现在就如何不受太子待见。
因为太子是已故皇后所生,宪帝不喜皇后,也不喜太子,曾两度欲废太子以立恒王。
恒王之母为宠妃万氏,祖父乃是当朝太傅,独掌前朝。
太子德才兼备,深受臣民爱戴。恒王骄奢淫逸、专横跋扈,为百姓记恨。
故此,朝中大臣虽忌惮宪帝与太傅的权势,却还是谨言慎行,大都在暗中支持太子。
而时任中书侍郎的我爹,却秉承着他的为官之道——始终与宪帝同心,废太子、立恒王。
这一次,我爹在前朝颇受刁难,也是可以预见的了。
见我爹每次下朝回来朝服都被汗水浸湿大半,我忍不住劝他,「爹,如果做官太累,我们就回祖籍吧?娘一个人在那里也孤单。」
我爹思躇良久,却仍是不肯,只是看着我幽幽道:「是要回去的,不过需等我将鸢儿安置好了再说。」
我爹所谓的安置,就是要将我嫁给林风岩。
2
林风岩是兵部侍郎林鹤堂之子。他爹与我爹交好,我与他自小一处玩耍,如今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有意娶我,我也中意于他。
只是,林风岩十四岁起就跟随征远大将军南征北战,鲜少在京,结亲的事,不得不暂时搁置。
这次出发前他将随身佩戴的玉佩交到我手上,说漠北之行只需三个月,回来便要娶我。
玉佩是他娘留给他的遗物,右下角刻着个小小的「林」字,质地温润,如他的人一样。
3
林风岩出城那日,我登上城楼为他送行。落日的余晖将他周身镀得金黄,他扯住缰绳,停下来冲我挥手,大声说让我等他。
我的少年郎,雄姿英发,身前是他要守护的城池和他心爱的姑娘,身后是万里黄沙。
每次短暂的相聚都无法弥补长久分离带来的悲伤,我从城楼上下来时心神恍惚,撞了一个人,还险些将他撞倒。
被撞的人很是不快,声音带着嘲讽,「姑娘的心怕是被那马上的小将军带走了,如此魂不守舍!」
我打量着他,这人二十上下的年纪,着一件蓝色蝠纹锦衣,身形颀长,束冠而立。他虽眉目清俊,狭长的双眼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我只好上前赔礼作揖,「是小女冒失,望公子莫怪。」
话音一落,我就拽着欲上前理论的碧痕匆匆离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些人惹不得。
4
林风岩此次北行只是跟随大将军例行巡视,可转眼三个月归期已至,我日思夜念的人没有回来,我等到的却是皇帝的一纸赐婚书。
那日,大雪漫天,前来宣读圣言的公公扯着嗓子朝我爹道喜:「恭喜姚公!令女和薛侍郎的婚事,乃天赐良缘呐!」
这天赐的良缘差点让我爹晕厥。公公一走,我爹就体力不支向下倒去,我和姚管家赶紧将他扶住,「爹,您没事吧?」我问得急切。
我爹缓过神来,捶着心口的位置痛心疾首,「薛慕白!皇上怎可将鸢儿许配给他!他……他可是我的劲敌哪!」
上次见我爹如此悲愤无助,还是十多年前我娘去世的时候。
我不安起来,想到林风岩迟迟没有消息,如今自己又要被迫嫁于我爹的政敌,心里委屈难耐,终于哭出声来。
「鸢儿莫哭,爹不会让你受委屈。」我爹按捺住焦躁,信誓旦旦地向我承诺,「明日下朝我就去求皇上撤回成命,皇上一定会应允的。」
5
皇上并未撤回成命,因为我爹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他在殿前等了两个时辰,才等到伺候宪帝的公公出来回话,「姚大人请回吧,皇上近日愈发不好了,如今除了太子和万贵妃,其余人等一律不能接见。」
我爹将这个消息带回来时,林风岩的消息也终于到了。
林府派来送心的人说:「大将军返城时,在雁门关附近被人突袭,巡查队全军覆没,将军和我家公子均不知所踪,极有可能……」
我攥着林风岩赠我的玉佩,全身颤抖不已。那个数月前还执着我的手,说要娶我的人,那个骏马上一身戎装,要我等他的人,没有信守承诺,他不回来了。
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却怎么都哭不出声来,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黯淡无光,心痛得无法呼吸。
「事到如今,只能逃婚了。」我爹似下了决心,笃定嫁过去薛慕白会为难我,「鸢儿,我派人将你送出城去,你去漠北,去找林风岩。」
自宪帝卧床后,接二连三的变故催白了我爹的双鬓、扰乱了他的阵脚。我看着一夜间老去许多的我爹,强行将眼泪憋了回去,「爹,我不走,违背圣意是杀头的罪,我不能让爹一个人承受。」
6
未启红盖头,无饮合欢酒,不见郎君情缱绻,独守红烛摇曳。
庆历二十一年春,我凤冠霞帔,带着十里红妆嫁进了薛府。婚礼上的热闹喧哗,紧接着的是洞房之夜的悄无声息。
我在床前独自坐到深夜,才有薛府的下人进来通传,「我家公子今日多饮了几杯酒,在书房歇下了。公子命奴才来告知夫人,不必等了。」
我听了来人的话,伸手扯下盖头,将躲在门口抹泪的碧痕叫了过来,「碧痕,伺候我卸妆吧。」
「小姐……」碧痕委屈着,眼圈微红,带着浓浓的鼻音替我鸣不平,「小姐受委屈了,我们早起梳妆了半日,姑爷竟不肯来看一眼。」
「有何委屈的,」我走到铜镜前坐下,自己动手取下凤冠,「他本也不是我属意的,如此最好。」
碧痕的泪又滑了下来,「林公子待小姐多好,可惜……。」
碧痕已哽咽得说不出话。
提到林风岩,我眼中的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落进了面前的妆奁里。
铜镜里容颜姣好,可竟不是为你而扮。
林风岩,你可知我已嫁人,那个携着我三叩九拜的人,不是你。我期待了许久你能亲手为我掀起盖头,却终究是场痴梦。
我令碧痕灭了两只红烛,就着昏黄的灯光入榻而卧,却如何都睡不着,眼前浮现的都是林风岩的音容笑貌。
他每一件儿时闹的笑话、每一个含着笑的眼神、每一句说出口的承诺,我都细细地反复斟酌。
那日,我放任自己,思念了林风岩整整一夜,
我知道,过了这日,我再不能肆无忌惮地想他了。
7
第二日洗漱完毕,我摘下林风岩赠我的玉佩用帕子层层包住,藏到了箱底,随后命碧痕去厨房挑了几样可口的小菜,亲自给薛慕白送去。
路上,趁引路的丫鬟不注意时,碧痕冲我抱怨,「昨日小姐一夜未睡,为何不晚些再起,他都不顾小姐的脸面,小姐何必还要想着他。」
我低下头,小声提醒碧痕,「知道你心疼我,但以后这样的话再不能说了。今日所在之地是薛府,不是姚府,你这样口无遮拦只会让我们的日子艰难。薛公子是姑爷,不准再『他』『他』地乱叫,可记住了?」
「嗯,记住了!」碧痕噘着嘴有些委屈,但还是听话地答应了。她从小跟着我,纵使有些性子,却极听我的话。
我一路上琢磨着我爹告诉我的话:薛家几代为官,薛老爷曾官至翰林学士,听我爹说他为人谦逊豁达,薛夫人也是贵门女子,温暖大度,可惜二人皆因病早逝,只留了薛老夫人与薛慕白一老一少。
薛慕白年幼时曾是太子伴读,如今任吏部侍郎,是太子的心腹。
最主要的是,薛慕白自入仕起就与我爹不和,二人各为其主,每每在朝堂上争执博弈,最近,败下阵来的往往都是我爹。
出嫁前,我爹惆怅不已,酒一杯接一杯落入腹中,临到上轿时还执着我的手不肯放开,「薛慕白性情乖张孤傲,目中无人,极难相处。鸢儿嫁过去,务必忍让着他些,眼前亏吃不得。」
想着我爹的嘱咐,不觉间我和碧痕已经来到书房门口。有小厮端着水盆从内间出来,我便问他:「你是夫君身边的侍从吗?他可曾起床?」
小厮在我身边垂着头,毕恭毕敬,「回夫人,我叫知轩,一直跟随公子。公子他刚起床洗漱完,此刻正在晨读。」
我点了点头,表示知晓,就带着碧痕向里走去。
离内室越近,我心中越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位素未谋面的夫君会不会给我难堪,不知道接下来的这场谈判是否能如我愿。
终于进了内间,薛慕白披着一头青丝,正在榻上对窗而坐,手中捧着一本书,读得认真。
「夫君。」我轻轻唤了一声。
薛慕白闻言转过身来,四目相对的一刻,我和他都愣住了。
薛慕白,竟就是我送林风岩出城那日撞到的公子。
原来事情真的会比想象中还要糟糕。皇上赐给我的这位如意郎君,不仅是我爹的政敌,还是那个令我看一眼就有些害怕的公子,甚至,他还曾嘲讽过我对林风岩的心意。
我在心内苦笑,既然事情要坏到底,那就由它去吧。
我心一横,示意碧痕将饭菜摆上桌,率先打破沉默,「夫君昨日醉酒,定没吃多少东西,我挑了几样爽口的,你看看可还对胃口?」
薛慕白扫了眼桌子上的菜,声音冷冷地,「我没有这么早用餐的习惯。」话落,眼光又回到了他捧着的那本书上,仿佛我和碧痕根本就不存在。
我有些难堪,尴尬地站了一会,才又说:「夫君不喜欢,我让人换些来吧。」
「不必了!」薛慕白有些不耐烦,「放在此处吧。」
我沮丧起来,他真的同我爹说的一样不好相处,想了半日的那些话,竟不知如何说出口。
「夫君……」
「姚姑娘何必在这里自取其辱?」薛慕白突然开了口,复又抬起头来看我,眼神冷冷的,与初见那日一般——令人生畏。
「这起婚事本就不是我中意的,我猜姑娘亦是,不必做出一副恩爱的样子来。」薛慕白话说得直白,好像想到了什么,他的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我那日见姑娘失魂落魄,不是对林小将军用情至深吗,怎今日一口一个夫君地叫着,倒叫我意外了。」
薛慕白的话实在不中听,丝毫不顾及我的脸面。既然如此,我也不再拐弯抹角,努力压制着心底的怒意,我又朝向他,也换了冷淡的语气,「薛公子所想即是我所想,既然你我心意相通,不如就约法三章?」
薛慕白没接我的话,嘴角依旧挂着嘲讽的笑,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示意我说下去。
我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皇上早已不问政事,赐婚的事,怕是太子的意思,薛公子是太子的人,不会不知道他的用意。」
我停了停,观察薛慕白的表情,发现他并没有打断我的意思,才又鼓起勇气继续,「后宫万贵妃一人独大,前朝万太傅执掌大权,太子虽已监国,恒王却始终是个威胁。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太子定然极力争取可用之人,我猜想,我爹便是其中之一吧?」
我一口气说完,等薛慕白的反应。可他依旧淡定,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
我有些懊恼,「既然太子希望与我爹交好,那薛公子就该对我好些,我会劝我爹归顺太子。」我忿忿说道,语气有些急了。
一丝笑意从薛慕白的眼中闪过,他向前倾了倾身,「没想到,你倒比你爹聪明许多。只是不知道,姑娘想要我如何对你好?」
见他终于肯接话了,我赶紧提出要求,「人前,我希望公子能如真正夫妻一般待我。」
「为何?」薛慕白问。
「为了我爹,让他放心。」我想了想,又说,「恐怕薛公子也有同样的需求,薛老夫人那边,我也定会极力配合。」
听了我的话,薛慕白似是很满意,他心思一转,又补充说道:「如此也好。只是人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待事成,我会向太子求一道诏书,请他还你我自由。」
「好!」我心中暗喜,连忙同意,借机又提出要求,「不知道薛公子能否去向太子请示,事后保我爹平安。」
「一定!」薛慕白承诺。
我终于放下心来,笑着提醒他,「恐怕薛公子今日便要陪我演出戏了,早饭用过,你我需去向祖母请安,然后陪我回姚府看望我爹。」
7
我没想到,薛慕白的演技竟然如此收放自如。
在薛老夫人跟前,他表现出一副与我你情我浓的样子,到了姚府,他又对我爱护有加,对我爹恭顺有礼。
反倒是我,好几次都要演不下去。
从姚府出来,薛慕白扶我上马车,趁众人不备时问我:「姑娘对我今日的表现可还满意?」
我看他又恢复了那副惯有的冷漠表情,也收起笑来淡淡回他:「公子演技甚好。」
「可姑娘似乎有些不尽人意。」薛慕白刻薄了一句,便放下骄帘转身与我爹寒暄告别,留我在车内独自烦闷。
8
接下来的日子,与跟薛慕白约定好的无差,他每日忙着上朝,与太子计谋大事,回来就在书房歇息。我每日去陪老夫人说话,有时候回姚府去看看我爹,劝他与太子交好,也顺便打听些林风岩的消息。
如果说生活开始恢复平静,那么林风岩成了我唯一的不如意,每次听我爹说还没找到他时,我的心都会痛上几分。
「鸢儿……」我爹看着我伤心的样子,预言又止。
「爹,您有什么话要说?」我只好问他。
我爹想了想,叹了口气,「我老了,照顾不了你多久。如今你已嫁人,爹看着薛慕白待你不错,你……是时候放下风岩了。那孩子命苦,注定与你无缘呐。」
我爹说得委婉,我却听得明白。
我只好笑着骗他,「女儿自然知道,嫁了谁便心中只有谁。风岩他……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只是与爹一样担心他的安危。」
想了想我又看向我爹,央求道:「爹务必要多安排些人去找寻他的下落。」
「这是自然,」我爹心事重重,「你林伯伯也一直派人在找,只是竟一丝线索都没有。」
那日回到薛府,我始终无法平复心中的悲伤,偷偷翻出林风岩赠我的那枚玉佩紧紧握在掌心。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那双含笑多情的眸子,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9
转眼已是深秋,我给薛老夫人做了几身过冬的衣裳,亲自为她送去。
老夫人已年过六旬,许是经历了太多悲痛,她看上去要比实际年纪老些,一双眼睛却透着精明的光,清亮无比。
见了我,老夫人执意要我陪她去看院子里的枫叶,「如今降了几场霜,薛府的枫叶都红透了,可是极美的。」
到了花园,面对满目红霞,我才意识到嫁过来已半载有余,因困于生活,我竟未曾好好打量过周围的一切。
见我愣住不动,老夫人上前拉过我的手,在我手背上拍了拍,「你进府的第一日,我就瞧着你心事重重,你不喜欢慕白这孩子?」
被老夫人突然一问,我慌乱起来,连忙否定,「不是的,祖母。」
「既然喜欢,为何总看你淡淡的?」老夫人不依不饶。
我终于知道她为何执意要带我逛园子了,有些话要说,必得是此情此景。
我抬眼望着被霜打得红透了的枫叶,满心凄凉:将近一年了,我失了心爱的林风岩,嫁给了不爱的薛慕白,劝着爹爹转投太子,此刻陪着一个本与我毫无瓜葛的精明老太太逛一个完全陌生的园子……
「祖母,我有些不适应。」我不知不觉说道。
听了我的话,老夫人又握了握我的手,语重心长,「慕白这孩子性子淡,初见时确实不讨人喜欢。你给他些时间,日子久了,便能看得清他的心了。」
老夫人说得极其认真,我心中不是滋味:她和我爹都有着极好的愿景,却不知道我与薛慕白本人,始终是相看两厌。
10
那日晚饭后,我见到了久违的薛慕白。
他跨进屋子时,神情有些不自在,「是祖母逼我来的,听说她今日也找你了?」
我点了点头,吩咐碧痕看茶,然后在案几前坐了下来,「公子坐下说话吧。」
薛慕白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其实,我该谢谢你的。」
他一反常态,「我每日在外奔走,没有时间陪她老人家,听说你每日都去问安,陪她说话。」
没想到薛慕白会这样说,我只好谦让,「闲着也是无聊,祖母见多识广,我也极乐意陪她说话。」
薛慕白嗯了一声,端起放在桌上的茶饮了一口。
他就在我对面,呼出来的气与我的相互交织,我禁不住细细地打量起他来:薛慕白极瘦,露出袖口的一截手腕,竟比女子的粗不了多少。再细看他穿着的衣裳,虽材质做工都好,但未免单薄了些。
他低眉饮茶的动作,也没了往日的清冷,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心生怜悯的寂寥。我突然意识到,他自幼无了父母,必定孤独无助,养成今日这般冷漠乖张的性情,也似乎在情理之中了。
薛慕白只坐了一会便走了,我洗漱完后躺在榻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小姐是有什么心事吗?」碧痕见我翻来覆去,进来问我。
见碧痕来了,我干脆坐了起来,望着窗外的夜色,「原来,再风光的人都有不如意之处。」
一生锦衣玉食的薛老夫人,却要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官运亨通的我爹,在我娘去世十几年后的今天,仍然思念至极,常常借酒浇愁。智勇双全的林风岩,至今不知是死是活。还有前途无量不可一世的薛慕白,注定内心孤苦、无人关怀。
碧痕不明白我突如其来的忧伤,打着哈欠劝我,「哪有事事如意的,小姐快睡吧,何必想些无用的,每日吃饱了饭,睡足了觉才是极好的。」
听了碧痕没心没肺的说辞,我笑了笑,竟羡慕起她来。
11
几日后,我命人叫来知轩。他自小伺候薛慕白,极聪明伶俐。
我将给薛慕白赶制的几身衣裳交到知轩手中,嘱咐他:「你家公子的衣食起居,还要劳你多费心。」
知轩接过衣服,恭敬地回了声「是!」
知轩走后,碧痕不解地问我:「上次见姑爷穿得单薄,怎么大户人家也如此寒碜?」
我向碧痕解释,「薛慕白无母亲照料,虽有老夫人,但她毕竟年迈,精力顾不得许多。他身边又全是小厮,总归粗心大意,哪里知道天气冷暖要及时为他添减衣裳。」
碧痕点了点头,认同我的话,「小姐真好。」
我笑了笑,「毕竟,我与他是名义上的夫妻。」
12
没想到,我与薛慕白虽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我要做的事却远不止替他做几件衣裳这么简单。
转眼年关已至,府里要置办年货、打点各府的往来,薛慕白公务繁忙,老夫人又受了风寒,这事便落在了我的身上。
虽嫁到薛府半年有余,府里的许多事我依旧不懂,只好跟薛总管商量着办,还有拿不准主意的,就等薛慕白下了朝,去书房问他。
薛慕白终日埋首于一堆文牒之中,经常连饭都顾不得吃,却还是用空暇的时间替我理出头绪,并吩咐总管如何协助我,每件事情都安排得周密妥帖。
忙了半月有余,府内上上下下有条不紊,我心中舒畅,与薛慕白说话时,也少了几分刻意。
「薛慕白,我如今不光能替你孝敬祖母,还能替你料理家事,你是不是还得谢我。」
我一边说,一边走到案前替他研起墨来。在姚府,我爹写文书时就喜欢我伴在身侧,我墨研得好,也能替他出主意。
「过了年,紧接着就是上元节,这可是我最喜欢的日子,还有,碧痕可会做灯笼呢。」我心中愉快,话也俏皮起来。
「我做灯笼也极好。」薛慕白似受了我的感染,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停住手中的活看他,等他接下来的话。
薛慕白收了笔,抬头看了看我,见我怔怔地,就敲了敲砚台,示意我继续,「你不是要我谢你吗?上元节时,我亲自做盏灯笼送你,可还行?」
一直习惯薛慕白的冷淡,如今他主动与我示好,我倒不自然起来,只好一边继续研墨一边对他说:「自然是好。」
想了想,我又问他:「薛慕白?你真会做灯笼吗?」
「当然,我骗你做什么?」薛慕白认真地答我。
我一直以为薛慕白的生活只有读书和写字,但是这话我只在心里想想。
「真好。」我说。
薛慕白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继续写他的字,我也就默不作声,看着他案上的墨迹发起呆来。
「你的字倒是工整,有几分清峻洒脱,不刻板。」我失口说道,「旁人都说字如其人,如今看也不尽然。」
听了我的话,薛慕白竟没恼,轻笑了一声,「听你的意思,我是人不如字了?」
自知失言,我赶紧解释:「不是不是,只是你的字极好罢了。」
我放下手中的墨锭,作了作揖,「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情要处理,我……走了。」
我说完我转身就跑,出了门才松了口气,抚了抚胸口。最近跟薛慕白接触颇多,一时得意忘形,竟忽略了他原本是个惹不得的人,言行无状起来。
说好两不相干的,看来还需离他远些,我心下想着。
13
为了远离薛慕白,我躲过了许多不必要的家宴,但太子亲赐的晚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
太子昭告群臣,特定正月初五日在皇宫大摆宴席。薛慕白作为太子的宠臣自然受邀,而我作为薛慕白「恩爱」的夫人,自然也要参加。
晚宴那日,我在宫门前下车,由公公领着,与薛慕白并肩进了皇宫。偶有宫人经过,我好奇地抬头观望,就听薛慕白低声提醒,「好好走路,不得东张西望。」
被薛慕白训斥了一句,我只好听话地低了头,有些难堪,反而是引路的公公开了口,「薛侍郎不必如此小心,夫人第一次进宫,好奇是难免的。太子殿下已经嘱咐过了,让夫人不必拘礼。」
纵然公公这样说,我却不敢造次了,只乖乖跟着薛慕白来到大殿。
殿堂里人声鼎沸,群臣和家眷们三五成群在相互寒暄,而我,只认识薛慕一个。
我下意识地拽了拽薛慕白的衣袖,有些紧张。他转身看了我一眼,正欲说什么,就见一个漂亮的宫人上前行礼,「夫人,这边请。」
我这才知道,太子的晚宴,男宾女宾是要分开的。
我更加沮丧,拉着薛慕白的衣袖不肯放手。本以为他会毫不留情地将我拂开,谁想他竟温柔起来,弯腰伏在我耳边低语,「太子不是说了,让你不必拘礼,你想看什么便看,想吃什么便吃。」
薛慕白话音刚落,就听殿上传来爽朗的笑声,「薛侍郎与夫人果然是新婚宴尔,怎的连半刻都不肯分开。不如侍郎去陪夫人,到女宾处落座吧?」
殿上人的话引来一阵哄堂大笑,我更窘迫了,瞄了一眼身旁的薛慕白,他也红了脸,朝殿上拱手,「太子殿下何故戏弄微臣,微臣的夫人未见过世面,拘谨些,还请太子、太子妃不要见笑。」
薛慕白说完又朝女宾处作揖,「劳烦各位夫人多加照拂。」
薛慕白说得极诚恳,我感动极了,赶紧跟着宫人落座,免得再招来众人的调侃。
坐在我左手边的,是中书令王夫人,她比我年长许多,为人和善,对宫中的人和事也熟悉,就低声向我介绍。
说到上手第二个华丽女子时,王夫人笑了一笑,「这位是和阳公主,恒王殿下的胞妹。你家夫君少年才俊,极得她赏识。」
王夫人说完,又示意我看殿上的太子和太子妃。跟我想象的一样,太子器宇轩昂,自带一身贵气,俨然已是九五之尊的样子。一旁的太子妃虽然姿色逊了些,却也珠光宝气,雍容华贵。
王夫人说,这位太子妃是万贵妃的母家之人,虽与太子自幼相识,却感情不睦。
听到这话,我心下感慨,原来太子也与薛慕白一样,婚事,也只是政事的一部分罢了。
想到薛慕白,我就朝他所在的方向望去,此刻他正倾身与一旁的人交谈,殿内柔和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掩去了他平日的冷傲疏离,竟十分好看。
14
我怎么都没想到,和阳公主会主动找我说话。
「薛夫人倾国倾城,果然同传闻中一样。」公主语气温柔,面上却疏离冷淡,「殿前的白梅开了,薛夫人陪我去赏赏吧?」
和阳公主说话的样子,总让我觉得像谁。
「宫里的梅花果真不同,花期早,色泽也比寻常的艳丽。」到了梅园,我捻起一支盛开的白梅嗅了嗅,「这花不争不抢,独自开在寒枝尽头,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和阳公主却并不在意我的寒暄,开门见山道:「你既是他的夫人,就该全心全意待他,将他照顾妥当。」
我怔了一下,随即明白公主口中的「他」是谁了,便小心翼翼地问:「妾身愚钝,不解公主何意。」
和阳公主见我态度恭敬,语气和缓了几分,「慕白他自小无人照料,我前些日子在太子府见他,那样冷的天,竟只穿了件单衣。」
公主想了想,接着说:「想必薛夫人年纪小,爱玩闹些。但是,你既然做了他的夫人,就该将他的饮食起居时刻放在心上。」
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溶进了和阳公主淡漠的眸子里,她低了头侧过身去,用极低的声音对我,更像是对他自己说:「我与他无缘,不能再亲自为他做这些,所以只得来求你,替我好生照顾他。」
和阳公主情至深处,竟然放下姿态,对我用了个「求」字。
原来,薛慕白是有人关切的。我也终于明白,他要与我两不相干,除了与我爹交恶,大概也因为心中彼此念着的人吧。
15
从梅园出来,和阳公主临时有事去了别处,我只好跟着宫人回殿。
刚踏上小路,迎面来的一个人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往左走他便往左,我往右他也往右。
身边的宫人欠身作揖,「奴婢见过恒王。」
我心中一惊,也跟着行礼,「臣妇参见恒王。」
对面的人半天没有动静,我只好低着头避让到一边。
「果然是个妙人!」恒王轻笑了一声,语气轻佻。
我不敢说话,等着他带人大步离开了,才转头看了一眼传闻中嚣张跋扈的恒王。他身形魁梧,衣着浮华,腰间配着大块青玉,由众人簇拥着匆忙而去。
16
晚宴结束,薛慕白与我一起乘坐马车回府,他沉默不语,我只好主动找话,「和阳公主气质极佳,她还问起你呢!」
「嗯。」薛慕白只应了一声,不接话。
与他聊天,总有些尴尬,我只好自己往下说:「听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
「是,」薛慕白终于开了口,「我小时候在宫里陪太子,和阳虽是恒王的胞妹,却与太子亲近。」
「怪不得。」我恍然大悟。
「怪不得什么?」薛慕白问。
「她跟恒王一点不像,和阳公主娇柔谦顺,那个恒王却轻浮自大。」我如实说。
「嗯。」薛慕白又挤出一个字来,低头沉思,不再说话。
薛慕白一定极爱慕和阳公主,却不得不奉旨与我成亲。
惺惺相惜之感油生,我想起和阳公主的嘱托,转而问他:「以后我们一同用膳吧?祖母日日吃斋饭,我自己一个人着实孤单。」
薛慕白看了我一眼,依旧淡淡地,「不必了!」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我公务繁忙,时常不能按时用饭。」
听他如此说,我连忙表态,「没关系的,我等你。」
薛慕白侧过脸去,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用一贯的平淡的语气回我,「再说吧。」
接下来便一路无话。
马车颠簸,我无聊至极,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马车已经到了薛府门口,我正斜靠在薛慕白身上。
我赶紧直起身来整了整衣裳,向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太困了。」
薛慕白嫌弃地看了我一眼,毫不留情地拍了拍被我弄皱的衣服,独自跳下了马车。
我也赶紧起身,结果被车门口的横档拌了一下,整个人向地上扑去。
刚走出不远的薛慕白眼疾手快,将失去重心的我拦腰抱住,于是我整个人跌进了他的怀里。
用了好大的力气两个人才重新站稳,我吓得不轻,心依旧扑通乱跳,薛慕白抽回放在我腰上的双手,「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的,小心些。」
「会的会的。」我心有余悸,抚着胸口向他表示感谢,「多谢薛公子相救。」
薛慕白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最终什么都没说,甩开袖子一个人走了。
17
又是几日不见薛慕白。
转眼到了上元节,他一大早就让知轩送了一盏八角宫灯过来,是他曾经答应要送我的。
他居然记得这个小小的承诺,看到这盏做工精良的宫灯,我更加意外,「这果真是你家公子亲手所为?」
知轩自豪地挺起胸脯,「自然,公子在宫里待久了,许多物件他都会做,且做得极好。」
知轩接着说:「上元节街上人多,恐不安全,公子交待过了,让我跟了去保护夫人。」
我和碧痕逛了十多年上元节都无事,但既然薛慕白好意,我只好领了他的情,让知轩跟着。
我们早早就出了门,从城东逛到城西,从日暮逛到了月上枝头。
人越来越多,挤挤攘攘。我和碧痕在舞狮处被人挤散,只好遣知轩去寻他。
我一个人在小桥上等着,桥的一头是热闹嘈杂的人群,另一头是一家新开的酒楼,此刻正灯火通明。只有桥上人少安静。
我倚栏远眺,月光清冷地洒在水面,接着灯笼映在水中的红光,星星点点,甚是好看。
我正看得入迷,一个不训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薛夫人手中的这盏灯是宫灯吧,用的也是民间少见的宫纱,极妙!」
我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怎么,薛夫人不记得本王了?」来人继续说道。
此人脸型方正、粗眉大眼,身着一件绛红色金边蟒袍,腰间配着大块青玉,如此浮夸的衣着打扮,我瞬间就知道是谁了。
「见过恒王。」我连忙行礼。
又是一声轻笑,「薛夫人拘谨得很呀!」
我被这声轻浮的笑惹得有些不快,却不得不恭敬地提醒他,「薛府的小厮去寻人了,一会就来。」
「薛侍郎当真不解风情,竟舍得让夫人一个人出来,不仅辜负了这良辰美景,也辜负了夫人这副国色天香的容貌了。」恒王言语间更是轻浮起来。
「王爷说笑了。」我赶紧说了一句,转身欲告辞去找碧痕他们,却不想被恒王一把拉住。
我瞬间慌了神,声音因愤怒和害怕有些发抖,「恒王这是做什么!」
见我眼中有了怒意,恒王嬉笑着松了手,「刚刚本王在桥下看着夫人立在桥边,身形孤寂,心疼难耐哪。怎么本王急急上来陪夫人,夫人却要匆匆而去呢,不急!不急!」
我不敢再走,怕他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但恒王的眼神肆无忌惮地落在我的身上,总让我浑身不适。
一种前所未有的厌恶感蔓延全身,我焦躁地看着远处,盼着知轩快些回来。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果然是好情好景,竟吸引了王爷的雅兴。」一个清亮好听的声音响起,我兴奋地转过身去。
是薛慕白!
18
等薛慕白走上前来,我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用力之大,几乎将薛慕白拽了个趔趄。
薛慕白向恒王行了礼,任由我抱着他,「微臣听说,王爷向来乐在其中,今日竟愿意抽身事外,实在难得,不如,让臣陪王爷赏赏这夜色吧?」
恒王也不觉尴尬,笑着回薛慕白,「不必了,本王路过此处偶遇尊夫人,见她一个人孤单便上来陪陪,如今薛侍郎既来了,本王只好重回那繁华之处,重拾乐趣。」
恒王走了,薛慕白看了一眼我紧抓着他的手,「还不放开。」
我识趣地松了手,「幸好你来了,这个人太可恶。」
我想起恒王的所作所为,又气又恼,鼻子也有些酸,差点落下泪来,「身为王爷,他如此言行无状,当街对着一个……一个良家妇女左右刁难。」
我实在想不起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薛慕白听到「良家妇女」这种称呼竟忍俊不禁,笑了一下,「他一贯如此,以后离他远些便是。」
想了想,薛慕白又补充了一句,「我会护着你的。」
薛慕白的话虽说得冷淡又不经意,却让我心中莫名一暖。
19
中元节后,薛慕白更加繁忙。
有一日,他突然来了我房里,将一个纸条交到我手上,「明日回姚府,将这个交给你爹。」
我展开纸条,看到上面都是人名,有几个认识的,是当朝文武官员。
我不解地看向薛慕白,他懒得解释,「姚中书自会明白。」
我朝他噘了噘嘴,小心地将纸条收了起来。
「今日,我在这里用饭。」薛慕白说。
我瞪着眼睛看他,一脸不可思议。
薛慕白有些不耐烦起来,「不是你让我陪你的吗?」
我反应过来,连忙催碧痕去厨房让他们将吃食早些送来。
碧痕走后,屋子里只剩下我和薛慕白,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为了避免尴尬,只得搜肠刮肚找些事来填补,「那个……你上次送我的宫灯很好看,你有心了。」
「你已经谢过了。」薛慕白懒懒地拿起我书架上的一本书翻了翻,又放了回去,「姚姑娘每日就读这些吗?」
我连忙去看,发现薛慕白拿的是一本《女诫》,有些难为情,「我平日不读书的,这些放在这里,也……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我实话实说,没想到薛慕白嘴角又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看姑娘也不像是读过这些书的人。」
「薛慕白!」我有些气了,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我嫁入薛府后谨言慎行,时刻以你和祖母为重,自觉并无半分过错,你何必出言羞辱我!」
见我生了气,薛慕白不恼怒也不解释,只噙着笑看我。
嫁入薛府一年有余,他还从未如此过。
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扭捏着往外间走,要去看碧痕将饭菜准备好了没。
薛慕白也不管我的窘态,若无其事地跟着我出来。
成亲以来,我和薛慕白一起吃过的饭屈指可数,今日这种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我有些拘谨,薛慕白仍不忘调侃我,「这又不是在皇宫。」
说完,他将虾羹放在我面前,「多吃些,瞧你如今瘦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薛府管不起姚姑娘的饭食。」
我顾不得自己不喜吃海鲜,端起虾羹就吃。
薛慕白就笑吟吟地看我,等我吃完虾羹,又给我夹了大块的金乳酥,接着是一小碟笋丝、一小碗鸡汤。
我一一吃了下去,直到实在撑得难以下咽,只好求饶,「薛慕白,我吃不下了。」
薛慕白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箸,心情极好,「以后只要我有时间,都来陪你用饭。」
「不要!」我在心中拒绝。
一起用饭的初衷,明明是想让他多吃些的,但是照这样下去,我自己恐怕会胖成一头猪。
20
薛慕白最近总往我房里跑。吃完饭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匆匆离去,他让知轩搬了些书来,将我书架上的替换下去。
一日,我在绣一方手帕,薛慕白倚在榻上读书。
过了一会,他突然凑过来开口问我:「绣的是什么花样?」
「兰花。」我回他。
「太素了些。」薛慕白给出建议,「莲花更适合你,纯洁无邪。」
着实稀奇,薛慕白这是在夸我吗?
见我愣愣地盯着他看,薛慕白复又垂下眸子,让视线落在他的书本上。
我笑起来,心中琢磨,若不了解他的为人,还以为他这是害了羞呢。
许是见我笑了,薛慕白也抿着嘴角微微笑了一下,眼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本书。
「这个绣成后是要送给祖母的。」我愉快地解释,「前几日问安,我看她的那方有些旧了。」
我想了想,又讨好他说:「等绣我自己的时,就依你的,我也喜莲的清雅。」
薛慕白又抬起头来,眼光灼灼,「姚文鸢,你嫁到薛府也一年有余了,可从未送过我什么。」
「如何没有?」我反驳他,「去岁入冬,我还为你赶制过几身衣裳。」
「可那不是你亲手所制,」薛慕白否认道,「吏部共事的官员里,只要成过亲的,都有他们夫人赠送的香囊。」
薛慕白的话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令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过了半天,我才小心提醒他:,「薛慕白,我们和他们不同。」
有一丝失望从薛慕白的脸上一闪而过。
「是不同。」他认同我的说法,「不过戏要做足些,这是你以前说的。」
21
送给薛慕白的香囊,我做了许久。
我又想起林风岩,他出发前不久曾向我求过一个香囊,指明要鸳鸯的图案。这个香囊我早已制好了,却再没机会送他。
我心中被悲伤填满,终日无精打采。
薛慕白看出了我的异常,一日用过饭后,他看着我说:「皇上时日无多了。」
我安静地听着,知道他有话要说。
「太子要想顺利登基,就得削弱万太傅在朝中的势力。上次让你带给你爹的名单,都是万太傅在朝中和地方的党羽。要撼动他的地位,必先斩断他的羽翼。」
薛慕白蹙着墨眉,眼神深邃。
「你爹理解了太子之意,他为官多年,门客众多,所以前段时间弹劾这些人的折子铺天盖地,太子便借机贬了许多人的官。只是……」
「只是什么?」我问,心中有些忐忑。
「征远大将军一死,太子身边再无可用的武将,兵权落在万太傅手中。三十万大军,如果他要谋反,我们之前的努力便会毁于一旦。」
「你是说,恒王有可能成事?那么我爹……」我不敢再想下去。
薛慕白的眸子沉了沉,「所以,紧要关头,我们需要一员良将。」
我意识到薛慕白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跟我有关,莫名紧张起来。
「兵部侍郎之子林风岩便是最好的人选,他跟随大将军南征北战,已经历练妥当。」
「可他已经死了!」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说不明白此时自己的心境。
「他可能没死!」薛慕白说。
薛慕白的话让绝望已久的我重新见到了希望,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可是真的?」见他不言语,我赶紧接着说,「薛慕白,你们一定要找到他,他会为太子效力的,我保证,一定会的。」
我语无伦次,紧紧抓着薛慕白的手,仿佛我抓得越紧,我说出的话便越可信。
薛慕白淡漠地掰开我的手,身子往后退了退,离我远了些,「会的,我们已经有了他的消息。」
我的眼泪一瞬间汹涌而出,林风岩,原来你没死,真好。
薛慕白看着我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所以,你不必再整日伤心,如果顺利,他入夏便能回京。」
22
我每日都和碧痕盘算着,距离入夏还有多少时日。
然而,这个春天却远比想象中的漫长。天气还没完全热起来,我爹就出了事。
薛府的管家来报时,我正与碧痕整理夏天要穿的衣裳。
我从未见过有什么事情能让一向沉稳的老管家仓皇失措,他那张始终红润的面庞此刻一片苍白,「小姐……老爷被下了大狱,姚府被抄了!」
我犹如五雷轰顶,只觉得周身冰冷至极,身体僵硬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去年冬季西北再次叛乱,太子命万太傅之子万尚带兵征讨。谁知万尚胆小如鼠,刚到战场便被叛军吓破了胆,尚未迎战就仓皇而逃,率人一路逃回上京。
我方群龙无首,军将不战自溃,被杀者数以万计。敌军破了防线,大军长驱直入。
西北战事告急,太子盛怒,下令斩杀了万尚等一众逃将。而我爹作为中书侍郎,监军不利,被万太傅的人借机参了一本,被下大狱,籍没家产。
23
薛慕白书房的门紧闭着。
「知轩,你再去给我通传,告诉薛慕白我有急事找他。」我心急如焚。
知轩一脸为难,「夫人,公子交代过谁都不见,公子说此事自有定论,让夫人不必忧心。」
怎么可能不忧心,我不顾知轩的阻拦上前拍门,「薛慕白,我爹的事情我只能靠你!你能不能去求求太子,让他放了我爹。」
可任我怎样苦苦哀求,薛慕白都闭门不见,书房里始终静悄悄的。
我不肯罢休,在书房外站了两个时辰,最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25
我醒过来时,身边空无一人。
窗户外传来知轩的声音,「夫人还未醒吗?」
「你不必再过来问了!」回话的是碧痕,语气里满是愤恨,「你们公子何必这时候故作姿态,假惺惺地怜悯我家小姐,大夫说了,小姐无碍!」
碧痕的话说得无情,可是薛慕白更无情。
泪顺着眼角无声滴落在枕上,薛慕白本就是个薄情的人,这是从我见他第一面时便断定的。如今我怎就忘了?
心内五脏俱焚,想到我爹正在牢里遭受折磨,我又怨又恨,怨薛慕白和太子无情,恨自己无能为力,不能救我爹出来。
26
如此过了两日,我每日都去求薛慕白,可他依旧不肯见我。
我万念俱灰,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碧痕带进来一封信,送信的人指明我要亲启。
我打开信,只有草草的几行字:
令尊的事情,恐怕只有我能帮忙。姚姑娘知道该怎样做。
萧冀
萧是皇姓,冀是恒王的名讳。
我拿着信的手颤抖不已,仿佛能从这潦草的字迹中,看到恒王那双肆无忌惮的眼睛。
碧痕看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脸色惨白,小心翼翼地叫我「小姐?」
我回过神来,「碧痕,你去备马车,我们去恒王府。」
碧痕仿佛猜到了什么,一下子哭起来,「不可以,小姐。我们……我们再去求姑爷吧。」
我替碧痕擦掉眼泪,语气坚决,「快去,日落我便要到,记得用薛府的马车。」
我爹曾为了我想抗旨逃婚,如今为了我爹,我也什么都可以做。
27
恒王府比我想象的还要气派,我和碧痕跟着人穿过游廊,径直进了内殿。
内殿中,恒王正在与人赏一幅山水画,见我来了,拍掌笑道:「姚姑娘比我想的来得还要快!来,本王正得了一幅好画,姑娘也过来赏赏。」
恒王不急不慢,一副将我控制在股掌之间的样子。
我依言走上前去,在那幅画前站定,「画再好,也需要好的心境去品,王爷知道小女心中藏着事情,非解决不可。以这种心境去看这画,好山好水也变了穷山恶水,何必扫王爷的兴。」
恒王哈哈大笑,一边命人将画收了起来,一边向我走来,「姚姑娘脾气不小,可是那薛侍郎宠出来的?」
恒王故意提薛慕白,是要惹怒我,我便随他的意,「王爷明知故问,薛侍郎若肯宠我,我又何必来找王爷。」
说话间,伺候的人都已被遣了出去,偌大的殿里只剩了我和恒王。
见我语气强硬,恒王在殿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眼神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上游走,「自从在宫宴上见过,本王便对姑娘久久难以忘怀。本王曾想,姑娘这双倩眸,只要肯看一眼本王,本王就知足了。」
恒王停顿了一下,扯下腕上的串珠来捻着,眼神阴郁,「可既有了这个机遇,我怎肯局限于此?」
恒王说完霍地一下起身,径直走到我面前,粗鲁地捏起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看他,「如今,我也想尝尝姑娘的味道,看看让本王牵肠挂肚的人,到底有何不同!」
恒王的气息直逼着我,将我压得喘不上气来,我吓得浑身颤抖,却故作镇定地看向他,「听闻王爷身边美人如云,我算不得什么。」
恒王笑着摇头,「本王身边的花花草草自是不少,却无一个能与姑娘相比。」他想了想,指腹轻轻划过我的脸,「你这白莲,刚刚好可以长在我这方淤泥里。」
我下意识地扭了扭头,想避开他的抚摸。
见我此举,恒王又笑,「说了许多,不知道姑娘要用什么来救你爹?」
恒王的意思,是要我将不堪的事情主动说出口。
我心内一阵翻江倒海,却还是忍着恶心迎合他,「我与薛慕白,不曾圆房!」
我的话,显然惊到了恒王。他的眼中立马闪起一道贪婪的光,紧接着朝门外喊道:「来人!去带姚姑娘沐浴更衣!」
28
我泡在恒王府的浴池中,四肢麻木,旁边嬷嬷交代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扎进我的耳中。
怨恨一点点消失,剩下了满目苍凉。
我想起来小的时候,爹曾抱着我说:「我家鸢儿可惜不是男儿身,否则定是国之栋梁。」
可我,终究不是男儿身,只得用这种法子救我爹。如果他知晓了,不知得有多失望。
一切准备就绪,我被送进了恒王的寝室,此时月已爬上了树梢,不知道薛慕白有没有发现我不见了。
恒王的寝室也极大,见我进来,他径直站起身,伸长了双臂,要我伺候他解衣。
我听命上前,去解他的腰带,他却一把按住了我的手,将我吓了一个机灵。
「嬷嬷教的,姑娘可都会了?」
我的手在他粗糙的掌中,这种触感让我全身僵硬,我强迫自己点头,却掩不住心底的厌恶。
「若姑娘反抗,我可不会怜香惜玉。」恒王说完拽掉外裳,将我一把横抱而起,扔在了床上。
我的心生疼,不该再有幻想,薛慕白不会来救我。
29
「不必怕,事后姑娘就会迷恋上这种滋味。」恒王轻薄地说着恶心的话,气息朝我扑来。
我闭上眼,横下心来等待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突然,门外一阵喧闹。我隐约听到了碧痕的哭喊,仿佛还有薛慕白的声音。
恒王显然也听到了,他满脸不悦,语气中透着毋庸置疑,「春宵一刻值千金,今日,谁都休想打扰本王!」
恒王的话音刚落,寝室的门便被人破开,紧接着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混着王府管家的阻拦。
「薛某听闻夫人在此,前来接她回去!」真的是薛慕白!
恒王火冒三丈,一把抓起扔在一旁的外裳穿了,拿起案上的短剑,冲了出去。
「薛侍郎可知这是何处?你带人闯入王府,是要造反吗!」恒王言语逼人,接着响起拔剑出鞘的声音。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事态如此严重。
「不敢!臣只是来接臣夫人回府,如果惊扰了王爷,明日定向王爷请罪。」薛慕白虽话说得恭敬平淡,我还是能听出来他的隐忍,心中更加慌了。
恒王的声音冰冷,透着危险的气息,「若我说她不在王府呢?」
「那就让微臣进内室搜一搜!」薛慕白的声音已经不悦。
「你敢!」恒王的一吼吓了我一哆嗦,我赶紧裹了锦被跑出去。
「薛慕白!」
我叫了一声,薛慕白闻声立即向我走来,他望了一眼狼狈的我,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如我第一次见他时一样。
「跟我回去!」薛慕白语气冰冷。
我往后退了退,故意楚楚可怜地看向他,试探着摇了摇头,表情里透出几分身不由己。
见我如此,恒王在一旁得意,「薛侍郎可看见了,她不愿意跟你回去。」
薛慕白却不理会他的挑衅,径直看向我,话却是在回恒王,「这由不得她!更由不得王爷!」
我没想到薛慕白会如此强势,心里闪过一丝欣喜,于是进一步小心翼翼地试探他,「王爷能救我爹!」
薛慕白盛怒,一把将我向他怀里扯去,我猝不及防,裹在肩上的锦被滑落,露出了一身薄纱衣。纱衣下我的曲线尽显。
室内顿时一片寂静,薛慕白眼中燃起了火,他咬紧牙关狠狠地吐出了三个字,「姚文鸢!」
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我肩上的披风,薛慕白一把将我抱了起来,大步往外走去。
刚要出寝室,恒王的剑就挡了过来。
「不知死活!」他恶狠狠地说。
薛慕白停了下来,冷冷地回了一句,「我和她的婚事是皇上所赐,不知死活的,恐怕是王爷吧!」
「薛慕白,这件事情我不会善罢甘休!」
「微臣也不会!」
薛慕白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一路走出王府,无人再敢拦他。
我将头靠在他的胸前,听到从他胸腔中传出愤怒的心跳声,我的心反而安了下来。
30
回到薛府,薛慕白将我放在床上,命令碧痕替我更衣。
等我再次站在他面前时,他依旧怒气未减。
其实,我也还怨他,只是眼前的形势所迫,我非但不能跟他怄气,还不得不向他低头。
我放低姿态,扯了扯薛慕白的衣襟,「对不起,我令你蒙羞了!」
我说话的声音极小,听起来有气无力。
薛慕白看了我一眼,平下心气,「是我对不起你,不该不见你,逼你做别的选择。」
我不敢相信,骄傲如薛慕白,竟肯向我低头认错。
「我只是没有想到救你爹的办法,不知道如何跟你解释。我曾答应过你,要保你爹平安,就定不食言。」薛慕白说得诚恳。
见他如此,我只好解释,「是我过于着急了,我应该知道你会有办法的。」
「姚文鸢!」薛慕白又叫了我的名字,「如果今天你出了意外,我会内疚一生。以后能不能相信我,不要再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了?」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夜,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恍如隔世。
决定委身恒王的那一刻起,我便视死如归。可是出发前我还是将恒王的书信留在了桌子上,我想赌一赌,薛慕白发现我的去向,会不会救我。
最终,我赌赢了。
不管这初衷是出于一个丈夫的尊严,还是维护皇威的手段,或者还有那么一丝相处久了的情感,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出手救了我。
一旦他出了手,就意味着我爹的事情,他必定会管下去。
31
因为这件事,我对薛慕白有了丝异样的情感——是对他在恒王面前无畏的崇敬,还是别的,我说不清。
这模模糊糊的感觉让我有些害怕,我想起和他的约定,想起和阳公主,只愿离他远些。
但是,我却不能离他太远。
我爹的案子由大理寺移交给了刑部,正好由薛慕白交好的同僚负责审理。我知道这背后薛慕白定是使了不少气力。
我将绣好的香囊给薛慕白送去,他接在手里看了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薛慕白,多谢你为我爹的事情操劳。」我诚心谢他。
薛慕白抬头看了看我,拿起案上的一封书信递到我面前,「林风岩下个月初进京。」
32
初夏的傍晚,我在城外的长亭接林风岩回京。
薛府送我来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的官道旁。薛慕白说,如果林风岩能平定西北的叛乱,替太子稳定兵权,我爹就有救了。
我捏着那个绣好的鸳鸯香囊望眼欲穿,一年半的时间,不知我和林风岩的这份情,还会不会像从前一样?
林风岩的车马自北而来,渐行渐近,当他在我面前从车上扶下一个蒙古姑娘时,我意识到一切都回不去了。
林风岩受重创失去了记忆。他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他娶了救他命的姑娘。
我手中的香囊终究没有送出去,那些想好的互诉衷肠,也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林风岩,你回来了。」所有的牵肠挂肚,最后凝聚成的竟是这七个不痛不痒的字。
林风岩挽着他姑娘,笑容里带着陌生的疏离,「姚姑娘,多日不见。」
再多日久生出的情意,最终都消失不见,剩下的也只有这七个不痛不痒的字。
23
那天,薛慕白回府时我已经睡下了。
他执意要进内室见我。
看到他风尘仆仆的模样,我只得又坐了起来,「你今日也出城了吗?有没有用过饭。」
薛慕白不说话,只用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我。
我低下头,「你早知道他娶亲了,对吗?」
「是!不过你也早已经嫁人了。」薛慕白回我。
「可是不一样。」
「一样!」
我又抬起头,此刻薛慕白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姚文鸢,我们可以做真正的夫妻。」
34
我看得明白,薛慕白眼中闪着一抹深情的光,但那不是爱,更像是怜悯。
我苦笑着摇头,回他:「你不必对我负责任的,我还有我爹。」
我们的婚事本就是一场意外,纵使没有林风岩,还有和阳公主,「薛慕白,你说事成之后要去向太子求一道旨意的,还你我自由。」
我提醒他,我们还有最初的约定。
既然不能相爱,就不要相守,这对我,对和阳公主都不公平。
薛慕白听了我的话,沉默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好,一切由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面无表情。
我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断裂开来,是这一年朝夕相处后,好不容易链接在我和他之间的纽带。
薛慕白不再过来用餐,又回到了我们刚成亲那会,那些他忙忙碌碌,与我无甚交集的日子。
也好,慢慢地两不相干,离别时便不会有过多的情义牵扯。
35
和阳公主造访是在夏日的一个清晨,我事先毫不知晓。
那日,老夫人身边的小丫鬟过来通传,「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和阳公主来了。」
我赶紧梳洗打扮,带着碧痕匆匆过去,走到老夫人的门口时,听到里面传来笑声。
「那时候你们都还是小孩子,你可是隔三岔五就闹腾着要到府上来的。」说话的是老夫人。
「是呢!当时年纪小出宫也方便,如今过了这些年,慕白都成家了,也该避讳些的。」这温如水滴的声音是和阳公主的,我能辨得出来。
我带着碧痕跨了进去,先向公主行了礼,再给祖母请安,然后在薛慕白身侧坐了下来。
对面的和阳公主打量着我们二人,面上带着端庄温婉的笑。
「今日下朝这样早?」我只好问薛慕白。
「今日无事!」薛慕白回我,好看的脸上无波无澜。
自我进来后,大家突然都无话可说,薛慕白只专心玩转着他手中的杯子,若有所思。仿佛感觉不到和阳公主落在他身上那炙热的眼光,可一旁的我却坐卧难安。
我只好东拉西扯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实在感到气氛焦灼,我起身向老夫人告辞,「今日起床后有些不适,怕在公主面前失礼,还请祖母允许鸢儿回屋歇息。」
「是哪里不适?」薛老夫人眼中流露出关切,「可请大夫瞧了?」
我摇头,示意她放心,「恐是吹了风,头有些痛,休息一下便好。」
「那就回去歇歇吧,」老夫人说完,又嘱咐了一句,「若不好,就不要强忍着,早些去请大夫。」
得了老夫人的应允,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向公主请辞,转向薛慕白时,发现他正在看我。
「只能劳烦夫君多陪陪祖母和公主了。」我客气道。
没想到薛慕白竟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裳,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我送你回去。」他说。
我连忙摆手,「夫君在这陪公主就好,我有碧痕陪着。」
薛慕白却无视我的拒绝,径直出了门。他走得极快,我只好紧步跟在他身后。
穿过花园时,薛慕白停下来等我,突然问:「你不高兴,可是因为和阳来府上,我没有提前知会一声吗?」
我略吃一惊,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意思,赶紧摆手,「不是的,我没有不高兴。」
虽然我否认了,薛慕白还是跟着解释了一句,「她路过此处,临时起意要来看祖母,我事先也不知情。」
薛慕白的话,又使我心底泛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依旧说不清也道不明。
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我干脆低下头什么也不说。
见我如此,薛慕白上前一步离我近了些,「若未生气,那就是真的病了。」他说完伸出手,欲来探我的额头。
我后退了一步,「薛慕白,我们不该这样的。」
他停下动作,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姚文鸢,你非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吗」
我抬头看着他,认真地跟他说:「我只是觉得这样过于亲密了些,不妥。」
既然知道不能心生欢喜,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薛慕白默默地看着我,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良久才说了一句:「不试一试,你又怎知我和你不能日久生情呢?」
37
晚上,我辗转反侧,脑海中一直浮现着薛慕白的这句话。
嫁他之初,我念及林风岩,不肯与他亲近。
后来,得知他与和阳公主青梅竹马,我避而远之。
如今,林风岩已娶了别人,薛慕白也刻意回避着公主,我却纠结于他改变的原因。
我不想因为这纸荒唐的赐婚牵绊住他,也束缚住我。可今日,薛慕白却说,若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
薛慕白相貌堂堂,处事稳重得体,虽平日里待我有些冷淡,却颇有君子风度,哪怕他厌恶我时,也从未恶语相向。哪怕我私会恒王,他也忍住了满腔怒火,反过来向我道歉。
薛慕白这样好,我内心,其实也一直知道他的好。
我故意以他的傲慢为借口,告诉自己不能与他过分亲近,其实是因为害怕吧?不是怕他,是怕我自己。
怕我自己爱上他。
想明白这些,我心乱如麻,更难以入睡,干脆起身穿衣,让碧痕挑了盏灯,往薛慕白的书房去。
薛慕白还未睡下,书房中亮着灯。经过窗外时,我见他正伏在案几上写着什么,一头青丝披散在肩上,俊毅的侧脸渡着柔和的光。
我停住脚,在窗外默默站了许久,又带着碧痕折了回去。
38
我睡得不好,第二日尚未起床,碧痕匆匆跑了进来,眼中含着泪,「小姐,方才姑爷让知轩来传,说今日我们可以去探望老爷!「
我喜极而泣,赶紧收拾了东西,跟着薛慕白安排的人往天牢去。
牢里深不见天日,囚犯们披头散发,穿着肮脏的破布烂衫扒在门上,从铁栏里伸出他们枯瘦的手,在我经过时绝望地呼喊着。
我低着头,跟着一个年纪不大的狱卒来到我爹的牢房前。
「夫人请便。」狱卒打开了牢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爹听到响声猛地抬起头。「鸢儿!」他颤抖着向我走来。
我爹老了许多,头发几乎全白了。看到他衣衫整洁,身上没有伤痕,我才松了口气,眼泪也一下子滚了下来,我走上前在我爹面前跪下,「爹,女儿不孝。」
我爹轻轻摸着我的脸,浑浊的眼中也流下泪来,「鸢儿莫哭,爹爹很好。」
我抹了一把泪,连忙将带的吃食拿出来。
就着牢里昏暗的光线,我爹摸了他最喜欢的百花糕咬了一口,强颜欢笑,「鸢儿的手艺还是这样好。」
我笑着流泪,用筷子夹了几样菜蔬送到他嘴边。我想起小的时候,我不愿意吃饭时,都是我爹这样一点一点地喂我。
「爹,」我叫了一声,「女儿不该劝说您投靠太子,让您遭受这一劫。」见到我爹之后,我更加懊悔当初的决定。
我爹却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筷箸站起身,他面朝着高高的牢墙负手而立,墙的上方有一口四方小窗,一道微弱的光从那里射了进来。
「鸢儿不知,这些年爹一直活在愧疚中。」我爹叹了口气,「初入仕时,若不是我年轻气盛,非要与当时的姜太傅争个高低,就不会触怒皇上将我贬谪,你娘就不会死。」
我知道,我娘的死始终让我爹耿耿于怀。
我七岁那年,因要不要收复幽州一事,朝堂上下争论不止,最后宪帝听了姜太傅的主张,以国库紧张为由,下令撤兵。我爹拼死力争,最终惹怒了宪帝,被贬到柳州。
柳州气候湿热,我娘去的第二个月就得了瘴气,没有好大夫医治,我爹眼睁睁地看着我娘撒手人寰。
我到现在都记得,他抱着我娘已无了生气的身体时,眼中的绝望。
就是从那时起,我爹像变了个人。他托人往京中打点关系,回到朝中后开始阿谀奉承,对宪帝言听计从。
仕途越坦荡,我爹就越小心,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我不能再让鸢儿像她娘一般」。
「我蒙了心智,只想着能让你平安富足。」我爹转过身来朝着我,「宪帝昏庸,爹就逢迎他的心意;他易猜忌,爹就装作平庸无能来获得信任;为了稳固地位,我也构陷忠良之士……」
我爹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眼光越过我看向远处,仿佛陷入了对许久之前事情的悔恨,「爹做错了,一直都是错的。假如你娘泉下有知,定不会让我如此!」
他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鸢儿,爹不想再做不义之事。薛慕白说的对,若真是为了你,就不能让你背着有个佞臣爹爹的名声。」
39
往外走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爹的话,他说他并不后悔做的一切,他还说本就做好了赴死的打算,没想到薛慕白竟有本事救了他一命。
原来薛慕白做的,原比我想的还要多。那些看似随口做出的承诺,他都在一一兑现。
到了牢房门口,我将一包银子塞到送我出来的狱卒手中,托他替我打点,小狱卒却连连摆手,「我等已收了薛侍郎的好意,定会尽一百分心力照料姚公,请夫人放心。」
我强行将银子塞给狱卒,走出牢房时,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一晃中我好像看见薛慕白站在不远处的马车旁,正与一个人说话。
我揉了揉眼睛,果然是薛慕白!
我赶紧走上前去,朝那人行了礼,望向薛慕白,「夫君怎么来了?」因知道了薛慕白的所为,我心里感动,言语中也不自觉透出柔软。
薛慕白转向我,「正好路过,顺便接你回去。」
我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旁的人就笑了,「果然薛侍郎与夫人感情甚好,真是如胶似漆!」
听了这话,薛慕白也笑了,朝我介绍道:「这位是刑部尚书郎王晋,岳父大人的事全凭他在周旋。」
薛慕白一说,我便猜到这就是那位与他交好的刑部官员,赶紧再行了一次大礼,以示感谢。
王尚书郎做出一副夸张的模样,调侃道:「告辞!告辞!尊夫人动辄就行礼,定是嫌我在这里碍事了,我这就走,二位请便。」
他作势要走,却不忘揶揄薛慕白,「唉,奈何我孤家寡人,不知何时能有薛侍郎这般福气,实在令人嫉妒,嫉妒!」
薛慕白送走王晋,转头看着红了脸的我,轻笑,「上车吧。」
薛慕白将我扶上马车,自己也跳上来在我对面坐了。他还穿着朝服,器宇不凡。
我突然想起公公去薛府宣读圣旨那日,同我爹说的话,「薛侍郎可谓人中龙凤,定前途无量。」
那时候对薛慕白一无所知,只有排斥和恐惧,如今再想这话,竟莫名多了几分自豪。
见我一直不语,薛慕白开了口,「今日见了你爹,可放心了?」
我赶紧点头,「薛慕白,谢谢你。」
薛慕白笑了,抿着薄唇问我:「若我一开始便对你这样,你是不是就不讨厌我了?」
我故意挑开帘子看马车外,好避开薛慕白的话题。
40
我虽出门不多,但也能辨得清马车走的不是回薛府的路。
「薛慕白,我们不回去吗?」
「是,带你去个地方。」
马车停在一大片草地前,我被眼前的景致惊得说不出话来。
「喜欢吗?」薛慕白问我:,「我偶然经过此处,见这景致极好,就一直想着要带你来看。」
我连连点头,「我竟不知京城有这样美的景。」
轻风拂过,远处望不到尽头的草地漾起层层微波,露出里面点缀的各色小花,时而有鸟低拂而过,伴着清脆的鸣叫,融入身后蓝的滴水的天。
我心旷神怡,在一处高地上坐下来,仿佛自己正置身于一片清凉之中,夏日的酷热瞬间荡然无存。
耳边鼻间萦绕着鸟语花香,眼中是面如冠玉、倜傥风逸的他。
「薛慕白,你喜欢我吗?」我终于问出了这几日一直压在心口的问题。
薛慕白想都没想,笑着摇了摇头。
我竟有些失望,低头用手指拨弄着面前的一朵小花继续追问:「那为何对我这样好?」
「起初,只因为你是我的妻子。」薛慕白声音清朗。
「可那是名义上的。」我不解。
「你不是也为我做了许多真正妻子该做的吗?」薛慕白反问我,又继续说,「你在我薛府一日,我就该护你周全。」
「那……之后呢?」我鼓起勇气继续问他。
「后来……」薛慕白清了清嗓子,耳郭竟微微红了,「你同我谈判时聪明沉稳;你依在我身上睡着了,有几分可爱;你冒冒失失差点摔下马车,又有些蠢;你吃我给你夹的所有食物,乖巧温顺;你私自去会恒王,胆大冒失。还有,你为林风岩流泪,可怜又可恨!」
「我经常会想,一个女子身上为何会呈现那么多面?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姚文鸢,我想了解你,每日都要找各种理由去见你,去做那些我认为能让你高兴的事。我不认为这仅仅是喜欢,所以我不想让你走了,我要违背当初的约定,让你留在我身边。」
薛慕白一口气说了一堆,静静地看着我。
我也惊愕地看着他,心内翻江倒海。
薛慕白说他不喜欢我,可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我也总以为不喜欢他,可现在心怦怦乱跳,又是因为什么?
41
回薛府的路上,我和薛慕白都默不作声,各自想着心中所想,气氛却没了之前的尴尬。
下车时,薛慕白有些不情愿地在我耳边说道:「林风岩三日后便要西征,你明日去林府见见他吧。」
提到林风岩,我扶着薛慕白的手不自觉颤了一下,纵使知道他想让我说不去,可我还是点点头说好。
第二日的林府聚集了许多人,薛慕白将我送到门口就走了,我带着碧痕跨进大院。
以前,林府的一草一木一人我都熟悉,如今再看,竟是物是人非。
林风岩带回来的外族女子名叫纳兰,她操着生硬的京话跟我说:「纳兰,在蒙语中是太阳的意思。」
她单纯可人,笑起来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炙热温暖。虽被一群妇人围着,她却总喜欢找我说话,哪怕语言不通,也热情地执着我的手说个不停。
可她并不知道,此刻我的心冷如冰封。因为纳兰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纵使我与林风岩早就不可能,纵使知道我对薛慕白有了不一样的情感,在得知林风岩将要做父亲的瞬间,我还是心如绞痛。
傍晚时分,在众人都陆陆续续走了之后,我在花园里有了一时与林风岩独处的机会。
他还是如回京那一日,对我态度恭敬,带着几分疏离。
「姚姑娘,许久不见。」林风岩说完便要走。
我急忙拦住他,掏出他送我的那枚暖玉,「林风岩,这是你的东西,你去漠北前将它落在了姚府,现在还你。」
我撒了谎,怕说出真相会让彼此难堪。但是无论如何,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都不应该再放在我身上。
林风岩眼神躲闪,将我伸出去的手又推了回来,话说得急促,「姚姑娘定是记错了,我不记得自己有此物。」
「你许是忘了,但这确实是你的东西。」林风岩的表现让我心中升起了一丝疑惑。
「既然不记得了,说明此物对我不甚重要,它到了姑娘手中,姑娘便留着吧。」林风岩语气生硬,带着微微的颤抖,「如果你不喜欢,就随便处置了吧。」
他说完匆匆而去,留下早已泪流满面的我。
林风岩,你根本没有失忆,对不对?你假装什么都不记得了,是不敢面对你的背叛,还是我的?
以我对林风岩的了解,他方才慌乱的举动,分明是在逃避和掩饰。
我在林府一刻都待不下去,匆匆告别。见我要走,纳兰依依不舍,执着我的手叫我再来陪她。
一旁的林风岩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揽了揽,眼光看向我,「纳兰在京中无亲无故,她喜欢姚姑娘,还希望姑娘多到府上走走。」
「会的。」我直直对上林风岩的眸子,他依旧不肯与我直视,我一看他,他便立马慌乱着转向别处。
「林将军此去多多保重,我会替你好生照顾夫人。」
纳兰听了我的话,急忙拉着我问:「可当真?」她眼中明亮,嘴角挂着快乐的笑。
我点头,也跟着她笑起来。如此单纯又明朗的女子,任谁都会喜欢。
42
林风岩这次西征,我没有理由相送。想起他去漠北那日,我忧心忡忡,下城楼时还冒冒失失地撞了薛慕白。
此刻突然意识到,或许一切都在冥冥中注定。
林风岩离开时,镀着圣洁的光,虚幻美好得不切实际。
而薛慕白来时,带着我去看那满地的绿、听耳旁的风,是触手可及的温实。
我想着在城郊时问薛慕白的最后一个问题,「你喜欢和阳公主吗?」
薛慕白望向很远的地方,回答得慎重,仿佛这个问题已经在他心中思量了许久,「从前,我以为我是喜欢和阳的。我们有数十年的朝夕相伴,彼此熟知、彼此关怀。」
薛慕白说着,收回眼光看向我,「可上次她来薛府,我突然明白,她更像亲人,而你,是我要一生相伴的人。」
哪怕已经过了两日,想起薛慕白的这些话,我还会脸红心跳。
薛老夫人曾对我说,日子久了,我就能看清薛慕白的心。而我,又何尝不需要时间来看清我的心呢。
想明白一切,林风岩的舍弃便也不再让我思虑难耐,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我不该心生怨恨,认为他背叛了我们最初的约定。
44
放下成见和顾虑,我开始重新审视我与薛慕白的关系。
他终日繁忙,可是隔三岔五就会差人送些小玩意回来,今日是樽琉璃盏,明日是个珐琅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却处处透着他的心意。
我也开始在薛慕白不在的日子睹物思人,一日不见便像过了许久。
转眼数月,纳兰的肚子一日大过一日,林风岩在西北的捷报也频频传来。薛慕白说,照这个趋势下去,林风岩会在秋末大战告捷班师回朝,到时候他会想办法救出我爹。
中秋那日,薛慕白难得清闲,屏退了下人与我在院子里对酌赏月。
他穿着淡色锦衣坐在矮凳上,低垂着眸子为我斟酒,五官俊朗,如雕如刻。
我一时看得出了神,嘴角不自觉漾起了笑。
「笑什么?」薛慕白问我。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我视线落在了他弯起的唇角上,心旌摇曳。
「第一次被人如此夸赞,甚是惶恐。」薛慕白依旧笑着,将酒盏推到我面前,「我记得你说没读过书的?」
「只记得这句。」我端起杯子呷了一口,应得恍恍惚惚。
薛慕白突然倾身向前,在我的唇上啄了一下,立马又退了回去,嘴角噙笑看着我,「情难自已。」
我涨红了脸,心如擂鼓,起身就逃。
薛慕白伸手将我拉住,「去哪?」
「去瞧瞧祖母。」我回答得慌慌张张,被他拉着的手渗出了汗。
薛慕白站起身来,手却没有松开,反而使劲一拽将我拥在了怀里,「祖母不是一早就交待了,她今日诵经,不准你我前去叨扰。」
我的脸伏在他的胸前,他说话的气息吹在我的耳边。我只觉得周身滚烫,心要跳出了胸腔。
「薛,薛慕白,你放开我,园子里被人瞧见了不好。」我吞吞吐吐,努力将手放在胸前想要推开他。
薛慕白听闻慢慢将我放开,声音温润,「姚文鸢,谢谢你!」
不知是否酒劲上来,我突然有些眩晕,呼吸困难,怕再与他待下去会突然晕厥,也不管他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提了裙裾转身就跑。
回到屋子里,碧痕正在替我铺床,见我满面绯红吓了一跳,「小姐发烧了?」说着就来探我的额。
我站着不动,努力平复着心跳,任由碧痕柔软的小手在我额上探了又探。
「不烧呀。」碧痕嘟囔着,「可脸怎么这样红。」
「烧了烧了!」我心虚地嚷嚷,「快打水来替我洗漱,我要躺躺。」
是夜,我做了个梦,梦中我从城楼的阶梯上失足跌落,被薛慕白一把接住。
43
庆历二十二年秋,林风岩斩杀叛军首领乌伊曼,叛军余部死的死,降的降,骚扰了西部边境两年之久的叛乱终于平息。
秋末冬初,林风岩班师回朝。回京第二日,纳兰成功为他诞下一子,取名钰儿。那孩子又白又胖,抱在怀里柔柔软软,只有小小的一点,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纳兰执意要我做孩子的干娘,我喜欢纳兰,喜欢这孩子,就痛快地应了,并将随身携带的暖玉送与他做见面礼。
钰儿的小手紧紧攥着我送他的这枚暖玉,在空中慢慢地挥舞,玉上镌刻的那个小小的林字依旧清晰可见。
物归原主,我如释重负。
在林府待了许久,我告辞时已近黄昏,林风岩执意送我,拐到花园的隐蔽处时,他突然止了步,一把将我拽住。
「姚文鸢,对不起。」
仿佛预感到林风岩要说这句话,我笑了笑,「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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