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商都城的规划与布局

　　#历史开讲#早商文化又称二里岗文化，因最早发现于河南省郑州市东南郊的二里岗遗址而得名。早商时期，一般指二里岗文化一期至殷墟一期这一时段，包括了盘庚迁殷之前的整个商代前期历史。1955年，安金槐先生在二里岗发现了商城的夯土城墙，城址平面形状近长方形，面积约300万平方米，由此揭开了早商城址发掘与研究的新篇章。
　　近年，随着考古工作的推进，早商城址的重要发现不断被揭露出来。1983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在河南偃师发现一座早商城址。城址呈不规则的长方形，城内面积约190万平方米[1]。1990年，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郑州市西北郊的石佛乡小双桥村发现一处二里岗上层时期（白家庄期）的大型遗址；2010年，郑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又对该遗址进行了详细钻探，发现实际面积达500万平方米。1999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安阳考古队在殷墟遗址北部的洹北花园庄发现一座商城，总面积达470万平方米[2]。除了上述这些规模较大的城址，考古工作者还在河南、湖北、山西、陕西等地相继发现了大量不同规模的早商文化城址和重要遗址，如河南偃师商城、湖北黄陂盘龙城商城和山西夏县东下冯遗址等。
　　早商城址的发现为我们研究早商时期的都城规划与布局，以及其时的政治、经济、文化发展都提供了重要线索，尤其是为探索早商时期的都城制度创造了条件。
　　一、早商都城的布局与性质
　　1.郑州商城
　　20世纪50年代最初发现时，安金槐等先生提出郑州商城应为仲丁所迁之隞都[3]，一度得到较多学者的支持。20世纪70年代末，邹衡先生推定郑州商城为商汤始居之＂亳都＂[4]，成为另一种最为主要的意见。随着新材料的增加，目前学界多认为郑州商城应为商代之亳都。这是因为郑州商城的始建年代较早，其作为商王朝政治经济中心的使用时间及地望与文献所记载的亳都相符，遗迹遗物显示出城址的规格也较高。
　　古本《竹书纪年》记载，自商汤开始，历外丙、仲壬、大甲、沃丁、大庚、小甲、雍己、大戊，凡五世九王皆都于亳。依据＂夏商周断代工程＂公布的数据，郑州商城始建和使用年代近200年。内城中发现的部分夯土基址应超过二里岗文化下层一期的年代而进入洛达庙时期，绝对年代约在公元前1640～1600年之间。遗址内出土的陶器表明从洛达庙晚期到二里冈上层二期是不间断的连续发展的五大期。因此，无论从年代还是文化面貌的阶段性变化看，郑州商城都与文献所载之亳都颇为相符。
　　成汤所都的亳都在郑地，古代文献记载也是明确的。如《左氏春秋襄公十一年》：＂会晋侯、宋公、卫侯、曹伯、齐世子光、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柏、小邾子伐郑。秋，七月，己未，同盟于亳城北。＂杜注：亳城，郑地。郑州一带出土有东周时期带亳、亳丘、亳聚、等的陶文，其中郑州商城内城东北部已发现130余件，以单字亳最多，这些发现说明在东周时期这里仍称作亳地。
　　2.小双桥商城
　　小双桥遗址地处郑州市西北郊石佛乡小双桥村与于庄村之间的河旁台地上，北依索须河。1990年，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对小双桥遗址进行调查和发掘，确定其为一处商代二里岗上层时期（白家庄期）的大型遗址[5]。
　　先后经过三次考古调查和发掘，目前小双桥遗址的文化层分布状况和遗址面积已基本清楚。由于历代的破坏及本身的文化层较薄，文化层分布状况的特点是时断时续，以灰坑、水井、陶窑等埋藏较深的遗迹保存较好。遗址的核心区位于东北部，宫城墙、夯土建筑基址、祭祀坑等重要遗迹都在这一带分布。遗址的总面积约在400～500万平方米之间，规模小于郑州商城，而略相当于安阳洹北商城的面积[6]。从规模上分析，这里应当是一处王都遗址。
　　小双桥都邑的营建继承了郑州商城的传统，例如近水域（荥泽）、尊东北位等。因此，推测其布局也呈宫城、内城、郭城（壕沟）的三重结构。目前在遗址北部的Ⅴ区北部和Ⅷ区东北部发现了宫城墙，揭露出的墙基槽西北拐角大致呈直角。宫城城墙内部是大型夯土建筑基址，特别是发现了保存完好的高台建筑——＂周勃墓＂。小双桥遗址还发现有道路、灰坑、壕沟及石柱础等遗迹，并出土有青铜建筑构件、特馨、青铜容器、玉石器、原始瓷器、骨角器、蚌器、海贝、金箔、卜骨和朱书文字等。根据考古现象可以初步判断，小双桥遗址是在较短时间内形成的具有一定布局、规划清晰的早商都邑。
　　小双桥遗址的地理位置与文献有关仲丁都嚣的记述基本一致。小双桥遗址地处郑州市西北郊的邙山地区，古代称之为敖山。西晋皇甫谧云：＂仲丁自亳迁嚣，在河北也，或曰：今河南敖仓，二说未知孰是也？＂ 北魏郦道元认为河南敖仓说为是，他在《水经注·济水》中云：＂济水又东迳敖山北，《诗》所谓’薄狩于敖’者也，其山上有城，即殷帝仲丁之所迁也。＂
　　小双桥遗址各文化层和遗迹内出土的陶器、青铜器年代属白家庄期，与郑州商城二里岗上层偏早的器物一脉相承，器类、器形联系紧密。考古资料表明，郑州商城作为都城废弃之时，小双桥遗址开始兴起和繁荣。二者在年代上的前后衔接，在发展上的此起彼伏，可以说正是仲丁自亳迁敖的历史写照。
　　3.洹北商城
　　洹北商城坐落在洹河北岸，隔河与安阳市相望，西南部与20世纪60年代初划定的殷墟保护区毗邻，部分略有重叠。城址平面约为方形，方向为北偏东约13度，城址总面积在400万平方米。根据其地理位置及年代，这座城址被命名为洹北商城。从规模上可知，该城址应是商代都城之一。
　　洹北商城的城墙残存部分基槽，基槽横截面呈锅底状，基槽外围未见护城河遗迹。宫城位于城内纵向轴线中部偏南的位置，平面呈长方形，南北长795 米，东西宽515 米，总面积约41 万平方米，其内发现较多的大型夯土基址。
　　刘绪与雷兴山先生认为，洹北商城从规模上论有＂王都之相＂，而遗址位于殷墟附近，其所处位置与文献记载的＂河亶甲所居之相＂位于安阳的结论较符合。因此，虽然不能排除其有盘庚、小辛、小乙的可能，但更符合逻辑的结论是其早期为河亶甲所居。而很多学者反对这个说法，倾向于认为洹北商城应是盘庚所迁之殷，其论点主要集中在殷墟小屯遗址目前发现的多是武丁以后的遗存，盘庚、小辛、小乙三王时期的遗存较为少见，因此推测盘庚迁殷的＂殷＂地并不在此处。
　　4.偃师商城
　　偃师商城的位置在尸乡沟一带，由于与文献记载的西亳地望相吻合，学者多认为其为西亳。1997年，考古工作者又在偃师商城南部的大城之下发现一座较小规模的城址，小城面积约为80万平方米，而整个宫殿区的面积只有4万平方米，可分为东西两区。
　　从城址的规模、布局和城垣城门的特征看，偃师商城具有较浓厚的军事色彩，特别是最初兴建的小城，俨然是一座军事堡垒。发掘者也明确指出：小城城墙为非直线走向，城墙拐角外凸，类似后世城墙的马面[7]，加之城内早晚都有规模较大的府库设施，更能说明这一问题。
　　偃师商城的中轴线对称表现的较为清楚。宫城位于小城的纵向轴线上，并与大城的南、北城门相通，如此便形成了一条贯穿全城的南北向轴线。与郑州商城相比，偃师商城缺乏规模化的手工业作坊，这应与城址的性质有关。偃师商城距二里头夏都遗址约6公里，《史记·殷本纪》云:＂汤既胜夏，欲迁其社，不可，作夏社＂。对此，郑杰祥先生精辟地指出＂成汤推翻夏王朝以后，不敢摧毁夏人的社稷，可见这时夏遗民力量还是比较强大的。面对这种形势，成汤一方面把夏人社稷保存下来，以安抚人心，另一方面又在被推翻的夏朝亡都之旁，作宫邑于下洛之阳，作为军事据点，以镇压夏人。因这里是夏王朝的腹地，建立的军事重镇规模自然要大一些。这一点与周人在灭商以后营造的规模巨大的东都洛邑十分相似＂[8]。
　　二、早商都城的选址与规划
　　杨宽先生的《中国古代都城制度史研究》中说，都城都是在国家形成以后产生的，都城的出现并不是突然的，而是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依据现有的考古资料，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在国家产生以前的原始社会时期，氏族村落已经逐渐采用壕沟或者围墙作为保护安全的一种措施，整个村落已经具有一定的布局，这种布局的不断发展为都城的形成奠定了基础。都城一般具有相应的都城制度，早商考古反映的情况就是如此。下面总结早商都城选址和规划的几个特点。
　　（一）都城选址
　　首先是地形平坦开阔，多选址于平原丘陵与平原的过渡地带。次之是与大河湖泊相邻。
　　郑州商城东部以及凤凰台一带有湖泊，从古代文献记载可以看出，当地商代水域分布面积比现在大得多，境内有不少河流交汇，东部有蒲田泽、梁家湖、螺蛳湖等。小双桥遗址紧邻荥泽，附近有索河、须水河、枯河流经其间，北部有黄河和济水。洹北商城西依太行山，南面有洹河，北部为漳水，东部有淇水（清水）和古黄河。而这种选址原则无疑可以便利交通，如郑州地区通过古黄河沟通北方的太行山东麓，通过古济水沟通东方的海岱地区，通过圃田泽和淮河的支流等沟通东南的江淮地区。
　　早商城址的选择与山川大河相邻，也符合管子的思想。《管子·度地》篇载:＂故圣人之处国者，必于不倾之地，而择地形之肥饶者，乡山左右，经水若泽，内为落渠之写，因大川而注焉。＂
　　（二）都城规划
　　1.都城位置
　　《吕氏春秋·慎势》篇云：＂古之王者，择天下之中而立国。＂那么早商时期的都城制度是以怎样的方式存在的呢？从某种程度而言，早商时期的都城制度延续了原始社会时期重要场所居中而立的布局形态，我们可以称之为都城居中制度。
　　郑州商城作为二里岗下层和上层早段时期的都城，即为择中而立。根据区域考古调查的结果，郑州商城周围密集分布有规模大小不一的中小型聚落。从这些遗址间的位置关系看，郑州商城位于中心区域。同时，早商文化分布范围包括今河南省大部、山西南部、陕西关中东部及湖北一部，在这个大的区域范围内，郑州地区也正好居于中心地带。小双桥的情况与之类似，此一阶段早商文化的分布范围变化不大，小双桥既居于周边聚落群的中心，又居于整个文化圈的中心。到了洹北商城时期，郑州地区分布的不同等级的聚落基本都在此时消失，商代遗址及文化的重心向北移动。
　　2.宫城位置
　　在早商城址的规划中，宫城多居东北位高地，次之居中部高地，可见商人宫城东北位最为重要。宫殿区是统治者政治活动和日常生活的场所，是都邑规划的重点。
　　商代都城规划中重东北，杨锡璋先生认为这是由于商族起源于东北地区的古渤海湾一带。商代甲骨文中＂东北＂为尊位，而＂西南＂为卑位，这是否与此有关需要进一步研究。但商代在都城规划中确重东北方位的经营，郑州商城、堰师商城、黄阪盘龙城、夏县东下冯商城、焦作府城商代城址等莫不如此，只有洹北商城的宫城位于城内中南部。
　　3.道路格局
　　早商都城的城内道路一般为井字形格局，城门多位于城墙三分之一处，宫城内道路为十字形。
　　郑州商城的宫城居于城址最高处的东北部，望京楼商城与之接近。郑州商城内城的城门道路系统也应是井字街格局。内城东、西、南、北墙三等分城墙处为城门位置。郑州商城早年的发掘简报曾提及内城墙存在11处缺口，有些可能与城门有关[9]。
　　偃师商城考古工作较多，城内布局基本明晰。偃师商城由宫城、小城、大城三重城垣构成，大城西墙发现3座城门，东墙发现2座城门（2002年勘探时，在与西三门对应位置发现一处内凹，很可能也是1座城门），北墙发现1座城门，南墙暂时未发现城门（据发掘者推测，这里应当也有1座与北门对应的城门）。偃师商城小城、大城的营建时间有所间隔，西一、西二门将西墙三等分。此外，已知郑州商城内城的城门道路系统应是八门井字街格局，前已述及。
　　4.池苑设施
　　目前考古发现的商代池苑遗址多位于商代都城地区，池苑应是早商都城宫殿区的必要设施。
　　偃师商城池苑遗迹位于宫城城北部居中的位置。池苑平面形状为长方形，水池东西两端分别有一条石块砌筑的渠道同水池相连，分别通过东一城门和西一城门与城外护城壕沟通。
　　郑州商城宫殿区内发现一座石板水池，平面形状亦为长方形，呈东南-西北向，水池用青灰色石板平铺。在水池的南侧还发现一处供水设施，由石板水道和汲水井组成。该水池位于宫城内，是宫殿区的重要组成部分。
　　5.城郭设置
　　从考古资料分析，郭城是在早商文化的第二个发展阶段（二里岗下层）才出现的，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如郑州商城是在内城修筑使用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修筑外郭城的，偃师商城亦是如此。
　　以郑州商城为例，郑州商城内城的保护对象均为宫殿遗址、祭祀区等，规划严整。郭城内则分布着居民点，目前发现的一般性房址临近城墙内侧者较多，手工业作坊、墓葬区等也都位于郭城中，应属普通民众生活、居住的区域，完全具备了＂造郭以守民＂的性质。而内城与郭城的关系应该是唇齿相依、相辅相成的。
　　《吴越春秋•阖闾内传》说＂夫筑城郭，立仓库，因地制宜＂，《管子•乘马》说＂因天材，就地利，故城郭不必中规矩，道路不必中准绳＂。其中描述 ＂因地制宜＂、＂因天材，就地利＂的城邑建筑理念，均与早商时期城市考古的发现一致。
　　三、结语
　　通过上述诸多方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都城制度在早商时期已经较为完备。都城是当时的政治、军事和经济中心；都城周围遍布方国，方国与都城之间呈四方拱卫关系，这点体现出明显的都城防御思想；城市总体布局已经有统一规划，早商时期诸多城址皆有城垣、城壕，作为都城的郑州商城甚至出现内外城，宫殿区与平民生活区分离，体现了强烈的都城城郭化和重视防御的特征。早商文明见证了中国传统城市规划制度的形成。早商时期规划出如此宏大的城市规模，从此也奠定了中国城市发展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