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爷三奶,他们叶落遥远的宁夏
我的故乡在社旗县晋庄镇刘老家。村上的三爷是我父亲的堂叔,我们家老一辈里的文化人。听父亲讲,三爷很早就加入了地下党,后来因时局变化与组织失联,身份一直没有恢复。
农村土改的时候,三爷在南阳,是一个烟厂的经理,资本家, 被专政、批斗的对象。他受不了城里一次又一次的批斗,决定带着三奶回乡参加劳动。
作家柳青的《创业史》中有段话:"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要紧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没有岔道的,有些岔道口譬如政治上的岔道口,个人生活上的岔道口,你走错一步,可以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也可以影响人生。"
三爷在他人生的岔道口显然走错了!他回到老家,农村的土改运动正处于深水区,他家被划为地主成份;他的政治上还有一段说不清,被当作"伪人员"。于是,村里、公社大大小小的批斗会,他都是被批斗、游街的主要对象,轻则站主席台低头认罪,重则被五花大绑、拳打脚踢。
平时在生产队被监督劳动改造,干重活、脏活、累活,只准老老实实,不准乱说乱动。这样的日子,三爷他一过就是三十年,直到人生的暮年。
"当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必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我想三爷也许是因为有文化、经历的事情多,面对当时的社会大环境,以及不公正的待遇,他知道后悔已没有用,任何的反驳、辩解都无人去听,反而只会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他数十年隐忍、沉默、无条件服从,不卑不亢静静地活着。所幸两个儿子都走了出去,大儿子读书成才,留在宁夏银川,小儿子在一次批斗三爷的大会上情绪失控,一气之下离家投奔了哥哥。
三爷性格温和,为人谦和善良,又写得一手好字。逢年过节或是红白喜事,乡亲们早忘了他是"地富分子",他们经常找他写对联、写"帖子"。三奶能干,里里外外一把手,家里收拾得干净。那时父亲农闲时喜欢找三爷谈天说地,我们一帮小孩儿也喜欢去他家玩。
还记得三爷家的小院子、木栅栏,院子南北长东西窄,北边一棵大茶树,三间茅草屋坐北朝南。三爷瘦小,三奶个子高挑;三爷话话轻言细语,三奶脾气急,嗓门高,喜欢吵吵。那时三爷经常说,现在社会变了,男女青年,头发的长度都差不多啊!
农村大集体时代, 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个菜园,三爷就是我们生产队的菜把儿。那时候,菜园里经常会分菜,三爷把收割采摘的蔬菜,韭菜、大葱、茄子、辣椒,按农户的人头进行分配,一家一堆,上面放个纸条,写上户主的名字。听到分菜的消息后,我们小孩子经常㧟着篮子去菜园里拿菜。
除了分菜拿菜,菜园子一般是关着门,不让小孩子们进的,可我们偏偏喜欢去那里玩,因为菜园里不光有碧绿的蔬菜,还有香甜的瓜果,上下翻飞的蝴蝶和蜻蜓…..三爷在菜园里忙着,头都不抬,浇水、挑粪、拔草,我大声地喊着,"三爷——"
他抬起头,看见了我们,就远远地冲我们挥了挥草帽,走过来打开柴门,我们几个一窝蜂地跑进了菜园,看着三爷去摘甜瓜,在清澈见底的水渠里洗了又洗,用拳头磕开分给我们吃着。他自己又头戴草帽,身背工具,头也不回去园子里忙活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三爷一家的地主帽子终于摘掉了,县里也派人下来,对他解放前的地下党身份给予确认,并有意邀请他出去工作,无奈三爷已经快70岁了,身体又弱,所以这个提议只能作罢。
农村分田到户的时候 ,三爷和三奶年迈体弱,买不起牲口,没有能力耕田犁地干农活。考虑到三爷三奶的养老问题,三爷的大儿子恩叔想尽了办法,他几次回来接他们,他们不去;先后送自己的两个儿子回来常住,陪爷爷奶奶,无奈三爷三奶生活节俭,饭菜没味道,城里孩子在农村生活不习惯,没过多久两个孩子都逃之夭夭。
终于有一天,两个儿媳妇专程回来接他们了,三爷三奶不敢再说不去,他们变卖了多年生吃俭用积攒的粮食,跟着儿媳们去了宁夏,去享受天伦之乐,颐养天年。怕水土不服,临走时还包了一包老家院子里的泥土……
三爷和三奶走后,再无音讯。后来听村子里和恩叔有联系的邻居说,两个老人到宁夏后,没过几年先后去世,长眠在祖国的大西北。他们的两个儿子,我的恩叔和仁叔,早就儿孙满堂,却也再没有回来过。
三爷、三奶,但愿天堂里没有纷争,没有批斗,只有快乐和幸福,你们在那里一切都好!
作者简介
刘长银,社旗县晋庄镇刘老家村人,现供职于郑州一所高职院校,从事工程管理及教学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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