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年二月二十八日,八路军回民支队在司令员马本斋的率领下,告别了家乡,趁着夜幕,由献县向西,疾插沧石路以南 十天后,一个四更天,鸡还没叫头遍,人们还在酣睡。在束鹿县东南十里远的北花盆村村西的一间民房里,一个身披八路军军衣,瘦小精悍,脸色刚毅的年轻人正在沉思,他不时地将右手食指往一碗冷开水里蘸一下,在一张破旧的八仙桌上反复写着一个囚字,他是回民支队政委郭陆顺同志。 猛然,他停住了手,站起身叫了一声:通信员,天亮后,你通知各大队领导到我这里来。 郭陆顺同志是老红军,他是在一九三九年十月任回民支队政委的,也是回民支队建立政治委员制度后的第一任政委。他的到来,使支队的思想政治工作大大加强。 一九三九年年底,原在沧石路以南深南地区活动的部队,参加冀中军区组织的南进支队,赴冀南讨伐国民党顽固派石友三。日军趁机在深南地区疯狂推行囚笼政策,向根据地构成网状压缩包围。深南军民虽不断进行反击,但因力量悬殊,遏制不住敌人的进攻。为了打开局面,冀中军区特令回民支队开赴深南。 三月三日,回民支队越过沧石路,宿营在深南栖凤庄,拂晓遭到附近据点千余敌人的包围,与敌激战五小时才突出重围,二大队教导员黄澄等十九人牺牲,三十四名干部战士受伤。紧接着,在衡水以西活动的一中队遭到赵家圈据点几百敌人的突袭,受到损失。 回民支队在敌人的囚笼里跳来跳去,总被咬住,这对部队情绪影响很大。郭政委刚到职四个月,面对如此艰险的形势,肩上的担子更加沉重。几天来,一直在苦苦思索:怎样才能打破敌人的囚笼政策呢? 天亮后,各大队领导来到支队部。第一个进屋的是一大队大队长马永恩。马大队长是个大个子,打起仗来爱敞着怀,平时说话有些口吃,可是枪一响,结巴就好多了。 马永恩对着郭政委嚷了起来:政委,咱啥时候受过这种气!几个大队领导也都七嘴八舌地说起来:政委,把部队拉出去和鬼子拼!让鬼子认识认识咱回支 今天叫同志们来,要考考大家。郭政委说着,伸手从桌上拿起一张纸。大家都伸着脖子看,纸上用铅笔写着一个囚字。这念个啥子字哟?郭政委是湖南人,说话却带点儿四川口音。 谁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怎么把人关在里面?二大队大队长马永彪识字不多,看着字胡诌,大家轻声地笑着。 郭政委说:这是个‘囚’字。眼下,鬼子在深南推行的就是‘囚笼’政策,这也不是什么新东西。咱们都想想,咋样才能打破它? 嗨!人一使劲儿,把笼子顶破,不就出来了嘛。马永彪以形寓意。 我琢磨着,集中兵力,突开一面,就能砸碎笼子。一大队教导员张浩慢吞吞地说。 郭政委拿起那张写着囚字的纸对大家说:这几天,我和司令员一直在想,咋样打破敌人的‘囚笼’?司令员说,不能总让鬼子囚咱们,咱们要把鬼子关进笼子里。在这个囚字里,我们高上它一点儿,这不就把狗关在笼子里了。说着,郭政委拿起笔在囚字中的人’上,划了一横,又点了一个点儿,成了个‘犬’字。 司令员的意思是集中兵力,打掉鬼子几个据点,或是歼灭几股敌人有生力量,就能粉碎‘囚笼’。郭政委很谦虚地把司令员摆在前面。 政委的犬字刚写完,马永恩一拍大腿叫道:妙、妙极了!好!回去动员准备,等司令员侦察回来,马上行动!政委下了命令。 这个鬼地方,公路比麦地高,敲鬼子一下还真费些事!马本斋司令员伏在康庄附近的麦田里仔细观察着地形。自从回民支队确定粉碎敌人囚笼的作战方针后,马司令就决定在位于衡水至安家村的公路之间的康庄打敌人一个伏击。战斗方案是:佯攻安家村据点,诱衡水敌人来援,在敌必经之路康庄设伏。 选定康庄作为伏击地点,颇费了一些心思。康庄一带是敌人的模范治安区,戒备比较松懈,附近有四个小村,可以隐蔽集结支队主力。根据以往伏击作战的经验,敌人进入伏击圈后,虽遭突袭,但困兽犹斗。如若远离敌中心据点,这种战斗允许相持一段时间。但康庄北距敌衡水重镇六里地,南距安家村据点四里地,万一被敌人缠上,将得不偿失。 康庄伏击战的成功,关键要使敌人基本丧失抵抗力。这一问题必须解决!马司令看到地形只利于打击溃战,不利于打歼灭战,眉头不由得拧成了疙瘩。几天来,他冥思苦想,各大队的领导也都在着急。二大队大队长马永彪对他说:司令员,机枪一扫,手榴弹一砸,也差不离。 马司令把眼一瞪:瞎扯,打仗的事差一丝一毫也不行! 马司令对康庄伏击战已做了多方的准备:先在元离衡水的束鹿东南南花盆村和魏家桥打了两次小仗,歼敌一部,把衡水守敌的注意力引向东南;接着,多次派侦察员,化装潜入衡水,查清了敌人的实际兵力,又在安家村据点多次窃听敌人的电话,掌握了敌人的行动规律。但因为地形不够理想,他决不贸然行事。 五月中旬的一天,衡水内线送出一个消息:敌人为了防备束鹿方面回民支队的袭击,强迫康庄一带的群众浴公路两侧挖护路沟。这一消息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唯独马司令对这份情报特别感兴趣。 天快三更了,马司令还拿着情报在琢磨,突然,一拳擂在桌子上,小油灯的火苗蹦起好高,说:快去找政委、参谋长、主任来!不大功夫,都到齐了。马司令高兴地说:咱们利用鬼子挖护路沟的机会,为他们准备个大‘瓮’。 第二天,支队与衡水地方党组织取得联系,派了许多战士化装成群众混在挖路沟的民工里,把康庄公路两侧的护路沟挖得足有一丈深,沟壁呈雁尾斜面,靠公路一面有点坡,靠麦田一侧则直上直下,有的地方还凹进去。监工的日军见挖成这样,高兴得直叫:良心大大地好! 事后,马司令再次察看了康庄附近的公路,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苍天不负八路军,等着鬼子入瓮吧! 五月二十九日夜晚,回民支队主力从束鹿东南出发,先绕了一个小圈子,然后直插康庄附近四个小村,埋伏了起来。同时,支队派一大队的一个中队佯攻安家村诱敌,由大队长马永恩亲自组织实施。 临出发时,马本斋司令员对大队长说:永恩,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安家村打早了,敌人不出来;打晚了,主力容易暴露。衡水的敌人来不来,全看你了! 司令员,你放心吧,借不到‘东风’,我上衡水把鬼子都揪出来!马大队长拍着胸脯打包票。 四更天,部队出发了。马大队长带着一个中队奔向安家村。到达安家村据点附近时,天已蒙蒙亮,部队分散隐蔽在麦田里。很快,东方出现鱼肚白,战士们把身子紧紧地贴在麦城里,防止敌人发现。 忽然,战士们感到身下有水,很快就湿透了衣衫,马大队长身下也湿了一片。糟糕!原来是远处有两个老乡在摇辘护打水浇麦子。一百多人全伏在麦垄里,堵塞了水流,水越蓄越多,慢慢地漫过下巴,到了鼻子。战士们只得把头扎进水里,憋一会儿再抬起来。 马大队长急中生智,悄悄地拔出刺刀,用力地翻附近的土,战士们也都翻了起来。一会儿,土松软了,水渗下去了,可是人也陷进泥里去了。 马大队长心里急得直冒火,要不是司令员嘱咐在先,他早就挺着刺刀杀向安家村。在泥水里泡着,五月的水还真凉,风一吹,激得人一个劲儿起鸡皮疙瘩。好不容易熬到太阳一竿子高了,到了攻击的时刻,马大队长一声令下:打!机枪、步枪子弹突然向安家村据点泼去,据点里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支队司令部的通侦队早把监听电话挂在安家村通往衡水的电话线上了,只要安家村的敌人向衡水求援,在康庄伏击的回支主力便立即投入战斗。 可是,安家村的敌人并没有立即向衡水求援,只说是有小股土八路在骚扰,气得马永恩一把扯开衣襟,敞着怀骂了起来:兔崽子,给我狠揍!子弹更猛烈地射向据点。据点里的敌人也拼命还击。敌人的武器好,一会儿压住了八路军的火力。 马永恩真急眼了,大吼一声:不打疼了,还借不来这股风!机枪掩护!上刺刀,跟我冲!回民支队的老战法是:机枪射击一延伸,手榴弹就甩过去,跟着,刺刀就上去。马永恩率领战士们端起刺刀,趁着手榴弹爆炸的浓烟,一个猛冲就到了据点门前。 这时,监听电话的通侦队传来消息:安家村的敌人吃不住劲儿了,在狠命地摇电话,说话时直哆嗦。安家村的敌人终于求援了,马永恩大队长咧着嘴哈哈地笑了。 衡水的敌人出动了,一百多个日本兵、三十多个伪军在日军中队长高田的带领下,拖着一门加农炮和一挺九二式重机枪,直扑安家村。 马虎文中队是回民支队的一把尖刀,全中队一百来人,清一色的二十来岁的棒小伙,大部分来自武术之乡,都会点三跳毛四门斗,三八大盖到了他们的手里,耍起来好像是高粱秆。支队首长很器重这个中队,凡是硬仗、大仗,都把他们放上去打,每次都杀得日伪军胆颤心惊。 中队长马虎文是沧州人,红脸膛,大个子,浑身疙瘩肉,一身武功,打起仗来,最爱近身格斗,经常手提一把大铡刀,抡起来像是车轮转,十几个敌人近不得身。一九三九年夏天,在无极县郑村保卫麦收的战斗中,他力劈五个日本兵,屁股上中了一枪,留下四个洞,后来,人们送他个绰号叫四眼虎。 自从回民支队到深南后,马虎文嘴里整天嘟囔:要打仗,青(县)沧(县)交(河县);要睡觉,深(县)武(强县)饶(阳县)。到这里,仗也打不上,觉也睡不好!尤其在栖凤庄突围战斗中,教导员牺牲后,马虎文更是整天憋得嗷嗷叫,经常瞪着眼睛找马司令,非要和日军决一死战。 但马司令就是不答应,还常常翘他几句:马‘老虎’,你不要发牢骚,到时给你块‘硬骨头’,你要是啃不下来,看我怎么敲你!定下诱敌打援的战斗方案后,马司令让马虎文中队担任正面攻击,他高兴得像小孩一样满地拧旋子。 马虎文中队的战士们都埋伏在康庄公路下的麦田里,他坐在一个坟堆后面,手里拿着块砖头在磨铡刀,然后举起铡刀,寒光一闪,咔嚓,坟旁一棵茶杯粗细的歪歪榆断成两节。 敌人在进行火力侦察,子弹飞过头顶,炮弹拉着长音在远处爆炸。一大溜黄乎乎的日本兵中间夹杂着少数黑乎乎的伪军,狼奔豕突地进了伏击圈。马虎文象一支弯弓待发的箭,一只手提着三颗挂弦的手榴弹,一只手提着铡刀,微微弓起腰,慢慢收着腿,随时准备弹射出去。 叭,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声,康庄附近六个制高点上的六挺轻、重机枪刮风一样射向公路上的敌人。冲啊!马虎文大喝一声,一扬手,三颗手榴弹一齐飞向公路,紧接着,四面都响起了杀声,手榴弹像冰雹一样砸向敌人,整个伏击圈里硝烟弥漫。 马虎文手提铡刀,带领战士们旋风般地接近了公路。十几秒钟过去,硝烟渐渐升高,伏击圈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情景:公路上除有二十几个被打死的敌人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个活的也没有。 马虎文刚一愣神,有的战士已经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大声喊着:鬼子全被装进‘瓮’里了!原来,密集的子弹刚射向敌人,日伪军就连滚带爬地窜下护路沟。他们能下得去可上不来,沟的两头又被堵死,就像一堆饺子下到了锅里。 马‘老虎’,愣着干啥?快往沟里扔手榴弹!马司令率领战士冲了上来,他大声吆喝着马虎文。马虎文立即扔掉铡刀,向沟里甩手榴弹。转眼间,公路两侧,护路沟里,躺满了敌人的尸体,只剩下五个伪军,被活捉了。 二十分钟后,援敌急急忙忙地赶到了现场,见到的只是日军和伪军的尸体,而回民支队早已无影无踪了。敌人气得烧掉了康庄附近的村庄,又向四周的旷野胡乱放了一阵子炮。 在深县榆科镇附近的一个小村里,大家统计战斗结果:全歼鬼子一个中队和伪军一个分队,打死鬼子一百零九个、伪军二十九个。鬼子中队长高田这个家伙被手榴弹打破了脑袋,死在公路上了。 通信员小哈抢着说了起来:缴获大炮一门、九二式重机枪一挺、轻机枪三挺、掷弹筒三个、马骡三匹、望远镜一只,还有一条鬼子的狼狗小哈怕讲漏了,一边翻着小本一边说。 战斗结束后清理战利品时,五中队刚参军的一个新战士从没见过九二式重机枪,见到缴获的这个大家伙特别高兴,围着机枪,东摸摸,西摸摸,一不小心,手碰到了击发机,一串子弹打了出去,正巧把弯着腰满地找子弹的炊事班长刘福合的屁股擦了一道浅沟,新战士怕受处分吓得直哭。老刘倒是好心,一个劲儿地哄他说没关系,自己悄悄找了个急救包缠上了。 康庄战斗的胜利受到晋察冀军区聂荣臻司令员的高度赞扬,冀中军区赠给一面锦旗,上书能征善战的回民支队,后来,这次战斗还被编入抗大的教科书。 康庄战斗后,回民支队又连续打了几次漂亮的伏击战和化装偷袭战,把深南的敌人打革鸡了,日军、汉奸一提起回民支队连觉都睡不着,囚笼政策彻底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