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议李斯之祸福

　　人生海海，唯有自渡；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大秦丞相李斯做到了，历经千难万险，全借坚韧不拔成功上位，意得志满，神采飞扬，何等踌躇？曾运筹帷幄，横扫千军，消弭六国，一统天下，又是何等气概？这一切的一切都震古烁今，连最终暴死的惨烈程度也无人能及。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祸福相生，任他有天大的本领也左右不了自己终末的走向。拨开历史的迷雾，重窥他生命的轨迹，再寻他晚节不保的因由，对世人也是个惊醒。
　　李斯，是战国末期楚国上蔡人，即故乡在今河南驻马店市上蔡县，那儿有李斯墓、饮马涧、跑马岗。少时为郡吏，看到官厕里的老鼠，在粪便里随便找到一点儿吃食便如获至宝，待要探头噬咬，忽觉有人靠近，抑或犬猫，不得不丢下馊朽残渣惊恐逃窜，就是这样的东西还捞不到，弃之他顾。再看看官仓里的老鼠，个个笨拙安逸，只只肥硕无比，高枕无忧地生活着，既无饥馑之患，又无风雨之愁，更无人犬之扰。李斯由此洞彻了人生真谛，芸芸众生都一样，处于不同环境就有不同境遇，居于人上，就能安享荣华富贵，颐指气使；处在人下，就要受人随意指拨，无礼役使。李斯的悟性不能说不高，宁为鸡口毋为牛后的道理，他琢磨透了，甘居小众之首，不为大众之后，校准了以后进取的方向。
　　名师出高徒。他跟先秦最后的儒学大师荀卿学帝王之术，与韩非同窗，互相砥砺，学成后游历诸国，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贤士择明主而仕，李斯终于瞅准大秦，迤逦入关，初做秦相吕不韦门客，继而任命为郎，不久出任长史，官拜客卿。时势造英雄，就在这个当儿，郑国修渠的疲秦计划目的彻底暴露，宗室大臣商议逐客，李斯也在驱逐之列，极为震惊，即谏逐客书而被秦王采纳，又助其灭六国一统天下，大刀阔斧地改革，让大秦根基日益稳固。
　　他波澜壮阔的一生挺进到这个阶段，还有一个插曲，与韩非之死脱不了关系，到底是嫉妒杀人，还是秦王嫁祸，千载之下，还众说纷纭难成定论。一说李斯害怕秦王重用韩非，便造谣中伤，秦王轻信将韩非打入大牢，而狱中囚犯又无权上书申辩，遭李斯毒杀。另有一说，李斯一直想将韩非留在秦国，等秦灭韩后再为秦王力荐，谁知韩非著述对帝王统治之术分析过于露骨，致秦王嬴政恐惧，加上姚贾陷害，李斯搭救无力，反手致死韩非。
　　本来李斯走的是康庄大道，一路走来，顺风顺水，谁知历史跟他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他随秦始皇最后一次巡游，始皇暴卒沙丘之际，宦官赵高面授机宜，并胁迫他发动沙丘之变，秘不发丧，他没能守住初心力挽狂澜，反而合谋篡改了始皇帝的传位诏书，废公子扶苏，杀大将蒙恬，改立新帝胡亥，看似扫除了前进道路上的障碍，实则为其覆亡凿开了一扇门。物盛则衰的道理，否极泰来的渊薮，他没能领会，淡忘了急流勇退，也就失却全生尽年的可能。
　　横柯上蔽，在昼犹昏，可他贪功恋栈，一心想重振朝纲，触怒赵高，忤逆二世，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具五刑不够，还要夷灭三族。四刑过后剁为肉酱，是为五刑，何等惨烈？天算不如人算，反被赵高老儿算计。临刑前，李斯父子抱头痛哭，无限悲凉，他放声长叹，从前在家乡上蔡，带儿同出东门，手牵黄犬，追猎狡兔，何等惬意舒心，现在却不可能了。
　　李斯由厕中之鼠感悟人生位极人臣，却也因此致人格扭曲人性裂变，落个身死族灭的下场，实在可悲可叹。一代大家曹雪芹借跛足道人之口无情指出，世人都说神仙好，只有功名富贵忘不了。世间任何事都可忘记，唯独那贪功恋栈之心难以消弭，这是人性的悲哀。做一个无贪无欲的人，有时比做一个伟人还难。人一旦收心敛欲，自会望峰息心窥谷忘反，不是圣人也离圣人不远了。生不逢时犹可待，一命呜呼全玩完，谁也救不了他，除了赵高能高抬贵手愿放他一马。会吗？不会。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可以，可赳赳老秦坐稳江山还行么？横扫千军如卷席，砍头只当风吹帽，这是李斯，形象被历史浇铸得无限高大辉煌，连点背光阴影都没有，可英雄末路又不能不令人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