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我12岁,在家乡小镇上的一所小学上学。 那是一所完全小学,我上六年级。我学习成绩好,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同时也是少先队大队、中队的学习委员。老师和同学对我都很好,我那时可谓是春风得意。 再有一个多月就要考初中了,我们都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之中。 但在这时,传来一阵风声,说是家庭成份是地富的学生都不准读书了,得退学回家。我听了心想,不会吧,大家都还是细伢子。再说小学就毕业了,这个时候逼人家退学说不过去吧。 但没过几天,我们班上两位出身地富的同学,真的没来上学了。 原来上面真的有文件,让年满14岁出身不好的学生退学回家。 我以为这事和我沒什么关系,沒想到第二天表姐找我,红肿着眼晴说道:"我沒书读了,老师今天让我也退学,不用来学校了!" 表姐比我大一岁多,13岁多。和我同读六年级,只是不同班。她的爸爸一一我的亲舅舅土改时被划为地主,因有民愤被镇压了。 表姐知道自己出身不好,家里和自己在学校都被人歧视,所以在学习上格外刻苦努力。想通过读书来改变人生,成绩在班里总是前几名。我的寡妇舅妈一人拉扯着四个孩子,在60年那样饿肚子的情况下,还勒紧裤带让女儿上学,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想在读书上寻条出路。可现在,她14岁还不到呀,怎么就被退学呢?……我呆呆地望着表姐,望着她哭肿了的眼睛,望着她凄然离去的背影。 就在我还在为表姐的退学叹息不已时,没想到这股浪竟然也劈头向我打来。 我自以为"退学"和我粘不上边,尽管有妈妈家是地主、舅舅被镇压这层社会关系,但我家出身中农,父亲是劳改干部,是人们仰慕的国家工作人员。再说学校对我也很"重视",再怎么"风"不会刮到我头上呀。 但我想错了。 那一天,我因为头痛上午未去上课,请假到宿舍(我在学校寄宿)休息了半天,下午去上课。 那天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这时班主任来了,他说耽误大家几分钟,给说个事,大家安静下来。 班主任说:"快要升学考试了,大家都在紧张复习。为了让大家更好地集中精力学习,准备对班干部进行一下调整!" 一听调整班干部,我便对坐在旁边的一位女同学说:"可能会要调整×××!"因为几次班干部会上,班主任都批评过×××,说他身为班干部,不以身作则,经常违反学校纪律。 那女同学也是班干部,却嘴一撇,对我说:"不是他!"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上午开了会,班主任向他们通告了情况。 班主任停顿了一下,眼望了一下我,说道:"决定免去××的学习委员职务,他的少先队大队和中队学习委员职务也一同免去!" ××是我的名字。 我一下蒙了。说的是我?我不相信样望向老师,但他掉转脸不看我。我才知道,是我确实被免职了。 我低下了头,羞辱、委屈、气恼一齐涌上心来。下课铃声一响,我便一声不吭地回到宿舍,躺在了床上。 第二天,我沒去上课,在床上躺着。第三天,我仍沒起来,相好的同学替我从食堂带来点饭菜吃。到了第四天,我还打算躺下去,这时班主任来了,他怒气冲冲地对我吼道:"怎么,撤了你的班干部就这样?你这是不满,是对抗,是示威!" 我任凭他吼叫着,就是不动。 他更气恼,给我下了最后通牒:"你今天要是不去上课,就开除你,你就别再想上课了!"说完气冲冲走了。 我眼里涌上了泪水。没办法,只得起来慢慢向教室走去。 在附近劳改农场工作的爸爸知道了这件事,便抽空来学校,先去班主任那里问情况。班主任原来和他熟识,便自言不讳地告诉了他,说我的班干部被撤是因我舅舅社会关系的影响,说上面下了文件,年满14岁和快满14岁的地富及反革命家庭出身的学生,一律退学。不是这些家庭出身、但有严重社会关系的学生,不得重点培养,比如担任学生干部等。 "我们也觉得这样搞不好。这些都还是孩子,是嫩芽秧秧,这一通狂风暴雨,对他们的自尊心和心灵,是多大的摧残。再说,他们临近毕业了,你要"区分"可以在考时不录取他们嘛,何必这个时候这样弄呢……可学校也没办法呀!"班主任出身也不好,对这事也有看法,向我爸爸说了真心话。 在宿舍,爸爸和我进行了一次长谈。 爸爸说:"你才12岁,人生的旅途还未起步,就遭受这样大的打击,可以说是有些残酷。可你不应该背上包袱,不要悲观失望、消极对待,这样将对你的整个人生产生不好的影响。一个人一辈子,受挫折、打击是难免的,谁能顺顺利利、一马平川地渡过终生呢?以后你就会明白,你这点挫折根本算不了什么。你是男人,男子汉要有勇气有担当,在失败和磨难面前不低头,碰破头皮也要向前!" 爸爸是解放前的高中生,在他们单位是公认的有能力有水平。 我不做声,呆呆地听着。 爸爸望了我一眼,说:"还没想通是吗?想不通就想你表姐他们吧。他们和你年龄差不多,可命运对他们更不公平更残忍。他们有错吗?他们又能向哪里诉说向谁倾吐?你现在只是不当班干部了,还有书读,所以你应该珍惜,不应就此消沉下去,否则你将后悔终生!" 爸爸这一番话让我心头一震。 爸爸的话点醒了我,让我又全心身地投入到学习。一个月后,我如愿地考上了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