掮客，不是最好的是枝裕和，也不是最好的宋康昊

　　本文作者：李啸天
　　《掮客》，顶着戛纳电影节大奖的名头，顶着日本顶流韩国顶流的名义，终于轰隆隆到来了。
　　第一时间看完，却发现不是想要的那种味，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原以为是枝裕和宋康昊戛纳，必将是一击重磅王炸。
　　结果，我们都被戛纳误导了。
　　这分明不是最好的是枝裕和，也不是最好的宋康昊。甚至，第二好都不是。
　　唉，岂止一声叹息。
　　期待是枝裕和，是期望能够延续《小偷家族》《比海更深》《海街日记》那种情深意浓的人间况味。论小人物的温情，《掮客》也有，但是偏了，不对味。
　　期待宋康昊，是期望能够看到他超越《出租车司机》《辩护人》《寄生虫》里的表现，能够有更大的释放。但实际上这个戛纳影帝明显说服力不足，远不如同学戛纳影帝的《活着》里的葛优、《花样年华》里的梁朝伟，甚至不如是枝裕和执导的《无人知晓》里的柳乐优弥。
　　获奖，并不代表就是最好的。能够获奖，只是当年的竞争对手不够强而已。这就是运气。《掮客》能够获奖，就胜在运气。就像《寄生虫》明显不是最好的韩国片，深刻程度明显不如《素媛》《熔炉》，但是偏偏《寄生虫》生逢其时，最终获奖了。《美版无间道》明显不是最好的马丁斯科塞斯，但偏偏是它中奖了。还能说什么，这就是运气。
　　还有，就是人缘，是枝裕和是戛纳的常客，是熟面孔，是亲儿子，加上他的过往的实力早就证明了他的水平，以至于评奖的常委会产生路径依赖，本能地觉得他就是好，下意识地会将奖项偏向于他。这个是本性使然，不是每个评委都那么用心的，别人也没有脾气。何况，宋康昊也早就证明过自己的实力了，给他奖，总是能够说得过去，尤其是其他对手都不强的情况下。
　　《掮客》获奖了，但它不够好。不仅不够好，还让人相当失望。
　　那么，《掮客》到底表现的怎么样？到底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先来看一则社会新闻：
　　如图，在这份全州卫生健康局的告知书中，明确写到经核实，你们超生的孩子（属第七孩）是由全县统一抱走进行社会调剂，不存在拐卖儿童的行为。并列出这一决定的背景及政策，称根据20世纪90年代全区计划生育工作严峻形势，严格执行控制人口数量，提高人口素质的政策，对违反计生法律法规和政策规定强行超生的子女中选择一个进行社会调剂，是县委、县政府根据当时区、市计划生育工作会议部署要求和全县严峻的计划生育工作形势需要作出的决定。并称，为便于和促进全县计划生育工作的开展，当时被全县统一进行社会调剂的超生孩子去向，没留存任何记录。落款为全州县卫生健康局，时间为2022年7月1日。
　　从这份文件中，可以看出两个信息，一是被调剂孩子的父母认为当年的这个行为就是拐卖儿童；二是该文件确认了超生孩子被调剂的事实。
　　此通知一经上网，立即引起网络轩然大波。桂林市则赶紧出来灭火。
　　这是什么意思呢？
　　当时，全州官方将人家的孩子拐走，自行进行分配，转交给他人他处了。这一切不仅不告知人家父母，还理直气壮，觉得是合理的，是应当的。至于孩子的父母，对于他们的感受，压根不予理会。
　　漠视观众诉求、行政不作为是官方公布的主因。事实也如此，网络风暴也源于此。
　　人家超生的第七个孩子也是自家的孩子，身为父母，想念孩子，想找回孩子，是人之常情。
　　现如今的官方，一如当年，很冷静地驳回对方父母意欲找回孩子的愿望，直接称孩子被社会调剂是合理合规的，直接予以驳回。言下之意，你们这是无理取闹，想要回孩子的意愿是错的，是在闹事。
　　过去与现在，并无变化。官员变了，官方未变。
　　政治的冰冷与无情，掌权者的麻木与不仁，官衙门的冷酷与专横，正在于此，血淋淋，赤裸裸。
　　在官老爷看来，调剂是正常的，本当如此，罔顾人伦，别跟我扯犊子。
　　看罢这则新闻，再来看《掮客》，就能够理解是枝裕和所达出来的难能可贵的社会温情来。
　　（不过，冰冷的政治不是更应该用来批判与揭露的吗？《寄生虫》《素媛》《熔炉》之所以伟大，就在于揭露揭得很赞。）
　　是枝裕和更擅长的是温情。
　　同样的社会弃婴，全州是以社会调剂的形式被官方公然拐走，而《掮客》里的弃婴则是被社会化运作。
　　所谓掮客，就是皮条客，就是倒卖婴儿的人贩子，宋康昊在片中扮演的正是这样的人。
　　无论是掮客，还是人贩子，都应该予以批判与打击的。但是枝裕和却给予了这个群体以温度，最大化地通过两名掮客之间的行为，表现出他惯有的脉脉人情来。
　　宋康昊饰演的相铉开了一家洗衣店，就像《寄生虫》里的金基泽一样，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勉强度日，甚至挣得钱还不够交洗衣店的房租。
　　另一方面，相铉又是一名掮客，他与朋友东秀（姜东元饰）合伙在街头放置了一个弃婴箱。当有人不想要自己的孩子了，可以将孩子放入弃婴箱里。然后东秀与相铉就会将婴儿抱走。
　　按说，他们应该将婴儿交给福利机构。但是，他们没有。他们是利用婴儿，将其作为商品，去找合适的下家，那些个因为某种原因没能够生出孩子的家庭，又想要包养一个孩子。相铉与东秀，就会收钱将婴儿卖给他们。
　　相铉与东秀，这种行为，已经是典型的人贩子了。他们的行为，该坐大牢，严重了甚至可以吃枪子了。
　　但是，是枝裕和却从他们身上去发掘他们人性的光辉。
　　这其实是很别扭的，非常政治不正确。人贩子无论多么人性，毕竟都是人贩，不值得被称赞，也不值得被颂扬。
　　所以，是枝裕和这次的选题，拍片的出发点，本身就存在严重的问题。
　　但是，他还是硬着头皮去拍了。而且，早些年将柳乐优弥捧成戛纳影帝的《无人知晓》，已经围绕弃婴话题拍过一次了。这一次，是枝裕和再一次将故事的焦点放到了弃婴问题上，看来他对这个话题是真的关注，心有执念，就想去讲。
　　实际上，《无人知晓》已经拍得相当不错了。不知为啥，他又选择了《掮客》，换个角度再拍一次。
　　当然，要表现人性的光辉，就必须要塑造人物。宋康昊饰演的相铉，从穷困潦倒，到全心全意为孩子寻找合适的家庭，人性的温暖，都从他的身上表达了出来。
　　结合上面全州的新闻，将孩子交给官方的福利机构，面对人浮于事的冷漠官僚，孩子的未来未必就好。而拥有人性的相铉与东秀，反倒可以让孩子得到更好的照顾，拥有一个更好的将来。这大概也是是枝裕和的立意之处。
　　这种对比，似乎是身为好人的相铉与东秀更靠谱一些。
　　但是，现实中，又有多少个相铉与东秀呢？
　　面对财富的诱惑，相铉与东秀可以拒绝不好的人，守护着内心继续去为孩子寻找新的下家。
　　可是，电影里的的相铉与东秀这一次可以拥有人性，但你无法保证下一次，或者在某一次就不会被诱惑。毕竟，人性是复杂的，不可能一直都那么美好。
　　或者，不是相铉与东秀，而是别的人，他们也能够像相铉与东秀那样拥有美好的人性吗？
　　以上，谁也没法保证。
　　相铉与东秀只是个例，并不具有普通性。歌颂了相铉与东秀，不代表与他们类似的人也应该得到歌颂。
　　所以，是枝裕和的温情在很大程度上是站不住脚的。他歌颂了不该歌颂的东西。也因为不具备普遍性，很难在更大范围里引起观众的共鸣。
　　这样子，情感的立足点就站不住，《掮客》的整体表现就不够好。缺乏坚实的地基，便很容易沦为空中楼阁。
　　《掮客》，就是一个典型的空中楼阁。
　　当然，表现买卖人口的负面人物美好的一面，也不是不可以的。陈可辛执导的《亲爱的》里面，购买小孩的李红琴（还珠格格饰）就难得地表现出了温情来，而且帮助还珠格格拿下了金像奖影后。还有，歌颂负面人物的影片，还有《这个杀手不太冷》这样的典型，让杀手拥有温度，当然可以。但是，杀手里昂的结局必须是死亡。只有死亡，才能让他的感情能够升华，成为永恒。毕竟，老男人与小萝莉之间的感情，是不能成真的，真的在一起了，大家反而不能接受。正因为得不到，才会显得美好。里昂，于情于理，都得死。《亲爱里》里，李红琴最终也必须要还回孩子，必须面对失去。
　　所以，《掮客》真要更上一层楼的话，宋康昊饰演的相铉也得死。在他千方百计为孩子寻找最好的归宿时，他自己却撑不住了。只有这样，这个故事才能真正站得住，才能完成情感的闭环。
　　最不济，也得是东秀死。可是，影片的最后，相铉与东秀都活得好好的。这样，前期积累的情感，没有得到集中释放，平平淡淡，整部影片也就烂尾了，泄了。如果我来做编剧，一定会让相铉死，让东秀改变职业，就此来完成感情上的升华，让不合理的故事变得相对合理起来。
　　所以，《掮客》真的不是一部好电影。情感不合理，故事不合理，人物也不合理。
　　不是是枝裕和不够好，而是他选错了题材，选错了表达方式。
　　至于宋康昊，这一次的表现，完全没有《出租车司机》那么好，也不如《辩护人》那么好。
　　从角色上，宋康昊在《掮客》里的这次角色，有点类似《出租车司机》，前期都是为生活打拼的小人物，看着平平常常，没有什么可发掘之处。但随着故事的推进，他慢慢有了一种使命感，为了目标，拒绝了可以让自己活得更轻松一些的选择，坚定地选择了一条更难的路，最终将自己人性中的光辉迸发出来。
　　因为角色类似，已经有了前次的精彩，所以这一次宋康昊有些在重复自己，在整体表现上，也没有超过《出租车司机》，甚至还不如。更遑论《辩护人》里的精彩表现了。
　　所以，这一次宋康昊的表现也没那么好，获得影帝只是中了狗屎运，馅饼砸到了头上罢了。
　　那么，国内有类似的电影类似的导演吗？
　　有！
　　那就是刁亦男。
　　刁导绝对是一个被低估了的导演。
　　在我看来，刁亦男是比姜文更应该成为中国当前最牛逼导演的人。
　　《白日焰火》将廖凡送上了柏林影帝的宝座。但《白日烟火》里真正出彩的角色，其实还不是廖凡饰演的张自力，而是王学兵饰演的隐形杀手。
　　《白日焰火》讲真正的杀人凶手是桂纶镁，但是她始终隐藏的很好，让廖凡饰演的张自力追查的好苦。廖凡的执着让人动容，但王学兵的角色才是更悲情的人。他知道是自己妻子杀了人，然后自己为了妻子，变成了隐形人，销了户口，作为不存在的人，在默默地保护着妻子。结果，还被妻子戴了绿帽，甚至妻子还要抛弃他。他的坚持与坚忍，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由于王学兵遭遇片场外的舆情霉头，以至于在《白日焰火》里的镜头少之又少，以至于被很多人给忽略了。其实这个角色才是真正打动人的，更加出彩。
　　到了《南方车站的聚会》，刁亦男干脆直接将反派人物拍成了主角，让胡歌是饰演一个杀手，戏份绝对占据了整部影片的大头，比《白日焰火》走的更远。
　　相当于，刁亦男这一次让《白日焰火》里的王学兵走了出来，站到了前台，成为了绝对主角。
　　这一点上，与《掮客》及《这个杀手不太冷》已经很类似了。
　　只是，胡歌在《南方车站的聚会》里的表现与廖凡在《白日焰火》里的表现起来，过于肤浅，胡歌急于转型，用力过猛，反而将人物停留在表面上，内在的情感不足，立不住，使得整部影片没能够走得更远。
　　但刁亦男能够这么去执导，已经走在了国内诸多导演的前面了。而且，他还用商业片的手法去拍摄，努力让整个故事变得更好看。
　　假以时日，如果刁亦男来一部自己的《让子弹飞》，就能够一跃成为国内顶流的大导了。现在，还远远不够。
　　对于是枝裕和，他一向善于表达的就是很小资的温情戏，与朴赞郁、奉俊昊比起来，受众面还是要差一些。而刁亦男，就隐隐有了朴奉的气度，只是缺少更有力的作品来支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