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随意而行

　　1.
　　想去北海，就去了。
　　疫情过后，毕竟说走就走太容易。
　　赶在太阳还没落下，月亮还没升起，下机就直奔银滩。
　　大海很够意思，等着我去看它。
　　然而，它和很久以前已经不一样了。即使如此，也丝毫不影响要奔向它的热情。
　　沙滩上人来人往，不算多，但穿梭不停，俨然如闹市。
　　几个救生员坐在浮球上聊天，眼睛却盯着两个站在海里钓鱼的人，以及穿浪而过的摩托艇玩家。
　　滩涂上有无数圆溜溜的洞穴，黄豆粒大小的螃蟹爬进爬出。那么小，八只腿只有头发丝细。听见脚步声走近，它就慌慌张张地往洞里钻。
　　见到一些小得可怜的贝壳，当年捡到的可都是巴掌大小的呢。还有珊瑚礁，连影子都消失了，都去哪儿啦。
　　生物无论大小都需要在有保障的前提下才会去冒险，这是与生俱来的意识。洞穴是螃蟹的保障，救生员是钓鱼人和摩托艇玩家的保障。
　　2.
　　观光电动车师傅在那里招徕顾客：＂海滩海滩，3块钱一位＂。
　　他说的是另一个海滩，我没去过，但车子要坐满8个人才开，想想就算了。可这位师傅说，一个人也送。感觉占了便宜，欣欣然上去。
　　师傅善谈，说他是华侨，在越南出生长大，后来回国了。
　　我说是越侨吧。他纠正，我是中国人。父母早年去越南谋生。
　　反应过来，北海的华侨中学，华侨医院，可能跟从越南回国的华侨有关。
　　一拐弯，看见一个路牌，＂派出所南路＂，觉得这路名有点怪，师傅立马把车停在路边，等我拍完。
　　北海满大街都是东北口音，间或夹杂成都、重庆方言，就没见到几个当地人。
　　师傅说，当地人多在海城区，职业差不多是环卫、小商贩、小餐馆老板什么的。
　　当我掏出记忆中的＂靠渔业为生的疍家人哪里去了＂时，他笑岔，说那是什么年代的事了，他不清楚。也是，这位师傅也就30左右。
　　中途上来一位女孩，聊起北海，也说跟过去不一样了。但没有其它城市的共享单车，街沿上码的都是共享电动车。
　　确实，在商业化的熏陶下，城市发生了改变，北海人也在改变，但感觉得到，那份淳朴还在，那是他们的根基。比如从这位师傅的服务态度就能看出来。
　　3.
　　美食街卖得比较多的是两样，米粉和虾饼。
　　牛肉粉，猪肉粉，…各种粉。一碗大概十多块钱不等。
　　最好吃的是卷粉。一张米皮，卷了各种肉菜料。米皮嚼劲十足，比中间的料还要好吃。
　　虾饼5块钱一个。没什么特色，就是把小虾与面糊搅在一起油炸的。
　　好多年好多年没喝过新鲜的椰子肉和椰子水混合在一起榨的那种汁了。6块钱一杯，看上去像冰牛奶。喝一口甘甜沁脾，舒服到飞起。
　　忽然想起今年成都上市的椰子比较多，9块9一个，北海10块一个，就被大脑扫了兴。
　　美食街的美食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人却不多。
　　大肠裹葱，生蚝扇贝，还有很多种叫不出名字，也看不明白的小吃。
　　每每到海边，喜欢到当地人的餐馆来半斤新鲜的虾，即刻白灼，清甜入骨的天然叫人始终难忘。
　　在侨港海滩看到许多小吃摊贩车。招贴写的十分有趣，感觉好有文化。
　　有个招牌叫，＂北海第二好吃的生蚝＂，老板是个小姑娘，问她第一好吃的生蚝是哪家？
　　她笑而不语，很神秘的样子。
　　噢，明白了，她认为她做的就是天下第一好吃，但不是要谦虚，要低调嘛。
　　哈哈…她居然默认了。
　　美食街的餐馆与小吃店都跟路上一个接一个的民宿差不多，大都是外地人在经营。
　　问起，都说来了十几二十年了，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
　　虽然背井离乡讨生活不易，但比在家乡好。至少这里气候温暖如春，东西的价格可以接受，生活也比较舒适。
　　如果坐出租，车窗外闪过的基本上是在建的大厦与楼房，拉着横幅或条幅，大都写着5到6千多一平米，明码实价隔八丈远也大致可以看清。随意去看过几套精装房，很是漂亮，跟一线城市的精装房一模一样。
　　注：这个是6800一平，没有拍清楚，没有深入了解，据说海城区，也就是旧城区二手房便宜一些，大约4000左右。
　　第二多的是民宿和酒店，比比皆是。住宿价格每天从七八十块到几百块不等，随意选择，丰俭由人。
　　也许这就是旅游城市的特点吧。
　　4.
　　好多年前来过北海，坐船去涠洲岛时，一行人吐得天翻地覆，唯有本尊稳如泰山，安然无恙，站在甲板上看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大海。
　　连自己都感到差异，那时候还有点晕车的毛病，居然对海船免疫。
　　又见到了侨港码头的船舶阵列，莫名兴奋。
　　很不明白自己会被这种架势镇住。见一次，激动一次。
　　满眼的阳光，沙滩，黑黢黢的当地土著——就是一幅传统的经典油画了。
　　分明这才是北海的底色。
　　居然冒出一种可笑的想法——那些现代化的高楼大厦是反客为主，煞了风景。
　　5.
　　大致知道风情街的方位，溜达着去。
　　出门又问了下女环卫。听口音是当地人，不晓得该咋称呼，就喊妹妹。回答是直走，半小时就到。
　　空气好，人也精神。但走了好一阵子，目的地连影子都没有。大街上空无一人，只好又问路边的环卫妹妹，回答还是直走，半小时就到。
　　漫漫长路，正午的太阳热烘烘的。没奈何又问环卫妹妹，该到了吧。马上意识到回答是直走，半小时就到。
　　果然。
　　事不过三，等公交吧。奉行不化妆，不染发，三不主义的我——还有一＂不＂暂时没想起来——开始研究车站宣传栏里写的＂三非＂是什么，没得到答案，公交车也没来。
　　形同望穿秋水。已经不想问，但还是问了扫地的环卫妹妹，这次回答是，半小时一趟。
　　明白了，这里跟《疯狂动物城》里的树獭是一个星球，流行慢时间。
　　告知自己，着急你就亏大发了。
　　6.
　　对时间的感慨部分，并不足以说明我走在这条大街上的全部感慨。
　　如果您看到这里的话，接着可以体验一把秘不可宣的诡异。
　　那些环卫女孩儿的肤色有些深，身材苗条，像没长开似的紧绷绷的。
　　她们戴着斗笠，脸被遮得严严实实，露出一双凹进去的漂亮眼珠子。回答你的问题时，用的是那种夹杂俚语的普通话很不好懂，记得仔细多听几遍。
　　这条大街两旁种着很有南国气质的木棉与棕榈，跟海南差不多，蓬蓬勃勃，生机盎然。间或放着两个连体垃圾箱，模样像是从成都订做来的。
　　木棉与棕榈都高大挺拔，须抬头仰望。
　　木棉树没有叶子，花朵深红，边开边落。棕榈跟木棉相反，叶子肥大壮硕，一副不屑于搭理人的傲慢。
　　路面宽宽的，6车道，像是刚竣工，现代化程度不输任何一个一线城市街道。
　　一路走着，空气甚好，耳边是清脆的鸟叫，偶有车辆呼啸而过，行人基本没有。感觉天高地阔，神清气爽。
　　可老不见人，就有了些不自在。
　　一会儿就发现路边有神龛，香火正盛的样子。似乎隔一段就有，有些发毛。
　　神龛的围墙上贴着神账，记录了谁谁谁捐了多少钱，姓甚名谁写得清清楚楚。
　　不理。大白天的谁怕谁。继续前行。
　　前面出现了一些紧闭的大门，都贴着门神。
　　充当门神的有山东的秦叔宝和山西的尉迟恭。周围大树也都贴着红纸条。恍惚知道这是辟邪用的＂符＂。
　　才表扬此地现代化，就目睹之怪现状。
　　不理，继续向前。
　　见到右边有一条沙土小路。小路旁有一些土包，上面搁着一块块草皮。问路边的环卫妹妹，这是干嘛使的。
　　她说，是坟。这回听得真真的。
　　天，汗毛竖起来。但着实讨厌的好奇心驱使想看个究竟，居然拐进了小路。
　　小路两边是稀稀拉拉的灌木丛，地上是大大小小的土包没有尽头。有一辆电动车停在一棵树下。
　　巴拉开树枝乱草，伸脖凑上去看看。嚯！荒草萋萋里别有洞天。
　　——那是个大水塘，四川人叫堰塘。
　　风景这边独好。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大大小小的水塘，规则不规则的一个挨着一个。
　　这里是＂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满眼方生方息的原始野生情态。
　　所谓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在这里见证。
　　生命力本身的劲道并非无法触及。
　　拍拍这棵不知名的树。
　　它站在高处风情万种，下面是池塘与远处的新建楼房。
　　看着它，兴许那天神经元就会跟它对接，灵感汩汩冒出并如泉涌，替换掉那些您打破脑瓜也得不到，但确实是南辕北辙的，无用的，早该丢掉您却万般割舍不下的东西。
　　一个蹲着的黑影蒙着脸一动不动，莫非是鬼魂，定了下神——他！在！钓！鱼！
　　沐浴着明媚的阳光, 春风温暖，池塘不算澄净，但很平静。
　　我也平静下来——蒙脸是此地蚊子太多。
　　不过，这人霸道，敢在坟头叫板，泰然自若地跟孤魂野鬼呆在一起。几个小时下来是需要点胆气的。
　　赶紧回到大路口，感觉一双幽幽的大眼盯着后背——是那个环卫妹妹仔。
　　左顾右盼一会儿，继续向前。
　　右边风景的风景开始变了。
　　乱七八糟的灌木丛和杂草路中间，但凡有一块巴掌大的地方，就插着一块不规整的木板，上面用红油漆写着：停车。
　　谁要在这里停车？！
　　就是有人在这里停车。
　　不仅如此，还架起了闪光灯直播，旁边也煞有介事地搭着宿营的帐篷。
　　好想问，播什么？未必秀这些乱七八糟的坟岗。
　　——怀疑自己少见多怪了。
　　前面出现一条小河，一下感觉不同。因为河对面是一溜顶壕。
　　别墅区沿河而建，走了半小时，也没见到大门。
　　亭台楼阁，玲珑富贵，绿树掩映，宛若水中央。楼栋之间以廊桥相连，小桥流水，赏心悦目。阵阵风来，闻到钱的馨香。
　　杞人忧天还是要有的——房子建在池塘里，蚊子多不多啊。
　　一些门前堆满垃圾，野草有一尺高，与其说是豪宅，不如说是废墟。这样说可能是酸葡萄心理作祟，思维也有点起伏跳跃。
　　如今总说，是时代颠覆时代。
　　可一条大道的纵深，连接着诸多时代，生与死，天堂与地狱，像个传送门。
　　接住了未来，却送不走过去。 旧的来不及走，新的迫不及待破门而入。
　　农业时代、工业时代、互联网时代和移动互联网时代相互穿插，几世同堂。呆在一起相依相偎，互相打量。你是什么玩意儿，你又是什么玩意儿。就这样僵持着对望。
　　到处都是历史的气息。
　　7.
　　这会儿的感觉是，也许我们很难脱离身处时代给我们的思维绑定，因为它很受用，平和，缓慢，润物细无声。
　　老问题新解法，新问题老解法，都没关系。即使是易受启发体质，也永远从内核出发，开张启航，驻足观望。其实都是和解的命题。
　　认知不只是在课堂上才能获取，以为职业决定认知范围，就狭隘了。一般人会因为某种必须而自然得知。
　　顾着生存的人们不会用观念束缚住脑袋，而会尽量让自己处于无限可能的状态。
　　他们明白，很多问题不是只有自己的系统才能容纳，而其它的时代系统也可以容纳。只要大胆提出诉求。
　　写到这里反应过来，那些大大小小的坟包摆在那里干什么，不是拿来吓人的。而是一种诉求，是上个时代对这个时代的诉求。
　　不设限，事事皆相通。
　　路旁出现个木牌，上书＂参战老兵养殖基地＂。
　　这位老兵就是从生存内核出发，既可以沙场立功，也可以转换身份养鱼。
　　也许他开始焦虑。认为要毫不犹豫跟上换操作系统的时代。其实，他只要不焦虑，不换也未尝不可。
　　当走出福成机场廊道那会儿，见一排排刷着二维码收费按摩椅上躺平候机的人类，就知道换不换操作系统对他们不是个事儿。
　　这的确是个换操作系统的时代，但也包容亮出懒洋洋状态的时代。否则，谁去受累享受？
　　内心空洞，不一定都是摆烂的人，没准勇猛向前的人中也有部分。
　　这位老兵在大门上贴了个门神，靠勇武过人的秦叔宝，尉迟恭为他驱鬼避邪，祈福求安，并充分展现与隐晦表达他寻求公正与平等的诉求。
　　什么好用就顺手牵来，只要在法律和规则的范围之内。
　　感觉自己往往坚持了那些先入为主的观念，而忽略与避开了另一些观念。而这些观念可能会动摇那些先入为主的观念，也可能会坚定那些先入为主的观念。
　　达尔文就保留了那些与他理论不一致的数据资料，因为他需要不同观点的介入提醒，以免因固执偏离了客观。
　　先知是因为他们的包容态度，才使得他们成为先知，这给了后人以启发。
　　呵呵，＂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此行长见识了。
　　End/照片为自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