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系列连载,中国娱乐100年史】 【共15期欢迎订阅】 接上期《中国娱乐100年血泪史第二期:霸主邵逸夫和他的垄断帝国》内容。 邵逸夫和他的邵氏电影,在80年代彻底走向衰落前,其实已经有人给邵老板提过醒了: 老板,制片人制度,是大趋势,美国人现在也这么搞,是时候,该适当放手了。 邵老板坐了20年的霸主,这是第一次有人挑战他的权威。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有拖着。 这一拖着就拖到了:李小龙加盟嘉禾。 李小龙之所以加盟嘉禾,说到底钱没谈拢。 当年,李小龙在好莱坞发展到了瓶颈,认为自己再怎么努力在好莱坞也只能是2流明星,思前想后,李小龙决定回到香港寻求机会发展。 彼时,香港最大的电影公司,就是邵老板的邵氏电影。李小龙回香港,自然是要跟邵老板接触的,但是李小龙的情况又很特殊:虽然在香港是2流明星,但是李小龙在美国的地位很高,好莱坞的一众超级巨星都是他的徒弟。 所以李小龙在跟邵氏接触的时候,虽然是毛遂自荐,但李小龙并没有放低自己的身份,而是通过自己的经纪人跟邵老板谈合作。 李小龙提出了三个条件: 第一,每部电影1万美元片酬, 第二,拍摄期间不能超过60天, 第三,剧本需要经过李小龙本人同意后才能开拍,且李小龙能拥有修改剧本的权力。 这三个条件并不苛刻,但是对于一贯大厂的作风的邵氏却毫无兴趣,而邵老板也自知李小龙在好莱坞发展受挫,回到香港是无奈之举。 邵老板打算跟李小龙讨价还价,让李小龙先回到香港来面谈,先聊,再做安排。。。 心高气傲的李小龙觉得邵老板没诚意,两人的合作和商谈就这样陷入了一个僵局,而就在此时,嘉禾的创始人邹文怀正在用人之际,立马托人找到了要回香港发展的李小龙。 作为创业公司的老板,邹文怀把自己的地位放的很低,他亲自登上了去美国的飞机: 邹文怀跟李小龙见面后说: 小龙,我们的嘉禾是个小公司,作为创业公司,我们没有那么高的预算,我最多只能给你7500美元的片酬,如果电影卖的好,嘉禾跟好莱坞一样,会给你一定的票房分成。 李小龙觉得邹老板,人很真诚,于是就签了两部电影的合约。就这样,1971年6月28日,李小龙正式签约,加盟了邹老板的嘉禾电影。 14天后,李小龙从美国直飞泰国,拍摄了《唐山大兄》。电影上映后,票房卖了300万,拿下了那年的年度票房冠军,邹老板承诺李小龙的票房利润分红也一并付给了他。 而尝到甜头的邹老板,在《唐山大兄》下映后不久,立马就开拍了《精武门》。这部电影几乎是为李小龙量身定做的民族英雄形象,且彻底打响了李小龙作品的招牌。 李小龙在香港爆红,嘉禾一夜崛起。《精武门》的出现,直接撼动了邵老板的霸主地位。 但,这也让邹老板开始担心起来,财大气粗的邵老板可以随时掏出一笔,令李小龙无法拒绝的重金,挖走他。于是,刚开始的时候,邹老板几乎24小时都待在李小龙的身边。 可,这也不是没办法,思来想去,邹老板给了一个邵老板开不出的条件:彻底的放权。 邵老板的邵氏电影是大厂做派,许多事情邵氏家族有着最终的决定权,邵氏电影又是家族企业,里面又有利益纠纷和内部斗争,想要完全放权是不可能的,但是邹老板可以。 嘉禾作为一家创业公司,本来就一穷二白,现在有机会摆在他面前,肯定要抓住,再加上,放权,无非就是少赚点钱而言,不影响什么。 于是在邹老板的支持下,李小龙在1972年成立了香港协和电影公司,嘉禾的邹老板负责投资,协和的李小龙负责自己拍电影,赚的钱,两个人按照比例分成就行了。 邹老板:这在外国是很常见,也是很普通的,但在中国,我想大概是一个创造。 就这样,李小龙在嘉禾的全力资金支持下,拍摄了《猛龙过江》,这部电影不仅成了第一部远赴欧洲取景的香港电影,破了500万票房,刷新了香港卖座记录,更重要的是, 李小龙凭借着《猛龙过江》彻底叩开了好莱坞的大门,曾经拒绝李小龙的华纳电影公司,又亲自李小龙请了回去拍摄《龙争虎斗》。 李小龙一夜之间成了全球的顶流巨星。多年后,邹老板感叹道:如果没有李小龙,也许三十年前,‘嘉禾’这个名字就早消失掉了。 然而,就在李小龙的事业正值巅峰时,意外发生了。1973年7月20日,李小龙离奇去世了。 李小龙的去世严重打击了邹老板,而邵氏电影的邵老板在李小龙去世后,又带来了风月片,邵氏电影又重新坐回到了霸主的地位。 似乎,嘉禾电影对邵氏电影挑战,就像是一次反臣的反叛,自行瓦解后,兵败如山倒。 绝境之中,命运又帮了嘉禾一次。 跟上次一样,邵老板在跟李小龙谈合作失败后,又跟冷面笑匠许冠文谈崩了,原因是邵老板拒绝了许冠文的合资拍摄,票房分成的意愿。(《香港电影史记》:魏君子》) 被邵老板拒绝的许冠文,转头就去了邹老板的嘉禾电影公司。邹老板,不仅答应了许冠文的盒子拍摄,票房分成的意愿,还专门协助许冠文成立了公司许氏影业有限公司。 许冠文特没辜负邹老板的期待。 1974年10月17日,许冠文的一部《鬼马双星》拿下625万票房,打破了李小龙此前所有的电影票房记录,许冠文和他的许氏电影公司,成为了嘉禾再次争霸影坛的又一重要砝码。 而得到自由身和创造自由的许冠文,后来跟嘉禾合作了十几年,打造了70年代中期到80年代初期的香港喜剧的代表。 邵逸夫很苦恼,他说自己拍了一辈子的电影,最后悔的就是莫过于错过李小龙和许冠文。 如果没有错过,邵氏电影会不会今天还存在?没有人知道答案,但邹老板对邵氏电影看的很透彻,即便拥有李小龙和许冠文,邵氏电影只是拥有了末日路之前的最后一个狂欢日。 嘉禾能成功的原因,并不是李小龙和许冠文,而是开创了一种新的商业模式,新的合作方式,新的电影摄制制度,这极大的激发了那些没背景没资本的普通人的创作欲望。 在大厂垄断的时代,嘉禾成了一个你只要发光,就能给予你舞台和灯光的地方。 成龙的威禾、元彪与元奎的泰禾,洪金宝的宝禾都是嘉禾的卫星公司, 在平等互利的模式,带来了彼此的真诚。 邹文怀对开创的独立制片制度说:其实我没做什么,我只是觉的得,有钱大家一起赚,大家少赚点没关系,总好过大家都没得赚。 邹文怀的独立制片改变了一切。 可为什么邵氏电影没有走向独立制片呢? 早在嘉禾崛起的前5年,就有人给邵老板提过醒,可为什么邵老板选择了不变呢? 对于这段遗憾,邵老板自己说的是:走制片人制度,是要动邵氏的根基的,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但我年纪上来了,也就不想改了。 邵老板没说的是,即便他是香港电影乃至华语电影的开创者之一,但多事情并不是邵逸夫一个人就能决定的,邵氏电影之所是邵氏,是因为它是由邵家所经营的家族企业。 邵氏是由老大邵醉翁创办的,老二(邵邨人)、老三(邵仁枚)和老六(邵逸夫)共同发扬光头的,虽然邵氏在邵逸夫接手后,彻底当了亚洲电影的霸主,但家族企业就是家族企业。 邹文怀也说:邵氏一向是家族生意,没有外面的人,不是姓邵的都不会是老板。香港每家有限公司登记的时候,都有一本公司章程,邵氏兄弟香港有限公司的章程写得很清楚,所有主要股东,一定都要是邵家的人。(《香港电影》,第二期,第124页) 这也就导致,无论邵逸夫本人如何的知人善用,如何有魄力,有野心,如何放权, 老板始终是老板,伙计就是伙计,走的再近,也不能同心同德,也没法站在一起。 香港著名的媒体人,刘乃济曾在《邵氏春秋第24回》说过这样的一个有趣的故事: 邵氏影城,成立之初。总经理的位置,本来邵逸夫是想请由二哥邵邨人的儿子邵维瑛来坐的,但是二哥反对儿子去六叔那边任职,无奈之下,邵逸夫这才请了周杜文做总经理。 后来,老三的一个儿子,派去邵氏影城做总务主任。这位公子哥,处理业务有点生疏,很多事情都是亲自亲为,但有忙手忙脚的。 周杜文走过去看了一眼说:这些单据都需要层层审批的,不会出错,不必大费周章, 公子哥却摇头说:这是六叔交待下来的。他老人家对我说,你要把所有员工都要当作是贼一样的盯紧他们。 周开玩笑问:这些单据,都是由我和雷文(即Raymond,邹文怀英文名)批核过的,上面有我们的签名。那你看我和雷文是不是贼呢?,这位公子哥看了周片刻,居然点了头。 周把这件事告诉了邹文怀,邹文怀听了后觉得很生气,随机两人对邵氏心生芥蒂。 当然这个故事是写在《邵氏春秋第24回》,并非官方记载,所以真实性无从去考证。 倒是可以考证的是,周经理和邹文怀,联名写了一份信给邵老板,要求推行分红制。公司的业务都是大家伙在做,希望能多拿点钱。 但邵逸夫迟迟没有答复, 周杜文不想受这个窝囊气,于是就辞职了,而邹文怀也开始心灰意冷,周杜文辞职以后,邵逸夫又做出了一个平衡下属利益关系的决定:让邵氏的法律顾问凌思聪做了新总经理。 邹文怀再一次做了平衡的棋子, 而恰逢此时,电视正传入香港,邵逸夫决定削减拍片计划,把资金投进电视行业,邹文怀却觉得,电影的春天还远远没有到来,还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要退出也不是现在。 但邵氏是家族企业,邹文怀甚至连总经理都不是,他哪里能在股东大会上插的上话。 于是在理念分歧,权力分歧,工资分歧等多重原因下,邹文怀决定是时候离开了。于是在1970年10月10日,邵氏庆祝双十酒会即将终场时,邹文怀正式向公众宣告了 他已辞职邵氏并创办嘉禾。 跟财大气粗的邵氏不同,嘉禾用了10年,才跟和邵氏正式形成了双雄争霸的局面, 但就算这样,邵氏的资金链还是要比嘉禾多的多,所能做的事情也多的多,不过邵老板已经无心跟嘉禾竞争了,早从1970年开始就布局电视的邵老板,在进入到80年代后,邵老板又一次称霸了电视行业,邵氏凭借着TVB继续坐着媒体行业的龙头霸主的位置。 而嘉禾则在邵氏转向电视后,正式坐上了香港电影霸主的位置。但就像过去嘉禾挑战邵氏一样,在嘉禾问鼎后,又有无数的电影公司向嘉禾的霸主地位发起了挑战。 但是,非常遗憾的是无论是80年代跟嘉禾邵氏三分天下的新艺城,又或者是香港的最后一位电影霸主永胜,他们谁都没有拯救走走在悬崖边上的香港电影。 这些后来的公司,本质上跟嘉禾走的路子是一样的,是通过像成龙,周星驰,王家卫,杜琪峰,徐克,这样极具才华和天赋的顶尖人才,打造了一部又一部的优秀且令人称赞的香港电影,但小作坊电影就是小作坊电影。 遇到了90年代的好莱坞, 香港电影是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跟今天的好莱坞不同,90年代的好莱坞,那会的好莱坞简直是跟外星人一样。 1993年,好莱坞通过拍出了划时代的《侏罗纪公园》,宣告了数字革命的到来。 随后几年,好莱坞接二连三的拍出了商业与道德双收的《辛德勒的名单》,1994年又排出了情怀与历史完美无缺的美式主旋律《阿甘正传》以及常年霸榜各大电影网站和影评网站第一名的《肖申克的救赎》。1995年,动画电影《狮子王》和史诗级《勇敢的心》。 1996年,彰显了美帝军事实力的F22战机和外星人大战的《独立日》,以及阿汤哥的商业谍战大片《碟中谍》,还有在1997年让中国观众都得以疯狂的《泰坦尼克》全都在90年代出现,更重要的是,它还没结束。 1998年,好莱坞又转头拍了一部《楚门的世界》,随后1999年又拍了《黑客帝国》,这两部是中国搞哲学,搞文学最爱的电影,那是存在主义在新世纪来临前的一次巨响。 2000年后,史诗级科幻大作《指环王》又来了,2001年,风靡全球,让无数的男人躁动的《速度与激情》出现了,2008年,那部载入史册的超级英雄电影《钢铁侠》也来了。 从1993年到2023年,美国几乎统治了全球电影近30年,即便在今天,好莱坞电影走向了下一个下坡路,但是从市场占有率看,好莱坞大片不过是诸神黄昏,还坐在霸主地位上。 它老了,失去了活力,但还没死。 然而回想起30年前的好莱坞, 不仅仅是只有政治正确堆积的好莱坞,那是一个要技术有技术,要钱有钱,要创意有创意,要奇迹有奇迹的好莱坞。尽管,我们用电影批评依旧可以发现以前的问题, 但是没有人不承认, 好莱坞在美式主旋律传播的成功。 这样一个强大的好莱坞, 香港电影又怎么能给对冲? 靠着谁去对冲,尽管在这期间,拍出了《少林足球》《功夫》《无间道》等一部分的优质电影,可最后的电影票房表现并不高。 一部《无间道》的票房只有5505万, 《无间道2》也仅有2491万票房, 要知道这《无间道》还是香港电影的一场豪赌,是集结了留在了香港的所有电影人拍出来的,然而呢?从2000年到2023年,随便一部好莱坞电影,都能在香港突破亿元票房。 香港电影完全没有抵抗,就丧失了自己原有的市场。曾经它是有机会的,在电影出口东南亚的那些年,香港是可以像好莱坞那样,为了赚中国的钱,去拍摄一些特供片的。。。 然而香港电影不仅没学会,甚至还为了赶着变现,整个市场都处在一个疯狂的捞金状态,几个星期就拍完一部电影,然后卖出去。 这样的电影又拿什么跟人抗衡。 我们总说,香港电影黄金年代影响全球,可是香港电影又极其尴尬的是,论跟他同期发展的日本电影,日本的黑泽明那一辈,把西方电影的各大电影节的大奖拿了个遍。 香港却还拿东南亚的大奖。。。 1983年,大陆的第五代导演凭借着一部《黄土地》走上了国际影展的道路,陈凯歌的《霸王别姬》,张艺谋的《活着》《红高粱》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这些电影拿的戛纳,威尼斯,柏林奖,还是在90年代拿的。 可90年代的香港电影又在做什么呢? 依旧还是邵老板留下来的那一套,通过明星包装制度,拍出了一部又一部的商业电影。 这里面虽然是出了像《英雄本色》《A计划》《逃学威龙》《赌神》等非常不错的电影,但卖的依旧是票房,没有形成一套成熟的完整文娱体系链,除了电影,什么都没有。 以至于走到最后,好莱坞的全球化策略,在全球国家和地区乱杀的时候,香港电影连一张能打的牌都没有,甚至连最基础的人都没了。 记得当年,刘备初入蜀地, 身边都是和他一起转战天下的人才,那些人才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精华人物,在经历了连年战乱后更是成了各个顶尖人才,可在刘备失去荆州,益州一隅之地后,人才就相当有限了。 但这些顶尖将才的后代和亲传弟子还能拿起一些的,以至于等到白帝城托孤的时候,至少还有着一个诸葛亮,可是等到诸葛亮,在北伐后去世,还有谁能撑起蜀国的这面大旗了。 望眼四周,只剩下了姜维、夏侯霸等魏国降将,这些人又怎么可能扛起大旗呢? 更何况,时代变了, 姜维、夏侯霸的对手不再是冷兵器时代的这些对手,而是拿着军舰大炮的现代化军队。 它们又怎么可能防的住, 蜀国又怎可能不灭亡。 冷兵器的香港电影,遇上了现代化飞机大炮的好莱坞,一点抵抗都没有,就这样失败了, 然而此时,就在香港的背后, 拥有着14亿人口的庞大机器开始运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