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说到,晋文公实行的三军六卿制和撤销公族的政策,彻底消除了晋国公室内乱的根源和拉拢了世族力量,成就了他的霸业,也奠定了晋国持续称霸的基础。但又由于没有扶持相对应公族势力制衡六卿,使得卿大夫世族的势力获得了野蛮生长的机会,为三家分晋埋下巨大的隐患。 晋文公之后,历经襄公,灵公,成公,景公,厉公,晋国的实力总体上来说是不断增强,版图不断扩大,基本延续晋文公的霸主地位。 但问题来了,晋国的实力增强,不代表国君的实力增强。由于晋国是六卿辅助国君掌管军政大权,在不断地对外征伐扩张中,这些轮流执掌晋国军政大权的世家成为了最大的利益既得者。当然,在国君能掌控全局的情况下,这是一种双赢的格局。 一家公司,只要创始人始终占据51以上的股份,那么无论公司怎么折腾,他都能牢牢的掌控公司的大权。但是吧,在公司发展过程中,股权是不断被稀释的,当你的股份一旦低于50,那就有了被鸠占鹊巢的风险(虽然很小),一旦有人股权接近,那危险可就来了。 同样的道理,晋国在不断强大的过程中,国君的实力虽然也得到了增强,但发展速度跟不上世家的野蛮生长,国君掌控权力也被不断侵蚀。在那时,可没有股权分离的说法,就算有人提出来了,估计也会被人喷一脸: 实力就是权力,谁有空跟你玩虚的! 在春秋时期,实力最直接的体现是: 1,封地面积 2,朝堂权柄 二者相互影响相互依存。封地大,那你在朝堂上说话就分量,朝堂权柄高,那你能争取到的利益就更多。 很多时候,我们会发现,想要实现真正的公平公正几乎不可能。作为国君,有功你就得赏,少赏一分钱,下面所有人都会骂你不公平。有过你还真未必能罚,人家家族实力就摆在那里,大不了换个族长继续干。 在分封制的基础上,对于周朝来说,整体实力的增强永远只是对外族而言,对内来说,掌权者的权柄只会持续被稀释,直到彻底消失。天子压不住诸侯,诸侯压不住卿大夫几乎是必然的历史趋势。 时间早晚而已 晋国很快就陷入这种困境。晋文公死后不到十年,赵氏家族率先崛起(三家分晋的赵家),在襄公死后赵盾击败贾季,迎立年幼的晋灵公继位,掌控晋国军政大权。 晋灵公成年后为了掌权,打击赵盾,反被赵盾找穿两兄弟弑杀,改迎晋成公。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这意味着,此时卿大夫的权力已经足以威胁国君的安全,虽然灵公不得人心,但任何弑君的行为都代表着,他的实力已经大到足以承担弑君可能带来的恶果! 在之后,晋国开始陷入国君和卿大夫之间,卿大夫和卿大夫之间内斗的混乱局面。 整体来说,此时晋国国君实力还是强于卿大夫。在晋景公时期发生赵氏孤儿的故事之后,景公还没来得及削弱其他家族,就掉茅坑挂了。 厉公继位,由于这家伙实在生猛,美女权力他全都想要,创下一天杀三卿的记录,导致卿大夫联合起来,直接把他干掉。 这是一个转折点,这是晋国卿大夫和国君势力斗争之间第一次获得全面胜利。如果按照这个剧情发展下去,那么晋国将彻底被卿大夫掌控。 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到个人事业,大到国家命运,无论处于多绝望的处境,他都会给人一线生机,只要抓住了,都有机会翻盘。 晋国史上最天才的国君,晋悼公上场了。 如果说晋文公是历经磨难之后的大器晚成,那么晋悼公就是出场即巅峰,然后不断超越巅峰的天才。 晋悼公,姬姓,名周。是晋襄公的曾孙子。由于晋国不蓄养公子的国策,小姬周从小就被扔到洛阳当周天子的人质,十来岁就已经博览群书,聪慧过人,性格更是少年老成。远在洛阳的小屁孩在跟着单襄公学习的时候就经常大言不惭跟人吹就说: 我的理想是当晋国国君 当然,大人们只会夸他一句这孩子真有志气,然后呵呵一笑:有理想是好的,能不能实现可不是你说了算。 我小时候想当科学家,我小时候想当医生,我小时候想当教师除了小时候就想当爸爸妈妈的孩子大多数实现了人生理想,又有多少孩子在玩泥巴的时候喊着理想,转头就忘记了初心? 姬周这小屁孩就不一样,他不仅会吹牛,从小就被大人们当成真的牛,还一直在付诸行动。 虽然小姬周远在洛阳时到底做了什么大事已经史书无载,但从他14继位第一天就干出来的大事来看,他对晋国国内复杂的政治形势了如指掌! 起码确定一点,他很早就已经开始主动收集国内的一切情报并对国内的势力有明确的分析以及早就想好解决问题的方案! 更恐怖的是,厉公之死也很有可能与他有关。在晋国卿大夫杀厉公前,栾书就已经和他有书信往来,向他推荐郤至。而之后郤借来周都献俘的时机,郤至就趁机和他进行了密谈,因此是被厉公的特务发现,厉公才一怒之下杀了郤氏三兄弟全族。不久后,厉公就被栾氏,中行氏联手弑杀。 一个十来岁的小屁孩,他难道真的不需要跟小伙伴们玩泥巴的吗? 在厉公死后,栾书迎立姬周为晋国国君。晋悼公在继位第一天就完成了集权。栾书率领晋国卿大夫在清源拜见新君,晋悼公当众宣言: 可不是我自己想回来当国君啊,是你们非要推举我的。我既然当了国君,那你们就得听我的,如果你们不想听话,那就另立新君,总之,我要名也要实! 以势压人! 这个时候,任谁都不敢说个不字,这就是大势。无论你多么权势滔天,有多不愿意,名义上还是晋国的家臣,谁敢违抗大义,都会被这股大势撕碎。 当然,狠话谁都能说,明面上给你面子,背地里说不定就给你捅刀子。想要彻底掌管权力,还需要恩威并济,利益分赃。 在说完就职宣言后,晋悼公趁热打铁和卿大夫们签订攻守同盟,诸如你要是敢背叛,全家不得好死之类的口头协议。 又在继位第一天,就马上以厉公之难为由,以逆臣的名义驱逐了参与弑君的七人,碟杀元凶程滑。这是杀威棒 然后又宣布新政,主要: 1,选贤任能,管理朝政。提拔以韩厥为首的正直贤臣,缓解朝堂的争斗。 2,实行仁政,善待百姓,减轻百姓压力,鼓励生产,救助老人,帮助穷人,争取民心。 3,重组八卿,既肯定栾、荀、韩、范旧贵族的利益,又提拔吕相,彘鲂,令狐颉,赵武进入八卿行列,分化制衡旧贵族,完全权力集中。 4,恢复公族官职,提拔公族成员,鼓励公子从军,建立功勋。 这是萝卜,是恩。 仗势欺人,培养心腹,争取民心,恩威并济,权力制衡,利益瓜分在这位少年国君的一番骚操作之下,所有人的利益都得到了保障,马上获得多数人的支持,第一天就完全了权力的高度集中。 这里说的多数人,不包含当初拥立他继位的栾书。因为不久,这位被晋悼公认为包含祸心的第一功臣离奇失踪了。且再也找不回来 一个14岁的少年,心眼比活力大半辈子的老狐狸还多,手段比搞了一辈子权谋斗争的老家伙还娴熟狠辣,简直叹为观止。 晋悼公的天才绝不仅如此。对外,他下了一盘大棋: 首先,他对小国尊之以礼,联合大多数小国。 第二,扶持盟友,打击强国。他扶持宋,鲁两国,持续出兵郑国,压迫秦国,阻挡楚国北上,秦国东出。 三,不务虚名,只图实利。在晋悼公又一番云里雾里的外交骚操作之下,他九合诸侯,恢复晋国霸权。 结果:晋悼公以强横之势彻底取消诸侯朝贡天子的义务,转而逼迫诸侯向晋国朝贡,没有天子之名,实际在享受天子之权。 目的:以晋代周! 频繁的用兵必定造成国内空虚,然而晋悼公又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手段,他做成了一件几乎不可能做成的事: 他让晋国国内的所有大臣心甘情愿的把所有多余家产全部上缴国家补充国库。 这样的主角光环,电视剧都演不出来! 对内行仁政,扶贫救弱,构建和谐社会,待群臣以利,对盟友讲礼,对外行霸道,不务天子之名,实收天子之利。 晋悼公在位15年,从第一天继位开始,就已经大权独揽,此后出则为将,入则为君,干成了几代有为之君才能干成的事。假使上天再给他10年时间,天下大势归于晋国也不是不可能。 就在他满怀热情策划下一个十年计划时,正当壮年的晋悼公却因一场小病无缘无故去世了,终年29岁。史载,晋悼公去世时,天下陷入一片黑夜:天狗食日。 天妒英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