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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嫁给了我不喜欢的公子,碰巧,他也不喜欢我

  我嫁给了我不喜欢的公子,碰巧,他也不喜欢我。
  洞房花烛夜,他留我独守空房,还要与我约法三章:人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至于人前……
  庆历二十年秋,宪帝抱恙,太子萧兖监国。这段时间,我爹的日子很不好过。
  1
  我爹不是个好官,他总昧着良心逢迎圣意,之前如何得宪帝欢心,现在就如何不受太子待见。   因为太子是已故皇后所生,宪帝不喜皇后,也不喜太子,曾两度欲废太子以立恒王。   恒王之母为宠妃万氏,祖父乃是当朝太傅,独掌前朝。   太子德才兼备,深受臣民爱戴。恒王骄奢淫逸、专横跋扈,为百姓记恨。   故此,朝中大臣虽忌惮宪帝与太傅的权势,却还是谨言慎行,大都在暗中支持太子。   而时任中书侍郎的我爹,却秉承着他的为官之道——始终与宪帝同心,废太子、立恒王。   这一次,我爹在前朝颇受刁难,也是可以预见的了。   见我爹每次下朝回来朝服都被汗水浸湿大半,我忍不住劝他,「爹,如果做官太累,我们就回祖籍吧?娘一个人在那里也孤单。」   我爹思躇良久,却仍是不肯,只是看着我幽幽道:「是要回去的,不过需等我将鸢儿安置好了再说。」   我爹所谓的安置,就是要将我嫁给林风岩。   2
  林风岩是兵部侍郎林鹤堂之子。他爹与我爹交好,我与他自小一处玩耍,如今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有意娶我,我也中意于他。   只是,林风岩十四岁起就跟随征远大将军南征北战,鲜少在京,结亲的事,不得不暂时搁置。   这次出发前他将随身佩戴的玉佩交到我手上,说漠北之行只需三个月,回来便要娶我。   玉佩是他娘留给他的遗物,右下角刻着个小小的「林」字,质地温润,如他的人一样。   3
  林风岩出城那日,我登上城楼为他送行。落日的余晖将他周身镀得金黄,他扯住缰绳,停下来冲我挥手,大声说让我等他。   我的少年郎,雄姿英发,身前是他要守护的城池和他心爱的姑娘,身后是万里黄沙。   每次短暂的相聚都无法弥补长久分离带来的悲伤,我从城楼上下来时心神恍惚,撞了一个人,还险些将他撞倒。   被撞的人很是不快,声音带着嘲讽,「姑娘的心怕是被那马上的小将军带走了,如此魂不守舍!」   我打量着他,这人二十上下的年纪,着一件蓝色蝠纹锦衣,身形颀长,束冠而立。他虽眉目清俊,狭长的双眼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我只好上前赔礼作揖,「是小女冒失,望公子莫怪。」   话音一落,我就拽着欲上前理论的碧痕匆匆离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些人惹不得。   4
  林风岩此次北行只是跟随大将军例行巡视,可转眼三个月归期已至,我日思夜念的人没有回来,我等到的却是皇帝的一纸赐婚书。   那日,大雪漫天,前来宣读圣言的公公扯着嗓子朝我爹道喜:「恭喜姚公!令女和薛侍郎的婚事,乃天赐良缘呐!」   这天赐的良缘差点让我爹晕厥。公公一走,我爹就体力不支向下倒去,我和姚管家赶紧将他扶住,「爹,您没事吧?」我问得急切。   我爹缓过神来,捶着心口的位置痛心疾首,「薛慕白!皇上怎可将鸢儿许配给他!他……他可是我的劲敌哪!」   上次见我爹如此悲愤无助,还是十多年前我娘去世的时候。   我不安起来,想到林风岩迟迟没有消息,如今自己又要被迫嫁于我爹的政敌,心里委屈难耐,终于哭出声来。   「鸢儿莫哭,爹不会让你受委屈。」我爹按捺住焦躁,信誓旦旦地向我承诺,「明日下朝我就去求皇上撤回成命,皇上一定会应允的。」   5
  皇上并未撤回成命,因为我爹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他在殿前等了两个时辰,才等到伺候宪帝的公公出来回话,「姚大人请回吧,皇上近日愈发不好了,如今除了太子和万贵妃,其余人等一律不能接见。」   我爹将这个消息带回来时,林风岩的消息也终于到了。   林府派来送心的人说:「大将军返城时,在雁门关附近被人突袭,巡查队全军覆没,将军和我家公子均不知所踪,极有可能……」   我攥着林风岩赠我的玉佩,全身颤抖不已。那个数月前还执着我的手,说要娶我的人,那个骏马上一身戎装,要我等他的人,没有信守承诺,他不回来了。   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却怎么都哭不出声来,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黯淡无光,心痛得无法呼吸。   「事到如今,只能逃婚了。」我爹似下了决心,笃定嫁过去薛慕白会为难我,「鸢儿,我派人将你送出城去,你去漠北,去找林风岩。」   自宪帝卧床后,接二连三的变故催白了我爹的双鬓、扰乱了他的阵脚。我看着一夜间老去许多的我爹,强行将眼泪憋了回去,「爹,我不走,违背圣意是杀头的罪,我不能让爹一个人承受。」   6
  未启红盖头,无饮合欢酒,不见郎君情缱绻,独守红烛摇曳。   庆历二十一年春,我凤冠霞帔,带着十里红妆嫁进了薛府。婚礼上的热闹喧哗,紧接着的是洞房之夜的悄无声息。   我在床前独自坐到深夜,才有薛府的下人进来通传,「我家公子今日多饮了几杯酒,在书房歇下了。公子命奴才来告知夫人,不必等了。」   我听了来人的话,伸手扯下盖头,将躲在门口抹泪的碧痕叫了过来,「碧痕,伺候我卸妆吧。」   「小姐……」碧痕委屈着,眼圈微红,带着浓浓的鼻音替我鸣不平,「小姐受委屈了,我们早起梳妆了半日,姑爷竟不肯来看一眼。」   「有何委屈的,」我走到铜镜前坐下,自己动手取下凤冠,「他本也不是我属意的,如此最好。」   碧痕的泪又滑了下来,「林公子待小姐多好,可惜……。」   碧痕已哽咽得说不出话。   提到林风岩,我眼中的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落进了面前的妆奁里。   铜镜里容颜姣好,可竟不是为你而扮。   林风岩,你可知我已嫁人,那个携着我三叩九拜的人,不是你。我期待了许久你能亲手为我掀起盖头,却终究是场痴梦。   我令碧痕灭了两只红烛,就着昏黄的灯光入榻而卧,却如何都睡不着,眼前浮现的都是林风岩的音容笑貌。   他每一件儿时闹的笑话、每一个含着笑的眼神、每一句说出口的承诺,我都细细地反复斟酌。   那日,我放任自己,思念了林风岩整整一夜,   我知道,过了这日,我再不能肆无忌惮地想他了。   7
  第二日洗漱完毕,我摘下林风岩赠我的玉佩用帕子层层包住,藏到了箱底,随后命碧痕去厨房挑了几样可口的小菜,亲自给薛慕白送去。   路上,趁引路的丫鬟不注意时,碧痕冲我抱怨,「昨日小姐一夜未睡,为何不晚些再起,他都不顾小姐的脸面,小姐何必还要想着他。」   我低下头,小声提醒碧痕,「知道你心疼我,但以后这样的话再不能说了。今日所在之地是薛府,不是姚府,你这样口无遮拦只会让我们的日子艰难。薛公子是姑爷,不准再『他』『他』地乱叫,可记住了?」   「嗯,记住了!」碧痕噘着嘴有些委屈,但还是听话地答应了。她从小跟着我,纵使有些性子,却极听我的话。   我一路上琢磨着我爹告诉我的话:薛家几代为官,薛老爷曾官至翰林学士,听我爹说他为人谦逊豁达,薛夫人也是贵门女子,温暖大度,可惜二人皆因病早逝,只留了薛老夫人与薛慕白一老一少。   薛慕白年幼时曾是太子伴读,如今任吏部侍郎,是太子的心腹。   最主要的是,薛慕白自入仕起就与我爹不和,二人各为其主,每每在朝堂上争执博弈,最近,败下阵来的往往都是我爹。   出嫁前,我爹惆怅不已,酒一杯接一杯落入腹中,临到上轿时还执着我的手不肯放开,「薛慕白性情乖张孤傲,目中无人,极难相处。鸢儿嫁过去,务必忍让着他些,眼前亏吃不得。」   想着我爹的嘱咐,不觉间我和碧痕已经来到书房门口。有小厮端着水盆从内间出来,我便问他:「你是夫君身边的侍从吗?他可曾起床?」   小厮在我身边垂着头,毕恭毕敬,「回夫人,我叫知轩,一直跟随公子。公子他刚起床洗漱完,此刻正在晨读。」   我点了点头,表示知晓,就带着碧痕向里走去。   离内室越近,我心中越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位素未谋面的夫君会不会给我难堪,不知道接下来的这场谈判是否能如我愿。   终于进了内间,薛慕白披着一头青丝,正在榻上对窗而坐,手中捧着一本书,读得认真。   「夫君。」我轻轻唤了一声。   薛慕白闻言转过身来,四目相对的一刻,我和他都愣住了。   薛慕白,竟就是我送林风岩出城那日撞到的公子。   原来事情真的会比想象中还要糟糕。皇上赐给我的这位如意郎君,不仅是我爹的政敌,还是那个令我看一眼就有些害怕的公子,甚至,他还曾嘲讽过我对林风岩的心意。   我在心内苦笑,既然事情要坏到底,那就由它去吧。   我心一横,示意碧痕将饭菜摆上桌,率先打破沉默,「夫君昨日醉酒,定没吃多少东西,我挑了几样爽口的,你看看可还对胃口?」   薛慕白扫了眼桌子上的菜,声音冷冷地,「我没有这么早用餐的习惯。」话落,眼光又回到了他捧着的那本书上,仿佛我和碧痕根本就不存在。   我有些难堪,尴尬地站了一会,才又说:「夫君不喜欢,我让人换些来吧。」   「不必了!」薛慕白有些不耐烦,「放在此处吧。」   我沮丧起来,他真的同我爹说的一样不好相处,想了半日的那些话,竟不知如何说出口。   「夫君……」   「姚姑娘何必在这里自取其辱?」薛慕白突然开了口,复又抬起头来看我,眼神冷冷的,与初见那日一般——令人生畏。   「这起婚事本就不是我中意的,我猜姑娘亦是,不必做出一副恩爱的样子来。」薛慕白话说得直白,好像想到了什么,他的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我那日见姑娘失魂落魄,不是对林小将军用情至深吗,怎今日一口一个夫君地叫着,倒叫我意外了。」   薛慕白的话实在不中听,丝毫不顾及我的脸面。既然如此,我也不再拐弯抹角,努力压制着心底的怒意,我又朝向他,也换了冷淡的语气,「薛公子所想即是我所想,既然你我心意相通,不如就约法三章?」   薛慕白没接我的话,嘴角依旧挂着嘲讽的笑,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示意我说下去。   我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皇上早已不问政事,赐婚的事,怕是太子的意思,薛公子是太子的人,不会不知道他的用意。」   我停了停,观察薛慕白的表情,发现他并没有打断我的意思,才又鼓起勇气继续,「后宫万贵妃一人独大,前朝万太傅执掌大权,太子虽已监国,恒王却始终是个威胁。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太子定然极力争取可用之人,我猜想,我爹便是其中之一吧?」   我一口气说完,等薛慕白的反应。可他依旧淡定,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   我有些懊恼,「既然太子希望与我爹交好,那薛公子就该对我好些,我会劝我爹归顺太子。」我忿忿说道,语气有些急了。   一丝笑意从薛慕白的眼中闪过,他向前倾了倾身,「没想到,你倒比你爹聪明许多。只是不知道,姑娘想要我如何对你好?」   见他终于肯接话了,我赶紧提出要求,「人前,我希望公子能如真正夫妻一般待我。」   「为何?」薛慕白问。   「为了我爹,让他放心。」我想了想,又说,「恐怕薛公子也有同样的需求,薛老夫人那边,我也定会极力配合。」   听了我的话,薛慕白似是很满意,他心思一转,又补充说道:「如此也好。只是人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待事成,我会向太子求一道诏书,请他还你我自由。」   「好!」我心中暗喜,连忙同意,借机又提出要求,「不知道薛公子能否去向太子请示,事后保我爹平安。」   「一定!」薛慕白承诺。   我终于放下心来,笑着提醒他,「恐怕薛公子今日便要陪我演出戏了,早饭用过,你我需去向祖母请安,然后陪我回姚府看望我爹。」   7
  我没想到,薛慕白的演技竟然如此收放自如。   在薛老夫人跟前,他表现出一副与我你情我浓的样子,到了姚府,他又对我爱护有加,对我爹恭顺有礼。   反倒是我,好几次都要演不下去。   从姚府出来,薛慕白扶我上马车,趁众人不备时问我:「姑娘对我今日的表现可还满意?」   我看他又恢复了那副惯有的冷漠表情,也收起笑来淡淡回他:「公子演技甚好。」   「可姑娘似乎有些不尽人意。」薛慕白刻薄了一句,便放下骄帘转身与我爹寒暄告别,留我在车内独自烦闷。   8
  接下来的日子,与跟薛慕白约定好的无差,他每日忙着上朝,与太子计谋大事,回来就在书房歇息。我每日去陪老夫人说话,有时候回姚府去看看我爹,劝他与太子交好,也顺便打听些林风岩的消息。   如果说生活开始恢复平静,那么林风岩成了我唯一的不如意,每次听我爹说还没找到他时,我的心都会痛上几分。   「鸢儿……」我爹看着我伤心的样子,预言又止。   「爹,您有什么话要说?」我只好问他。   我爹想了想,叹了口气,「我老了,照顾不了你多久。如今你已嫁人,爹看着薛慕白待你不错,你……是时候放下风岩了。那孩子命苦,注定与你无缘呐。」   我爹说得委婉,我却听得明白。   我只好笑着骗他,「女儿自然知道,嫁了谁便心中只有谁。风岩他……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只是与爹一样担心他的安危。」   想了想我又看向我爹,央求道:「爹务必要多安排些人去找寻他的下落。」   「这是自然,」我爹心事重重,「你林伯伯也一直派人在找,只是竟一丝线索都没有。」   那日回到薛府,我始终无法平复心中的悲伤,偷偷翻出林风岩赠我的那枚玉佩紧紧握在掌心。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那双含笑多情的眸子,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9
  转眼已是深秋,我给薛老夫人做了几身过冬的衣裳,亲自为她送去。   老夫人已年过六旬,许是经历了太多悲痛,她看上去要比实际年纪老些,一双眼睛却透着精明的光,清亮无比。   见了我,老夫人执意要我陪她去看院子里的枫叶,「如今降了几场霜,薛府的枫叶都红透了,可是极美的。」   到了花园,面对满目红霞,我才意识到嫁过来已半载有余,因困于生活,我竟未曾好好打量过周围的一切。   见我愣住不动,老夫人上前拉过我的手,在我手背上拍了拍,「你进府的第一日,我就瞧着你心事重重,你不喜欢慕白这孩子?」   被老夫人突然一问,我慌乱起来,连忙否定,「不是的,祖母。」   「既然喜欢,为何总看你淡淡的?」老夫人不依不饶。   我终于知道她为何执意要带我逛园子了,有些话要说,必得是此情此景。   我抬眼望着被霜打得红透了的枫叶,满心凄凉:将近一年了,我失了心爱的林风岩,嫁给了不爱的薛慕白,劝着爹爹转投太子,此刻陪着一个本与我毫无瓜葛的精明老太太逛一个完全陌生的园子……   「祖母,我有些不适应。」我不知不觉说道。   听了我的话,老夫人又握了握我的手,语重心长,「慕白这孩子性子淡,初见时确实不讨人喜欢。你给他些时间,日子久了,便能看得清他的心了。」   老夫人说得极其认真,我心中不是滋味:她和我爹都有着极好的愿景,却不知道我与薛慕白本人,始终是相看两厌。   10
  那日晚饭后,我见到了久违的薛慕白。   他跨进屋子时,神情有些不自在,「是祖母逼我来的,听说她今日也找你了?」   我点了点头,吩咐碧痕看茶,然后在案几前坐了下来,「公子坐下说话吧。」   薛慕白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其实,我该谢谢你的。」   他一反常态,「我每日在外奔走,没有时间陪她老人家,听说你每日都去问安,陪她说话。」   没想到薛慕白会这样说,我只好谦让,「闲着也是无聊,祖母见多识广,我也极乐意陪她说话。」   薛慕白嗯了一声,端起放在桌上的茶饮了一口。   他就在我对面,呼出来的气与我的相互交织,我禁不住细细地打量起他来:薛慕白极瘦,露出袖口的一截手腕,竟比女子的粗不了多少。再细看他穿着的衣裳,虽材质做工都好,但未免单薄了些。   他低眉饮茶的动作,也没了往日的清冷,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心生怜悯的寂寥。我突然意识到,他自幼无了父母,必定孤独无助,养成今日这般冷漠乖张的性情,也似乎在情理之中了。   薛慕白只坐了一会便走了,我洗漱完后躺在榻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小姐是有什么心事吗?」碧痕见我翻来覆去,进来问我。   见碧痕来了,我干脆坐了起来,望着窗外的夜色,「原来,再风光的人都有不如意之处。」   一生锦衣玉食的薛老夫人,却要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官运亨通的我爹,在我娘去世十几年后的今天,仍然思念至极,常常借酒浇愁。智勇双全的林风岩,至今不知是死是活。还有前途无量不可一世的薛慕白,注定内心孤苦、无人关怀。   碧痕不明白我突如其来的忧伤,打着哈欠劝我,「哪有事事如意的,小姐快睡吧,何必想些无用的,每日吃饱了饭,睡足了觉才是极好的。」   听了碧痕没心没肺的说辞,我笑了笑,竟羡慕起她来。   11
  几日后,我命人叫来知轩。他自小伺候薛慕白,极聪明伶俐。   我将给薛慕白赶制的几身衣裳交到知轩手中,嘱咐他:「你家公子的衣食起居,还要劳你多费心。」   知轩接过衣服,恭敬地回了声「是!」   知轩走后,碧痕不解地问我:「上次见姑爷穿得单薄,怎么大户人家也如此寒碜?」   我向碧痕解释,「薛慕白无母亲照料,虽有老夫人,但她毕竟年迈,精力顾不得许多。他身边又全是小厮,总归粗心大意,哪里知道天气冷暖要及时为他添减衣裳。」   碧痕点了点头,认同我的话,「小姐真好。」   我笑了笑,「毕竟,我与他是名义上的夫妻。」   12
  没想到,我与薛慕白虽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我要做的事却远不止替他做几件衣裳这么简单。   转眼年关已至,府里要置办年货、打点各府的往来,薛慕白公务繁忙,老夫人又受了风寒,这事便落在了我的身上。   虽嫁到薛府半年有余,府里的许多事我依旧不懂,只好跟薛总管商量着办,还有拿不准主意的,就等薛慕白下了朝,去书房问他。   薛慕白终日埋首于一堆文牒之中,经常连饭都顾不得吃,却还是用空暇的时间替我理出头绪,并吩咐总管如何协助我,每件事情都安排得周密妥帖。   忙了半月有余,府内上上下下有条不紊,我心中舒畅,与薛慕白说话时,也少了几分刻意。   「薛慕白,我如今不光能替你孝敬祖母,还能替你料理家事,你是不是还得谢我。」   我一边说,一边走到案前替他研起墨来。在姚府,我爹写文书时就喜欢我伴在身侧,我墨研得好,也能替他出主意。   「过了年,紧接着就是上元节,这可是我最喜欢的日子,还有,碧痕可会做灯笼呢。」我心中愉快,话也俏皮起来。   「我做灯笼也极好。」薛慕白似受了我的感染,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停住手中的活看他,等他接下来的话。   薛慕白收了笔,抬头看了看我,见我怔怔地,就敲了敲砚台,示意我继续,「你不是要我谢你吗?上元节时,我亲自做盏灯笼送你,可还行?」   一直习惯薛慕白的冷淡,如今他主动与我示好,我倒不自然起来,只好一边继续研墨一边对他说:「自然是好。」   想了想,我又问他:「薛慕白?你真会做灯笼吗?」   「当然,我骗你做什么?」薛慕白认真地答我。   我一直以为薛慕白的生活只有读书和写字,但是这话我只在心里想想。   「真好。」我说。   薛慕白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继续写他的字,我也就默不作声,看着他案上的墨迹发起呆来。   「你的字倒是工整,有几分清峻洒脱,不刻板。」我失口说道,「旁人都说字如其人,如今看也不尽然。」   听了我的话,薛慕白竟没恼,轻笑了一声,「听你的意思,我是人不如字了?」   自知失言,我赶紧解释:「不是不是,只是你的字极好罢了。」   我放下手中的墨锭,作了作揖,「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情要处理,我……走了。」   我说完我转身就跑,出了门才松了口气,抚了抚胸口。最近跟薛慕白接触颇多,一时得意忘形,竟忽略了他原本是个惹不得的人,言行无状起来。   说好两不相干的,看来还需离他远些,我心下想着。   13
  为了远离薛慕白,我躲过了许多不必要的家宴,但太子亲赐的晚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   太子昭告群臣,特定正月初五日在皇宫大摆宴席。薛慕白作为太子的宠臣自然受邀,而我作为薛慕白「恩爱」的夫人,自然也要参加。   晚宴那日,我在宫门前下车,由公公领着,与薛慕白并肩进了皇宫。偶有宫人经过,我好奇地抬头观望,就听薛慕白低声提醒,「好好走路,不得东张西望。」   被薛慕白训斥了一句,我只好听话地低了头,有些难堪,反而是引路的公公开了口,「薛侍郎不必如此小心,夫人第一次进宫,好奇是难免的。太子殿下已经嘱咐过了,让夫人不必拘礼。」   纵然公公这样说,我却不敢造次了,只乖乖跟着薛慕白来到大殿。   殿堂里人声鼎沸,群臣和家眷们三五成群在相互寒暄,而我,只认识薛慕一个。   我下意识地拽了拽薛慕白的衣袖,有些紧张。他转身看了我一眼,正欲说什么,就见一个漂亮的宫人上前行礼,「夫人,这边请。」   我这才知道,太子的晚宴,男宾女宾是要分开的。   我更加沮丧,拉着薛慕白的衣袖不肯放手。本以为他会毫不留情地将我拂开,谁想他竟温柔起来,弯腰伏在我耳边低语,「太子不是说了,让你不必拘礼,你想看什么便看,想吃什么便吃。」   薛慕白话音刚落,就听殿上传来爽朗的笑声,「薛侍郎与夫人果然是新婚宴尔,怎的连半刻都不肯分开。不如侍郎去陪夫人,到女宾处落座吧?」   殿上人的话引来一阵哄堂大笑,我更窘迫了,瞄了一眼身旁的薛慕白,他也红了脸,朝殿上拱手,「太子殿下何故戏弄微臣,微臣的夫人未见过世面,拘谨些,还请太子、太子妃不要见笑。」   薛慕白说完又朝女宾处作揖,「劳烦各位夫人多加照拂。」   薛慕白说得极诚恳,我感动极了,赶紧跟着宫人落座,免得再招来众人的调侃。   坐在我左手边的,是中书令王夫人,她比我年长许多,为人和善,对宫中的人和事也熟悉,就低声向我介绍。   说到上手第二个华丽女子时,王夫人笑了一笑,「这位是和阳公主,恒王殿下的胞妹。你家夫君少年才俊,极得她赏识。」   王夫人说完,又示意我看殿上的太子和太子妃。跟我想象的一样,太子器宇轩昂,自带一身贵气,俨然已是九五之尊的样子。一旁的太子妃虽然姿色逊了些,却也珠光宝气,雍容华贵。   王夫人说,这位太子妃是万贵妃的母家之人,虽与太子自幼相识,却感情不睦。   听到这话,我心下感慨,原来太子也与薛慕白一样,婚事,也只是政事的一部分罢了。   想到薛慕白,我就朝他所在的方向望去,此刻他正倾身与一旁的人交谈,殿内柔和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掩去了他平日的冷傲疏离,竟十分好看。   14
  我怎么都没想到,和阳公主会主动找我说话。   「薛夫人倾国倾城,果然同传闻中一样。」公主语气温柔,面上却疏离冷淡,「殿前的白梅开了,薛夫人陪我去赏赏吧?」   和阳公主说话的样子,总让我觉得像谁。   「宫里的梅花果真不同,花期早,色泽也比寻常的艳丽。」到了梅园,我捻起一支盛开的白梅嗅了嗅,「这花不争不抢,独自开在寒枝尽头,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和阳公主却并不在意我的寒暄,开门见山道:「你既是他的夫人,就该全心全意待他,将他照顾妥当。」   我怔了一下,随即明白公主口中的「他」是谁了,便小心翼翼地问:「妾身愚钝,不解公主何意。」   和阳公主见我态度恭敬,语气和缓了几分,「慕白他自小无人照料,我前些日子在太子府见他,那样冷的天,竟只穿了件单衣。」   公主想了想,接着说:「想必薛夫人年纪小,爱玩闹些。但是,你既然做了他的夫人,就该将他的饮食起居时刻放在心上。」   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溶进了和阳公主淡漠的眸子里,她低了头侧过身去,用极低的声音对我,更像是对他自己说:「我与他无缘,不能再亲自为他做这些,所以只得来求你,替我好生照顾他。」   和阳公主情至深处,竟然放下姿态,对我用了个「求」字。   原来,薛慕白是有人关切的。我也终于明白,他要与我两不相干,除了与我爹交恶,大概也因为心中彼此念着的人吧。   15
  从梅园出来,和阳公主临时有事去了别处,我只好跟着宫人回殿。   刚踏上小路,迎面来的一个人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往左走他便往左,我往右他也往右。   身边的宫人欠身作揖,「奴婢见过恒王。」   我心中一惊,也跟着行礼,「臣妇参见恒王。」   对面的人半天没有动静,我只好低着头避让到一边。   「果然是个妙人!」恒王轻笑了一声,语气轻佻。   我不敢说话,等着他带人大步离开了,才转头看了一眼传闻中嚣张跋扈的恒王。他身形魁梧,衣着浮华,腰间配着大块青玉,由众人簇拥着匆忙而去。   16
  晚宴结束,薛慕白与我一起乘坐马车回府,他沉默不语,我只好主动找话,「和阳公主气质极佳,她还问起你呢!」   「嗯。」薛慕白只应了一声,不接话。   与他聊天,总有些尴尬,我只好自己往下说:「听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   「是,」薛慕白终于开了口,「我小时候在宫里陪太子,和阳虽是恒王的胞妹,却与太子亲近。」   「怪不得。」我恍然大悟。   「怪不得什么?」薛慕白问。   「她跟恒王一点不像,和阳公主娇柔谦顺,那个恒王却轻浮自大。」我如实说。   「嗯。」薛慕白又挤出一个字来,低头沉思,不再说话。   薛慕白一定极爱慕和阳公主,却不得不奉旨与我成亲。   惺惺相惜之感油生,我想起和阳公主的嘱托,转而问他:「以后我们一同用膳吧?祖母日日吃斋饭,我自己一个人着实孤单。」   薛慕白看了我一眼,依旧淡淡地,「不必了!」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我公务繁忙,时常不能按时用饭。」   听他如此说,我连忙表态,「没关系的,我等你。」   薛慕白侧过脸去,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用一贯的平淡的语气回我,「再说吧。」   接下来便一路无话。   马车颠簸,我无聊至极,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马车已经到了薛府门口,我正斜靠在薛慕白身上。   我赶紧直起身来整了整衣裳,向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太困了。」   薛慕白嫌弃地看了我一眼,毫不留情地拍了拍被我弄皱的衣服,独自跳下了马车。   我也赶紧起身,结果被车门口的横档拌了一下,整个人向地上扑去。   刚走出不远的薛慕白眼疾手快,将失去重心的我拦腰抱住,于是我整个人跌进了他的怀里。   用了好大的力气两个人才重新站稳,我吓得不轻,心依旧扑通乱跳,薛慕白抽回放在我腰上的双手,「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的,小心些。」   「会的会的。」我心有余悸,抚着胸口向他表示感谢,「多谢薛公子相救。」   薛慕白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最终什么都没说,甩开袖子一个人走了。   17
  又是几日不见薛慕白。   转眼到了上元节,他一大早就让知轩送了一盏八角宫灯过来,是他曾经答应要送我的。   他居然记得这个小小的承诺,看到这盏做工精良的宫灯,我更加意外,「这果真是你家公子亲手所为?」   知轩自豪地挺起胸脯,「自然,公子在宫里待久了,许多物件他都会做,且做得极好。」   知轩接着说:「上元节街上人多,恐不安全,公子交待过了,让我跟了去保护夫人。」   我和碧痕逛了十多年上元节都无事,但既然薛慕白好意,我只好领了他的情,让知轩跟着。   我们早早就出了门,从城东逛到城西,从日暮逛到了月上枝头。   人越来越多,挤挤攘攘。我和碧痕在舞狮处被人挤散,只好遣知轩去寻他。   我一个人在小桥上等着,桥的一头是热闹嘈杂的人群,另一头是一家新开的酒楼,此刻正灯火通明。只有桥上人少安静。   我倚栏远眺,月光清冷地洒在水面,接着灯笼映在水中的红光,星星点点,甚是好看。   我正看得入迷,一个不训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薛夫人手中的这盏灯是宫灯吧,用的也是民间少见的宫纱,极妙!」   我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怎么,薛夫人不记得本王了?」来人继续说道。   此人脸型方正、粗眉大眼,身着一件绛红色金边蟒袍,腰间配着大块青玉,如此浮夸的衣着打扮,我瞬间就知道是谁了。   「见过恒王。」我连忙行礼。   又是一声轻笑,「薛夫人拘谨得很呀!」   我被这声轻浮的笑惹得有些不快,却不得不恭敬地提醒他,「薛府的小厮去寻人了,一会就来。」   「薛侍郎当真不解风情,竟舍得让夫人一个人出来,不仅辜负了这良辰美景,也辜负了夫人这副国色天香的容貌了。」恒王言语间更是轻浮起来。   「王爷说笑了。」我赶紧说了一句,转身欲告辞去找碧痕他们,却不想被恒王一把拉住。   我瞬间慌了神,声音因愤怒和害怕有些发抖,「恒王这是做什么!」   见我眼中有了怒意,恒王嬉笑着松了手,「刚刚本王在桥下看着夫人立在桥边,身形孤寂,心疼难耐哪。怎么本王急急上来陪夫人,夫人却要匆匆而去呢,不急!不急!」   我不敢再走,怕他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但恒王的眼神肆无忌惮地落在我的身上,总让我浑身不适。   一种前所未有的厌恶感蔓延全身,我焦躁地看着远处,盼着知轩快些回来。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果然是好情好景,竟吸引了王爷的雅兴。」一个清亮好听的声音响起,我兴奋地转过身去。   是薛慕白!   18
  等薛慕白走上前来,我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用力之大,几乎将薛慕白拽了个趔趄。   薛慕白向恒王行了礼,任由我抱着他,「微臣听说,王爷向来乐在其中,今日竟愿意抽身事外,实在难得,不如,让臣陪王爷赏赏这夜色吧?」   恒王也不觉尴尬,笑着回薛慕白,「不必了,本王路过此处偶遇尊夫人,见她一个人孤单便上来陪陪,如今薛侍郎既来了,本王只好重回那繁华之处,重拾乐趣。」   恒王走了,薛慕白看了一眼我紧抓着他的手,「还不放开。」   我识趣地松了手,「幸好你来了,这个人太可恶。」   我想起恒王的所作所为,又气又恼,鼻子也有些酸,差点落下泪来,「身为王爷,他如此言行无状,当街对着一个……一个良家妇女左右刁难。」   我实在想不起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薛慕白听到「良家妇女」这种称呼竟忍俊不禁,笑了一下,「他一贯如此,以后离他远些便是。」   想了想,薛慕白又补充了一句,「我会护着你的。」   薛慕白的话虽说得冷淡又不经意,却让我心中莫名一暖。   19
  中元节后,薛慕白更加繁忙。   有一日,他突然来了我房里,将一个纸条交到我手上,「明日回姚府,将这个交给你爹。」   我展开纸条,看到上面都是人名,有几个认识的,是当朝文武官员。   我不解地看向薛慕白,他懒得解释,「姚中书自会明白。」   我朝他噘了噘嘴,小心地将纸条收了起来。   「今日,我在这里用饭。」薛慕白说。   我瞪着眼睛看他,一脸不可思议。   薛慕白有些不耐烦起来,「不是你让我陪你的吗?」   我反应过来,连忙催碧痕去厨房让他们将吃食早些送来。   碧痕走后,屋子里只剩下我和薛慕白,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为了避免尴尬,只得搜肠刮肚找些事来填补,「那个……你上次送我的宫灯很好看,你有心了。」   「你已经谢过了。」薛慕白懒懒地拿起我书架上的一本书翻了翻,又放了回去,「姚姑娘每日就读这些吗?」   我连忙去看,发现薛慕白拿的是一本《女诫》,有些难为情,「我平日不读书的,这些放在这里,也……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我实话实说,没想到薛慕白嘴角又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看姑娘也不像是读过这些书的人。」   「薛慕白!」我有些气了,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我嫁入薛府后谨言慎行,时刻以你和祖母为重,自觉并无半分过错,你何必出言羞辱我!」   见我生了气,薛慕白不恼怒也不解释,只噙着笑看我。   嫁入薛府一年有余,他还从未如此过。   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扭捏着往外间走,要去看碧痕将饭菜准备好了没。   薛慕白也不管我的窘态,若无其事地跟着我出来。   成亲以来,我和薛慕白一起吃过的饭屈指可数,今日这种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我有些拘谨,薛慕白仍不忘调侃我,「这又不是在皇宫。」   说完,他将虾羹放在我面前,「多吃些,瞧你如今瘦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薛府管不起姚姑娘的饭食。」   我顾不得自己不喜吃海鲜,端起虾羹就吃。   薛慕白就笑吟吟地看我,等我吃完虾羹,又给我夹了大块的金乳酥,接着是一小碟笋丝、一小碗鸡汤。   我一一吃了下去,直到实在撑得难以下咽,只好求饶,「薛慕白,我吃不下了。」   薛慕白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箸,心情极好,「以后只要我有时间,都来陪你用饭。」   「不要!」我在心中拒绝。   一起用饭的初衷,明明是想让他多吃些的,但是照这样下去,我自己恐怕会胖成一头猪。   20
  薛慕白最近总往我房里跑。吃完饭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匆匆离去,他让知轩搬了些书来,将我书架上的替换下去。   一日,我在绣一方手帕,薛慕白倚在榻上读书。   过了一会,他突然凑过来开口问我:「绣的是什么花样?」   「兰花。」我回他。   「太素了些。」薛慕白给出建议,「莲花更适合你,纯洁无邪。」   着实稀奇,薛慕白这是在夸我吗?   见我愣愣地盯着他看,薛慕白复又垂下眸子,让视线落在他的书本上。   我笑起来,心中琢磨,若不了解他的为人,还以为他这是害了羞呢。   许是见我笑了,薛慕白也抿着嘴角微微笑了一下,眼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本书。   「这个绣成后是要送给祖母的。」我愉快地解释,「前几日问安,我看她的那方有些旧了。」   我想了想,又讨好他说:「等绣我自己的时,就依你的,我也喜莲的清雅。」   薛慕白又抬起头来,眼光灼灼,「姚文鸢,你嫁到薛府也一年有余了,可从未送过我什么。」   「如何没有?」我反驳他,「去岁入冬,我还为你赶制过几身衣裳。」   「可那不是你亲手所制,」薛慕白否认道,「吏部共事的官员里,只要成过亲的,都有他们夫人赠送的香囊。」   薛慕白的话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令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过了半天,我才小心提醒他:,「薛慕白,我们和他们不同。」   有一丝失望从薛慕白的脸上一闪而过。   「是不同。」他认同我的说法,「不过戏要做足些,这是你以前说的。」   21
  送给薛慕白的香囊,我做了许久。   我又想起林风岩,他出发前不久曾向我求过一个香囊,指明要鸳鸯的图案。这个香囊我早已制好了,却再没机会送他。   我心中被悲伤填满,终日无精打采。   薛慕白看出了我的异常,一日用过饭后,他看着我说:「皇上时日无多了。」   我安静地听着,知道他有话要说。   「太子要想顺利登基,就得削弱万太傅在朝中的势力。上次让你带给你爹的名单,都是万太傅在朝中和地方的党羽。要撼动他的地位,必先斩断他的羽翼。」   薛慕白蹙着墨眉,眼神深邃。   「你爹理解了太子之意,他为官多年,门客众多,所以前段时间弹劾这些人的折子铺天盖地,太子便借机贬了许多人的官。只是……」   「只是什么?」我问,心中有些忐忑。   「征远大将军一死,太子身边再无可用的武将,兵权落在万太傅手中。三十万大军,如果他要谋反,我们之前的努力便会毁于一旦。」   「你是说,恒王有可能成事?那么我爹……」我不敢再想下去。   薛慕白的眸子沉了沉,「所以,紧要关头,我们需要一员良将。」   我意识到薛慕白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跟我有关,莫名紧张起来。   「兵部侍郎之子林风岩便是最好的人选,他跟随大将军南征北战,已经历练妥当。」   「可他已经死了!」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说不明白此时自己的心境。   「他可能没死!」薛慕白说。   薛慕白的话让绝望已久的我重新见到了希望,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可是真的?」见他不言语,我赶紧接着说,「薛慕白,你们一定要找到他,他会为太子效力的,我保证,一定会的。」   我语无伦次,紧紧抓着薛慕白的手,仿佛我抓得越紧,我说出的话便越可信。   薛慕白淡漠地掰开我的手,身子往后退了退,离我远了些,「会的,我们已经有了他的消息。」   我的眼泪一瞬间汹涌而出,林风岩,原来你没死,真好。   薛慕白看着我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所以,你不必再整日伤心,如果顺利,他入夏便能回京。」   22
  我每日都和碧痕盘算着,距离入夏还有多少时日。   然而,这个春天却远比想象中的漫长。天气还没完全热起来,我爹就出了事。   薛府的管家来报时,我正与碧痕整理夏天要穿的衣裳。   我从未见过有什么事情能让一向沉稳的老管家仓皇失措,他那张始终红润的面庞此刻一片苍白,「小姐……老爷被下了大狱,姚府被抄了!」   我犹如五雷轰顶,只觉得周身冰冷至极,身体僵硬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去年冬季西北再次叛乱,太子命万太傅之子万尚带兵征讨。谁知万尚胆小如鼠,刚到战场便被叛军吓破了胆,尚未迎战就仓皇而逃,率人一路逃回上京。   我方群龙无首,军将不战自溃,被杀者数以万计。敌军破了防线,大军长驱直入。   西北战事告急,太子盛怒,下令斩杀了万尚等一众逃将。而我爹作为中书侍郎,监军不利,被万太傅的人借机参了一本,被下大狱,籍没家产。   23
  薛慕白书房的门紧闭着。   「知轩,你再去给我通传,告诉薛慕白我有急事找他。」我心急如焚。   知轩一脸为难,「夫人,公子交代过谁都不见,公子说此事自有定论,让夫人不必忧心。」   怎么可能不忧心,我不顾知轩的阻拦上前拍门,「薛慕白,我爹的事情我只能靠你!你能不能去求求太子,让他放了我爹。」   可任我怎样苦苦哀求,薛慕白都闭门不见,书房里始终静悄悄的。   我不肯罢休,在书房外站了两个时辰,最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25
  我醒过来时,身边空无一人。   窗户外传来知轩的声音,「夫人还未醒吗?」   「你不必再过来问了!」回话的是碧痕,语气里满是愤恨,「你们公子何必这时候故作姿态,假惺惺地怜悯我家小姐,大夫说了,小姐无碍!」   碧痕的话说得无情,可是薛慕白更无情。   泪顺着眼角无声滴落在枕上,薛慕白本就是个薄情的人,这是从我见他第一面时便断定的。如今我怎就忘了?   心内五脏俱焚,想到我爹正在牢里遭受折磨,我又怨又恨,怨薛慕白和太子无情,恨自己无能为力,不能救我爹出来。   26
  如此过了两日,我每日都去求薛慕白,可他依旧不肯见我。   我万念俱灰,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碧痕带进来一封信,送信的人指明我要亲启。   我打开信,只有草草的几行字:   令尊的事情,恐怕只有我能帮忙。姚姑娘知道该怎样做。   萧冀   萧是皇姓,冀是恒王的名讳。   我拿着信的手颤抖不已,仿佛能从这潦草的字迹中,看到恒王那双肆无忌惮的眼睛。   碧痕看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脸色惨白,小心翼翼地叫我「小姐?」   我回过神来,「碧痕,你去备马车,我们去恒王府。」   碧痕仿佛猜到了什么,一下子哭起来,「不可以,小姐。我们……我们再去求姑爷吧。」   我替碧痕擦掉眼泪,语气坚决,「快去,日落我便要到,记得用薛府的马车。」   我爹曾为了我想抗旨逃婚,如今为了我爹,我也什么都可以做。   27
  恒王府比我想象的还要气派,我和碧痕跟着人穿过游廊,径直进了内殿。   内殿中,恒王正在与人赏一幅山水画,见我来了,拍掌笑道:「姚姑娘比我想的来得还要快!来,本王正得了一幅好画,姑娘也过来赏赏。」   恒王不急不慢,一副将我控制在股掌之间的样子。   我依言走上前去,在那幅画前站定,「画再好,也需要好的心境去品,王爷知道小女心中藏着事情,非解决不可。以这种心境去看这画,好山好水也变了穷山恶水,何必扫王爷的兴。」   恒王哈哈大笑,一边命人将画收了起来,一边向我走来,「姚姑娘脾气不小,可是那薛侍郎宠出来的?」   恒王故意提薛慕白,是要惹怒我,我便随他的意,「王爷明知故问,薛侍郎若肯宠我,我又何必来找王爷。」   说话间,伺候的人都已被遣了出去,偌大的殿里只剩了我和恒王。   见我语气强硬,恒王在殿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眼神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上游走,「自从在宫宴上见过,本王便对姑娘久久难以忘怀。本王曾想,姑娘这双倩眸,只要肯看一眼本王,本王就知足了。」   恒王停顿了一下,扯下腕上的串珠来捻着,眼神阴郁,「可既有了这个机遇,我怎肯局限于此?」   恒王说完霍地一下起身,径直走到我面前,粗鲁地捏起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看他,「如今,我也想尝尝姑娘的味道,看看让本王牵肠挂肚的人,到底有何不同!」   恒王的气息直逼着我,将我压得喘不上气来,我吓得浑身颤抖,却故作镇定地看向他,「听闻王爷身边美人如云,我算不得什么。」   恒王笑着摇头,「本王身边的花花草草自是不少,却无一个能与姑娘相比。」他想了想,指腹轻轻划过我的脸,「你这白莲,刚刚好可以长在我这方淤泥里。」   我下意识地扭了扭头,想避开他的抚摸。   见我此举,恒王又笑,「说了许多,不知道姑娘要用什么来救你爹?」   恒王的意思,是要我将不堪的事情主动说出口。   我心内一阵翻江倒海,却还是忍着恶心迎合他,「我与薛慕白,不曾圆房!」   我的话,显然惊到了恒王。他的眼中立马闪起一道贪婪的光,紧接着朝门外喊道:「来人!去带姚姑娘沐浴更衣!」   28
  我泡在恒王府的浴池中,四肢麻木,旁边嬷嬷交代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扎进我的耳中。   怨恨一点点消失,剩下了满目苍凉。   我想起来小的时候,爹曾抱着我说:「我家鸢儿可惜不是男儿身,否则定是国之栋梁。」   可我,终究不是男儿身,只得用这种法子救我爹。如果他知晓了,不知得有多失望。   一切准备就绪,我被送进了恒王的寝室,此时月已爬上了树梢,不知道薛慕白有没有发现我不见了。   恒王的寝室也极大,见我进来,他径直站起身,伸长了双臂,要我伺候他解衣。   我听命上前,去解他的腰带,他却一把按住了我的手,将我吓了一个机灵。   「嬷嬷教的,姑娘可都会了?」   我的手在他粗糙的掌中,这种触感让我全身僵硬,我强迫自己点头,却掩不住心底的厌恶。   「若姑娘反抗,我可不会怜香惜玉。」恒王说完拽掉外裳,将我一把横抱而起,扔在了床上。   我的心生疼,不该再有幻想,薛慕白不会来救我。   29
  「不必怕,事后姑娘就会迷恋上这种滋味。」恒王轻薄地说着恶心的话,气息朝我扑来。   我闭上眼,横下心来等待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突然,门外一阵喧闹。我隐约听到了碧痕的哭喊,仿佛还有薛慕白的声音。   恒王显然也听到了,他满脸不悦,语气中透着毋庸置疑,「春宵一刻值千金,今日,谁都休想打扰本王!」   恒王的话音刚落,寝室的门便被人破开,紧接着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混着王府管家的阻拦。   「薛某听闻夫人在此,前来接她回去!」真的是薛慕白!   恒王火冒三丈,一把抓起扔在一旁的外裳穿了,拿起案上的短剑,冲了出去。   「薛侍郎可知这是何处?你带人闯入王府,是要造反吗!」恒王言语逼人,接着响起拔剑出鞘的声音。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事态如此严重。   「不敢!臣只是来接臣夫人回府,如果惊扰了王爷,明日定向王爷请罪。」薛慕白虽话说得恭敬平淡,我还是能听出来他的隐忍,心中更加慌了。   恒王的声音冰冷,透着危险的气息,「若我说她不在王府呢?」   「那就让微臣进内室搜一搜!」薛慕白的声音已经不悦。   「你敢!」恒王的一吼吓了我一哆嗦,我赶紧裹了锦被跑出去。   「薛慕白!」   我叫了一声,薛慕白闻声立即向我走来,他望了一眼狼狈的我,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如我第一次见他时一样。   「跟我回去!」薛慕白语气冰冷。   我往后退了退,故意楚楚可怜地看向他,试探着摇了摇头,表情里透出几分身不由己。   见我如此,恒王在一旁得意,「薛侍郎可看见了,她不愿意跟你回去。」   薛慕白却不理会他的挑衅,径直看向我,话却是在回恒王,「这由不得她!更由不得王爷!」   我没想到薛慕白会如此强势,心里闪过一丝欣喜,于是进一步小心翼翼地试探他,「王爷能救我爹!」   薛慕白盛怒,一把将我向他怀里扯去,我猝不及防,裹在肩上的锦被滑落,露出了一身薄纱衣。纱衣下我的曲线尽显。   室内顿时一片寂静,薛慕白眼中燃起了火,他咬紧牙关狠狠地吐出了三个字,「姚文鸢!」   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我肩上的披风,薛慕白一把将我抱了起来,大步往外走去。   刚要出寝室,恒王的剑就挡了过来。   「不知死活!」他恶狠狠地说。   薛慕白停了下来,冷冷地回了一句,「我和她的婚事是皇上所赐,不知死活的,恐怕是王爷吧!」   「薛慕白,这件事情我不会善罢甘休!」   「微臣也不会!」   薛慕白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一路走出王府,无人再敢拦他。   我将头靠在他的胸前,听到从他胸腔中传出愤怒的心跳声,我的心反而安了下来。   30
  回到薛府,薛慕白将我放在床上,命令碧痕替我更衣。   等我再次站在他面前时,他依旧怒气未减。   其实,我也还怨他,只是眼前的形势所迫,我非但不能跟他怄气,还不得不向他低头。   我放低姿态,扯了扯薛慕白的衣襟,「对不起,我令你蒙羞了!」   我说话的声音极小,听起来有气无力。   薛慕白看了我一眼,平下心气,「是我对不起你,不该不见你,逼你做别的选择。」   我不敢相信,骄傲如薛慕白,竟肯向我低头认错。   「我只是没有想到救你爹的办法,不知道如何跟你解释。我曾答应过你,要保你爹平安,就定不食言。」薛慕白说得诚恳。   见他如此,我只好解释,「是我过于着急了,我应该知道你会有办法的。」   「姚文鸢!」薛慕白又叫了我的名字,「如果今天你出了意外,我会内疚一生。以后能不能相信我,不要再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了?」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夜,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恍如隔世。   决定委身恒王的那一刻起,我便视死如归。可是出发前我还是将恒王的书信留在了桌子上,我想赌一赌,薛慕白发现我的去向,会不会救我。   最终,我赌赢了。   不管这初衷是出于一个丈夫的尊严,还是维护皇威的手段,或者还有那么一丝相处久了的情感,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出手救了我。   一旦他出了手,就意味着我爹的事情,他必定会管下去。   31
  因为这件事,我对薛慕白有了丝异样的情感——是对他在恒王面前无畏的崇敬,还是别的,我说不清。   这模模糊糊的感觉让我有些害怕,我想起和他的约定,想起和阳公主,只愿离他远些。   但是,我却不能离他太远。   我爹的案子由大理寺移交给了刑部,正好由薛慕白交好的同僚负责审理。我知道这背后薛慕白定是使了不少气力。   我将绣好的香囊给薛慕白送去,他接在手里看了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薛慕白,多谢你为我爹的事情操劳。」我诚心谢他。   薛慕白抬头看了看我,拿起案上的一封书信递到我面前,「林风岩下个月初进京。」   32
  初夏的傍晚,我在城外的长亭接林风岩回京。   薛府送我来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的官道旁。薛慕白说,如果林风岩能平定西北的叛乱,替太子稳定兵权,我爹就有救了。   我捏着那个绣好的鸳鸯香囊望眼欲穿,一年半的时间,不知我和林风岩的这份情,还会不会像从前一样?   林风岩的车马自北而来,渐行渐近,当他在我面前从车上扶下一个蒙古姑娘时,我意识到一切都回不去了。   林风岩受重创失去了记忆。他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他娶了救他命的姑娘。   我手中的香囊终究没有送出去,那些想好的互诉衷肠,也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林风岩,你回来了。」所有的牵肠挂肚,最后凝聚成的竟是这七个不痛不痒的字。   林风岩挽着他姑娘,笑容里带着陌生的疏离,「姚姑娘,多日不见。」   再多日久生出的情意,最终都消失不见,剩下的也只有这七个不痛不痒的字。   23
  那天,薛慕白回府时我已经睡下了。   他执意要进内室见我。   看到他风尘仆仆的模样,我只得又坐了起来,「你今日也出城了吗?有没有用过饭。」   薛慕白不说话,只用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我。   我低下头,「你早知道他娶亲了,对吗?」   「是!不过你也早已经嫁人了。」薛慕白回我。   「可是不一样。」   「一样!」   我又抬起头,此刻薛慕白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姚文鸢,我们可以做真正的夫妻。」   34
  我看得明白,薛慕白眼中闪着一抹深情的光,但那不是爱,更像是怜悯。   我苦笑着摇头,回他:「你不必对我负责任的,我还有我爹。」   我们的婚事本就是一场意外,纵使没有林风岩,还有和阳公主,「薛慕白,你说事成之后要去向太子求一道旨意的,还你我自由。」   我提醒他,我们还有最初的约定。   既然不能相爱,就不要相守,这对我,对和阳公主都不公平。   薛慕白听了我的话,沉默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好,一切由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面无表情。   我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断裂开来,是这一年朝夕相处后,好不容易链接在我和他之间的纽带。   薛慕白不再过来用餐,又回到了我们刚成亲那会,那些他忙忙碌碌,与我无甚交集的日子。   也好,慢慢地两不相干,离别时便不会有过多的情义牵扯。   35
  和阳公主造访是在夏日的一个清晨,我事先毫不知晓。   那日,老夫人身边的小丫鬟过来通传,「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和阳公主来了。」   我赶紧梳洗打扮,带着碧痕匆匆过去,走到老夫人的门口时,听到里面传来笑声。   「那时候你们都还是小孩子,你可是隔三岔五就闹腾着要到府上来的。」说话的是老夫人。   「是呢!当时年纪小出宫也方便,如今过了这些年,慕白都成家了,也该避讳些的。」这温如水滴的声音是和阳公主的,我能辨得出来。   我带着碧痕跨了进去,先向公主行了礼,再给祖母请安,然后在薛慕白身侧坐了下来。   对面的和阳公主打量着我们二人,面上带着端庄温婉的笑。   「今日下朝这样早?」我只好问薛慕白。   「今日无事!」薛慕白回我,好看的脸上无波无澜。   自我进来后,大家突然都无话可说,薛慕白只专心玩转着他手中的杯子,若有所思。仿佛感觉不到和阳公主落在他身上那炙热的眼光,可一旁的我却坐卧难安。   我只好东拉西扯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实在感到气氛焦灼,我起身向老夫人告辞,「今日起床后有些不适,怕在公主面前失礼,还请祖母允许鸢儿回屋歇息。」   「是哪里不适?」薛老夫人眼中流露出关切,「可请大夫瞧了?」   我摇头,示意她放心,「恐是吹了风,头有些痛,休息一下便好。」   「那就回去歇歇吧,」老夫人说完,又嘱咐了一句,「若不好,就不要强忍着,早些去请大夫。」   得了老夫人的应允,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向公主请辞,转向薛慕白时,发现他正在看我。   「只能劳烦夫君多陪陪祖母和公主了。」我客气道。   没想到薛慕白竟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裳,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我送你回去。」他说。   我连忙摆手,「夫君在这陪公主就好,我有碧痕陪着。」   薛慕白却无视我的拒绝,径直出了门。他走得极快,我只好紧步跟在他身后。   穿过花园时,薛慕白停下来等我,突然问:「你不高兴,可是因为和阳来府上,我没有提前知会一声吗?」   我略吃一惊,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意思,赶紧摆手,「不是的,我没有不高兴。」   虽然我否认了,薛慕白还是跟着解释了一句,「她路过此处,临时起意要来看祖母,我事先也不知情。」   薛慕白的话,又使我心底泛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依旧说不清也道不明。   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我干脆低下头什么也不说。   见我如此,薛慕白上前一步离我近了些,「若未生气,那就是真的病了。」他说完伸出手,欲来探我的额头。   我后退了一步,「薛慕白,我们不该这样的。」   他停下动作,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姚文鸢,你非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吗」   我抬头看着他,认真地跟他说:「我只是觉得这样过于亲密了些,不妥。」   既然知道不能心生欢喜,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薛慕白默默地看着我,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良久才说了一句:「不试一试,你又怎知我和你不能日久生情呢?」   37
  晚上,我辗转反侧,脑海中一直浮现着薛慕白的这句话。   嫁他之初,我念及林风岩,不肯与他亲近。   后来,得知他与和阳公主青梅竹马,我避而远之。   如今,林风岩已娶了别人,薛慕白也刻意回避着公主,我却纠结于他改变的原因。   我不想因为这纸荒唐的赐婚牵绊住他,也束缚住我。可今日,薛慕白却说,若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   薛慕白相貌堂堂,处事稳重得体,虽平日里待我有些冷淡,却颇有君子风度,哪怕他厌恶我时,也从未恶语相向。哪怕我私会恒王,他也忍住了满腔怒火,反过来向我道歉。   薛慕白这样好,我内心,其实也一直知道他的好。   我故意以他的傲慢为借口,告诉自己不能与他过分亲近,其实是因为害怕吧?不是怕他,是怕我自己。   怕我自己爱上他。   想明白这些,我心乱如麻,更难以入睡,干脆起身穿衣,让碧痕挑了盏灯,往薛慕白的书房去。   薛慕白还未睡下,书房中亮着灯。经过窗外时,我见他正伏在案几上写着什么,一头青丝披散在肩上,俊毅的侧脸渡着柔和的光。   我停住脚,在窗外默默站了许久,又带着碧痕折了回去。   38
  我睡得不好,第二日尚未起床,碧痕匆匆跑了进来,眼中含着泪,「小姐,方才姑爷让知轩来传,说今日我们可以去探望老爷!「   我喜极而泣,赶紧收拾了东西,跟着薛慕白安排的人往天牢去。   牢里深不见天日,囚犯们披头散发,穿着肮脏的破布烂衫扒在门上,从铁栏里伸出他们枯瘦的手,在我经过时绝望地呼喊着。   我低着头,跟着一个年纪不大的狱卒来到我爹的牢房前。   「夫人请便。」狱卒打开了牢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爹听到响声猛地抬起头。「鸢儿!」他颤抖着向我走来。   我爹老了许多,头发几乎全白了。看到他衣衫整洁,身上没有伤痕,我才松了口气,眼泪也一下子滚了下来,我走上前在我爹面前跪下,「爹,女儿不孝。」   我爹轻轻摸着我的脸,浑浊的眼中也流下泪来,「鸢儿莫哭,爹爹很好。」   我抹了一把泪,连忙将带的吃食拿出来。   就着牢里昏暗的光线,我爹摸了他最喜欢的百花糕咬了一口,强颜欢笑,「鸢儿的手艺还是这样好。」   我笑着流泪,用筷子夹了几样菜蔬送到他嘴边。我想起小的时候,我不愿意吃饭时,都是我爹这样一点一点地喂我。   「爹,」我叫了一声,「女儿不该劝说您投靠太子,让您遭受这一劫。」见到我爹之后,我更加懊悔当初的决定。   我爹却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筷箸站起身,他面朝着高高的牢墙负手而立,墙的上方有一口四方小窗,一道微弱的光从那里射了进来。   「鸢儿不知,这些年爹一直活在愧疚中。」我爹叹了口气,「初入仕时,若不是我年轻气盛,非要与当时的姜太傅争个高低,就不会触怒皇上将我贬谪,你娘就不会死。」   我知道,我娘的死始终让我爹耿耿于怀。   我七岁那年,因要不要收复幽州一事,朝堂上下争论不止,最后宪帝听了姜太傅的主张,以国库紧张为由,下令撤兵。我爹拼死力争,最终惹怒了宪帝,被贬到柳州。   柳州气候湿热,我娘去的第二个月就得了瘴气,没有好大夫医治,我爹眼睁睁地看着我娘撒手人寰。   我到现在都记得,他抱着我娘已无了生气的身体时,眼中的绝望。   就是从那时起,我爹像变了个人。他托人往京中打点关系,回到朝中后开始阿谀奉承,对宪帝言听计从。   仕途越坦荡,我爹就越小心,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我不能再让鸢儿像她娘一般」。   「我蒙了心智,只想着能让你平安富足。」我爹转过身来朝着我,「宪帝昏庸,爹就逢迎他的心意;他易猜忌,爹就装作平庸无能来获得信任;为了稳固地位,我也构陷忠良之士……」   我爹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眼光越过我看向远处,仿佛陷入了对许久之前事情的悔恨,「爹做错了,一直都是错的。假如你娘泉下有知,定不会让我如此!」   他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鸢儿,爹不想再做不义之事。薛慕白说的对,若真是为了你,就不能让你背着有个佞臣爹爹的名声。」   39
  往外走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爹的话,他说他并不后悔做的一切,他还说本就做好了赴死的打算,没想到薛慕白竟有本事救了他一命。   原来薛慕白做的,原比我想的还要多。那些看似随口做出的承诺,他都在一一兑现。   到了牢房门口,我将一包银子塞到送我出来的狱卒手中,托他替我打点,小狱卒却连连摆手,「我等已收了薛侍郎的好意,定会尽一百分心力照料姚公,请夫人放心。」   我强行将银子塞给狱卒,走出牢房时,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一晃中我好像看见薛慕白站在不远处的马车旁,正与一个人说话。   我揉了揉眼睛,果然是薛慕白!   我赶紧走上前去,朝那人行了礼,望向薛慕白,「夫君怎么来了?」因知道了薛慕白的所为,我心里感动,言语中也不自觉透出柔软。   薛慕白转向我,「正好路过,顺便接你回去。」   我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旁的人就笑了,「果然薛侍郎与夫人感情甚好,真是如胶似漆!」   听了这话,薛慕白也笑了,朝我介绍道:「这位是刑部尚书郎王晋,岳父大人的事全凭他在周旋。」   薛慕白一说,我便猜到这就是那位与他交好的刑部官员,赶紧再行了一次大礼,以示感谢。   王尚书郎做出一副夸张的模样,调侃道:「告辞!告辞!尊夫人动辄就行礼,定是嫌我在这里碍事了,我这就走,二位请便。」   他作势要走,却不忘揶揄薛慕白,「唉,奈何我孤家寡人,不知何时能有薛侍郎这般福气,实在令人嫉妒,嫉妒!」   薛慕白送走王晋,转头看着红了脸的我,轻笑,「上车吧。」   薛慕白将我扶上马车,自己也跳上来在我对面坐了。他还穿着朝服,器宇不凡。   我突然想起公公去薛府宣读圣旨那日,同我爹说的话,「薛侍郎可谓人中龙凤,定前途无量。」   那时候对薛慕白一无所知,只有排斥和恐惧,如今再想这话,竟莫名多了几分自豪。   见我一直不语,薛慕白开了口,「今日见了你爹,可放心了?」   我赶紧点头,「薛慕白,谢谢你。」   薛慕白笑了,抿着薄唇问我:「若我一开始便对你这样,你是不是就不讨厌我了?」   我故意挑开帘子看马车外,好避开薛慕白的话题。   40
  我虽出门不多,但也能辨得清马车走的不是回薛府的路。   「薛慕白,我们不回去吗?」   「是,带你去个地方。」   马车停在一大片草地前,我被眼前的景致惊得说不出话来。   「喜欢吗?」薛慕白问我:,「我偶然经过此处,见这景致极好,就一直想着要带你来看。」   我连连点头,「我竟不知京城有这样美的景。」   轻风拂过,远处望不到尽头的草地漾起层层微波,露出里面点缀的各色小花,时而有鸟低拂而过,伴着清脆的鸣叫,融入身后蓝的滴水的天。   我心旷神怡,在一处高地上坐下来,仿佛自己正置身于一片清凉之中,夏日的酷热瞬间荡然无存。   耳边鼻间萦绕着鸟语花香,眼中是面如冠玉、倜傥风逸的他。   「薛慕白,你喜欢我吗?」我终于问出了这几日一直压在心口的问题。   薛慕白想都没想,笑着摇了摇头。   我竟有些失望,低头用手指拨弄着面前的一朵小花继续追问:「那为何对我这样好?」   「起初,只因为你是我的妻子。」薛慕白声音清朗。   「可那是名义上的。」我不解。   「你不是也为我做了许多真正妻子该做的吗?」薛慕白反问我,又继续说,「你在我薛府一日,我就该护你周全。」   「那……之后呢?」我鼓起勇气继续问他。   「后来……」薛慕白清了清嗓子,耳郭竟微微红了,「你同我谈判时聪明沉稳;你依在我身上睡着了,有几分可爱;你冒冒失失差点摔下马车,又有些蠢;你吃我给你夹的所有食物,乖巧温顺;你私自去会恒王,胆大冒失。还有,你为林风岩流泪,可怜又可恨!」   「我经常会想,一个女子身上为何会呈现那么多面?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姚文鸢,我想了解你,每日都要找各种理由去见你,去做那些我认为能让你高兴的事。我不认为这仅仅是喜欢,所以我不想让你走了,我要违背当初的约定,让你留在我身边。」   薛慕白一口气说了一堆,静静地看着我。   我也惊愕地看着他,心内翻江倒海。   薛慕白说他不喜欢我,可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我也总以为不喜欢他,可现在心怦怦乱跳,又是因为什么?   41
  回薛府的路上,我和薛慕白都默不作声,各自想着心中所想,气氛却没了之前的尴尬。   下车时,薛慕白有些不情愿地在我耳边说道:「林风岩三日后便要西征,你明日去林府见见他吧。」   提到林风岩,我扶着薛慕白的手不自觉颤了一下,纵使知道他想让我说不去,可我还是点点头说好。   第二日的林府聚集了许多人,薛慕白将我送到门口就走了,我带着碧痕跨进大院。   以前,林府的一草一木一人我都熟悉,如今再看,竟是物是人非。   林风岩带回来的外族女子名叫纳兰,她操着生硬的京话跟我说:「纳兰,在蒙语中是太阳的意思。」   她单纯可人,笑起来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炙热温暖。虽被一群妇人围着,她却总喜欢找我说话,哪怕语言不通,也热情地执着我的手说个不停。   可她并不知道,此刻我的心冷如冰封。因为纳兰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纵使我与林风岩早就不可能,纵使知道我对薛慕白有了不一样的情感,在得知林风岩将要做父亲的瞬间,我还是心如绞痛。   傍晚时分,在众人都陆陆续续走了之后,我在花园里有了一时与林风岩独处的机会。   他还是如回京那一日,对我态度恭敬,带着几分疏离。   「姚姑娘,许久不见。」林风岩说完便要走。   我急忙拦住他,掏出他送我的那枚暖玉,「林风岩,这是你的东西,你去漠北前将它落在了姚府,现在还你。」   我撒了谎,怕说出真相会让彼此难堪。但是无论如何,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都不应该再放在我身上。   林风岩眼神躲闪,将我伸出去的手又推了回来,话说得急促,「姚姑娘定是记错了,我不记得自己有此物。」   「你许是忘了,但这确实是你的东西。」林风岩的表现让我心中升起了一丝疑惑。   「既然不记得了,说明此物对我不甚重要,它到了姑娘手中,姑娘便留着吧。」林风岩语气生硬,带着微微的颤抖,「如果你不喜欢,就随便处置了吧。」   他说完匆匆而去,留下早已泪流满面的我。   林风岩,你根本没有失忆,对不对?你假装什么都不记得了,是不敢面对你的背叛,还是我的?   以我对林风岩的了解,他方才慌乱的举动,分明是在逃避和掩饰。   我在林府一刻都待不下去,匆匆告别。见我要走,纳兰依依不舍,执着我的手叫我再来陪她。   一旁的林风岩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揽了揽,眼光看向我,「纳兰在京中无亲无故,她喜欢姚姑娘,还希望姑娘多到府上走走。」   「会的。」我直直对上林风岩的眸子,他依旧不肯与我直视,我一看他,他便立马慌乱着转向别处。   「林将军此去多多保重,我会替你好生照顾夫人。」   纳兰听了我的话,急忙拉着我问:「可当真?」她眼中明亮,嘴角挂着快乐的笑。   我点头,也跟着她笑起来。如此单纯又明朗的女子,任谁都会喜欢。   42
  林风岩这次西征,我没有理由相送。想起他去漠北那日,我忧心忡忡,下城楼时还冒冒失失地撞了薛慕白。   此刻突然意识到,或许一切都在冥冥中注定。   林风岩离开时,镀着圣洁的光,虚幻美好得不切实际。   而薛慕白来时,带着我去看那满地的绿、听耳旁的风,是触手可及的温实。   我想着在城郊时问薛慕白的最后一个问题,「你喜欢和阳公主吗?」   薛慕白望向很远的地方,回答得慎重,仿佛这个问题已经在他心中思量了许久,「从前,我以为我是喜欢和阳的。我们有数十年的朝夕相伴,彼此熟知、彼此关怀。」   薛慕白说着,收回眼光看向我,「可上次她来薛府,我突然明白,她更像亲人,而你,是我要一生相伴的人。」   哪怕已经过了两日,想起薛慕白的这些话,我还会脸红心跳。   薛老夫人曾对我说,日子久了,我就能看清薛慕白的心。而我,又何尝不需要时间来看清我的心呢。   想明白一切,林风岩的舍弃便也不再让我思虑难耐,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我不该心生怨恨,认为他背叛了我们最初的约定。   44
  放下成见和顾虑,我开始重新审视我与薛慕白的关系。   他终日繁忙,可是隔三岔五就会差人送些小玩意回来,今日是樽琉璃盏,明日是个珐琅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却处处透着他的心意。   我也开始在薛慕白不在的日子睹物思人,一日不见便像过了许久。   转眼数月,纳兰的肚子一日大过一日,林风岩在西北的捷报也频频传来。薛慕白说,照这个趋势下去,林风岩会在秋末大战告捷班师回朝,到时候他会想办法救出我爹。   中秋那日,薛慕白难得清闲,屏退了下人与我在院子里对酌赏月。   他穿着淡色锦衣坐在矮凳上,低垂着眸子为我斟酒,五官俊朗,如雕如刻。   我一时看得出了神,嘴角不自觉漾起了笑。   「笑什么?」薛慕白问我。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我视线落在了他弯起的唇角上,心旌摇曳。   「第一次被人如此夸赞,甚是惶恐。」薛慕白依旧笑着,将酒盏推到我面前,「我记得你说没读过书的?」   「只记得这句。」我端起杯子呷了一口,应得恍恍惚惚。   薛慕白突然倾身向前,在我的唇上啄了一下,立马又退了回去,嘴角噙笑看着我,「情难自已。」   我涨红了脸,心如擂鼓,起身就逃。   薛慕白伸手将我拉住,「去哪?」   「去瞧瞧祖母。」我回答得慌慌张张,被他拉着的手渗出了汗。   薛慕白站起身来,手却没有松开,反而使劲一拽将我拥在了怀里,「祖母不是一早就交待了,她今日诵经,不准你我前去叨扰。」   我的脸伏在他的胸前,他说话的气息吹在我的耳边。我只觉得周身滚烫,心要跳出了胸腔。   「薛,薛慕白,你放开我,园子里被人瞧见了不好。」我吞吞吐吐,努力将手放在胸前想要推开他。   薛慕白听闻慢慢将我放开,声音温润,「姚文鸢,谢谢你!」   不知是否酒劲上来,我突然有些眩晕,呼吸困难,怕再与他待下去会突然晕厥,也不管他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提了裙裾转身就跑。   回到屋子里,碧痕正在替我铺床,见我满面绯红吓了一跳,「小姐发烧了?」说着就来探我的额。   我站着不动,努力平复着心跳,任由碧痕柔软的小手在我额上探了又探。   「不烧呀。」碧痕嘟囔着,「可脸怎么这样红。」   「烧了烧了!」我心虚地嚷嚷,「快打水来替我洗漱,我要躺躺。」   是夜,我做了个梦,梦中我从城楼的阶梯上失足跌落,被薛慕白一把接住。   43
  庆历二十二年秋,林风岩斩杀叛军首领乌伊曼,叛军余部死的死,降的降,骚扰了西部边境两年之久的叛乱终于平息。   秋末冬初,林风岩班师回朝。回京第二日,纳兰成功为他诞下一子,取名钰儿。那孩子又白又胖,抱在怀里柔柔软软,只有小小的一点,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纳兰执意要我做孩子的干娘,我喜欢纳兰,喜欢这孩子,就痛快地应了,并将随身携带的暖玉送与他做见面礼。   钰儿的小手紧紧攥着我送他的这枚暖玉,在空中慢慢地挥舞,玉上镌刻的那个小小的林字依旧清晰可见。   物归原主,我如释重负。   在林府待了许久,我告辞时已近黄昏,林风岩执意送我,拐到花园的隐蔽处时,他突然止了步,一把将我拽住。   「姚文鸢,对不起。」   仿佛预感到林风岩要说这句话,我笑了笑,「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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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平淡淡就是福头条创作挑战赛图片来源于网络每当听到这首老歌再回首,都会感到在刹那之间心情平静心生淡然。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淡淡的音乐淡淡的思绪,在繁华落尽视界2023,云来你也在这里!总有人说一定要来大理看云彩云满天,云卷云舒在顷刻间的变幻中体悟人生无常怡然自得新春伊始小布精选了25幅云图以大理云蒸霞蔚的美景献礼2023年新春佳节庄严的崇圣寺三塔屹立千年贯穿苍山安徽黄山春节旅游缘何火爆出圈?央广网黄山1月25日消息(记者张宣剑通讯员晏紫)兔年新春,在黄山市,无论是雪景如梦似幻的黄山风景区,还是喜庆热闹的古村落,甚至是偏远山区,都迎来了摩肩接踵的游客,人们赏景观民俗,品利拉德里程碑冲上历史第七!开拓者轰147分大胜马刺波波维奇练兵北京时间1月24日,NBA常规赛开拓者对阵马刺,首节开拓者轰下40分建立领先,第二三节利拉德开启疯狂进攻,命中6记三分狂砍32分,带领开拓者第三节轰下45分,取得18分优势,最终开梦幻西游1月24日维护更新公告大家好,我是梦幻新之助。本周所有服务器将于2023年01月24日上午800至上午930分进行例行维护,来一起看一看本周的更新内容。一hr本周官网更新公告无任何内容,但是本周同时也没股价23元跌至最低8元,分红却屡创新高,北向资金持有1。4亿股财经新势力新春季这家湖南地区具有垄断优势的国营传媒公司,图书整体市场占有率位居全国前四,其中科普古籍等四类稳居全国细分市场第一。关键是,上市12年,每年的分红额从未低于上年度,且是生存恐怖游戏兔窟镇第一章现已在Steam免费推出生存恐怖游戏兔窟镇第一章(RabbitHoleChapter1)现已在Steam免费推出,支持简体中文。完整版游戏兔窟镇已于2022年9月10日发售,包含三个章节,Steam国区3如何将寿命延长10年I科技五个习惯可以使女性的预期寿命延长14年,男性的预期寿命延长12年。JASPERDOEST摄每周有几次,79岁的里斯尼乌库普(RiesNieuwkoop)在荷兰兹沃勒(Zwolle)库克在2022年持有所有苹果股票,而其他高管则在抛售IT之家1月23日消息,一些苹果公司的高管在2022年比前一年出售了更多的公司股票,但CEO蒂姆库克没有出售任何股票。最近,库克宣布将自愿降低自己的年薪40,现在有人透露,他在20煤炭及建材等行业迎调整,从业者是否受影响?内行人说出实情前言随着我国经济的不断腾飞,制造业实现流水化生产,用大量机械来代替人工,减少成本的同时,也带来了巨大失业人口。社会的发展中,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科技的进步,意味着未来工厂中人工的数量WHL加时绝杀!深圳昆仑鸿星6比5胜领头羊阿吉代尔北京时间1月24日,20222023赛季俄罗斯女子冰球联赛(WHL)展开常规赛第26轮较量,由中国国际文化传播中心主管的深圳昆仑鸿星女子冰球队主场以6比5绝杀领头羊阿吉代尔队,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