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去深圳福田拜访客户,客户办公地点离地铁口有一段距离,我喜欢走路,照例没有叫车,过去差不多一公里,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有座人行过街天桥,天桥楼梯下的空档处,在四层楼高景观树的阴影下,一个大爷在那里摆摊理发,也不算是摊,就是一张椅子,旁边一辆三轮车,上面放着一些洗头的东西,地上有一个水桶。 这个场景我是熟悉的,因为大叔生前就是做这个。 大叔叫李宗改,是因为他出生那一年在土改,但是好像土改并没有带来多大的变化,家里并没有因为土地多了改变生活水平,大叔很矮,头圆圆的,总是留着短发,村里人给大叔取了小名"矮哥"。 大叔从小就身体不好,肾不好还切除了一个,所以重活是干不了的,还好娶了大婶,个子五大三粗的,怎么个大法呢?反正肚腩很大就是,那时候大家都营养不良,自然大部分人一直瘦不拉几,而大婶去结扎的时候,医生切开了口子,在里面抠来抠去,居然找不到输卵管,然后直接给缝上了,于是"结扎"后又生了两个,计生办的人上门来要罚款,他们两口子就摆烂:"跟我们没关系,我响应了号召第一时间去结扎了,这个怪不得我们,我们家这样的情况,我还不想要多两个孩子呢。" 计生办的人感觉有点理亏,当然家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好带走的,本来就穷的叮当响,再加上5个孩子,家里连一样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所以差不多到大叔能自立的时候,就去学了理发,是村里两个理发师中的一个。 每逢赶圩的时候,大叔就挑着他的家什去圩上,专门有一个角落是剪头发的,因为并不是每个村都有会理发的,趁着赶圩汇集在一起,有十来个人,在圩场的最里面的角落,旁边就是牲畜交易中心,主要是牛和猪的买卖交易。 土市圩是赶初一和初六,上午早一点的时候大叔就出发了,去占一个好点的位置,担子的一头是一个炉子上面放着一个烧水铁锅,炉里的煤球已经生好火,另一头是一个空铝桶大叔结婚的时候母亲送的,一个搪瓷脸盆,边上的磁都快磕完了,一张椅子挂在扁担上,工具很简单,一把手动的推剪,两把刮刀一把宽的一把窄的,一把剪刀,用了一半的肥皂和一块毛巾放在桶里,到了圩上才去镇口的水井打水用来洗头。 工具虽然简陋,但是服务却不能少,我喜欢去看别人怎么卖牛,在去牛栏的路上我就看大叔有没有在理发,如果天气好的话,大多数情况都会看到一个老爷爷坐在大叔的椅子上,大叔给他剪短了头发,放下了推剪,换给刮胡刀,左手拉直了那块磨刀布,右手很麻利的在上面来回摩擦了几下,还要给刮脸,刮胡子,剪鼻毛,刮耳毛,我一直很诧异,为什么耳朵里面也会长出那么多的头发出来,有时候还要给掏耳朵,那些老人眯着眼睛,头靠在椅背上,好像已经睡着了。 而我大部分的时候,理发都在大叔家的门口,前面是一口一亩多宽的鱼塘,大叔一直以来都是给我理平头,他总是很仔细的把我头顶的面剪的非常的平,旁边有人在等着要理发也不着急,一边跟他们聊天,说:"你看我侄子的头发,发际线长得很上,就是很聪明的样子。" 然后又很花心思的把我后颈窝的头发剪的很均匀,等的人就很着急,催他快一点,大叔就说:"剪成一样齐的话,颈窝那个地方就会显得很黑,我侄子这么帅,这个地方不能随便。"而我却总是记得,大叔的手推剪总是夹到我的头发,然后时不时的会扯出来一根,很痛的。 有一天,我还在上大学,是94年,翘课回家,在路上碰到了邻居,他问我:"是不是知道你大叔走了才回来的?" 我说:"我大叔怎么了?" 我赶紧跑回去问母亲怎么回事,母亲说:"你大叔得了狂犬病,上星期死了,就埋在你奶奶不远下面的那一排。" 跑到山上,看到那一座新坟,黄土都是新鲜的,花圈的色还很艳丽,地上的纸钱都没被吹走。 我就在山上自己大哭了一场。 母亲说,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给你那么细心的剪后颈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