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树和育人是一样的，光生个孩子，不供他读书，自己会成材吗？

　　孩子，以后老家没人住了，你抽空多回来看看咱家这些树，别让邻居们给砍了。父亲临终前的反复叮咛至今仍让我记忆犹新。要在平时，我会说，现在都啥年代了，那点树能值几个钱。然而看着父亲殷殷的目光，我的心里酸酸的，使劲点了点头。
　　我的老家在豫西深山区，那里山高坡陡，沟深地薄，自打我记事起，每年春天，都能看到父亲佝偻着腰挑水种树的身影。几十年过去了，老家的瓦房前后，地边沟沿，院子里，荒坡上，到处都是父亲栽的石榴树、柏树、榆树、槐树、皂角树、香椿树等各种成材树和果木树。
　　奶奶说，父亲很勤快，从小就懂得生活的艰辛。父亲9岁那年，爷爷到新疆去劳动改造了。那时姑姑6岁，叔叔才3岁多。每天奶奶和村里的男劳力一样到大集体干农活，父亲留在家里除了照顾年幼的叔叔和姑姑外，还要烧火做饭，操持家务，瘦弱的身躯早早压上了沉甸甸的担子。
　　从那时起，他就爱上了种树。家乡的土地不仅不平整，地块也小，离家又远。因为种树不易，他栽的多数是些易成活的刺槐，像果树或松柏树之类的，要浇好几次水才能活。奶奶说，有一年，队里拉回些洋槐树苗放在我家院子里。一天下午，奶奶去地里干农活，天黑回到家，发现三个孩子都不见了。这可急坏了奶奶，她和邻居爷爷一起找了很久才在房后坡下的荒地里找到他们，而那时，三个孩子还在用小手扒拉着土栽树呢！他们仨一下午栽了六棵洋槐树，竟然全成活了，在这个只有百十口人的小村庄引来不少赞扬。
　　随着父亲年龄的增长，他的爱好已不再局限于种树，而是认真呵护，像抚育孩子一样疼爱着它们。初春时节，他带我去垦荒，把地块弄平整后栽上一些果树或成材树。树种上后，隔三岔五还得去浇浇水，施施肥，树坑周围的杂草还要及时清除掉。等树长高了，他又带我去把一些多余的枝枝杈杈砍掉。他说，这样不仅看着美观，树木也可以更好地成长。
　　那些年，在村里，我家的树最多。一到夏天，树木长得郁郁葱葱，到处都是成片的荫凉。麦收时节，吃过午饭，忙碌了一晌的父辈们都在家里午休，我们这些还未入学的孩子则三五成群地聚集在树下，或玩压纸包游戏，或看连环画、打扑克牌，树下洒满我们欢乐的笑声。
　　有一年的一个周末，当我背着书包匆匆赶回家时，眼前的一幕把我惊呆了。我家门前的晒麦场里，整齐地摆放着一排脱了皮的白色柏木椽。每根椽上还写着一个陌生人的名字，村里的父辈们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都不说话。这是咋啦？我问了一圈，没有一个人说话。后来我才知道，父辈们辛辛苦苦栽种的柏树，一夜间让人给偷砍了，幸好被巡夜的及时发现了。那天，父亲把我拉到林坡，指着一个个被伐去树木的树茬，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咱农村人为人做事讲究的是厚道，要像这些松柏树一样，身正影直，别净想些歪门邪道，成材树不用拢，茅草丛是那些做事不讲规矩人的窝。
　　1993年，我考上了豫西师范，一家人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6000元的学费对于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我独自趴在母亲坟上大哭一场。我心里清楚，我的学业就要结束了。不知什么时候，父亲来到了我身边：孩子，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别怕，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让你上学。那个暑假，父亲除了每天早出晚归拼命打工外，还忍痛砍掉了家里好几棵成材树。开学那天，我看着那一大摞凝聚着父亲心血的人民币，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前些年父亲得了脑梗死，双腿也因常年劳累患上了股骨头坏死。我和姐姐劝他进城和我们住在一起。可父亲就是不听，有时在我家住不到三天就偷着跑回去了。听说核桃有段时间市场价格较高，我就从城里买了些树苗带回去，和堂弟栽了半亩核桃树。不巧的是，那段日子，姑妈家盖房子，父亲也不在家，因为没有按时浇水，几百棵树苗全旱死了。后来父亲训斥我：栽树和育人是一样的，光生个孩子，你不供养他吃喝，不供他读书学习，他自己会成材吗？
　　父亲病重了，但他仍然念念不忘自己辛苦栽下的树。那天，他拄着双拐，把我带到地里，拿着我家的林木产权证，一棵一棵地给我交代，每一片林地都有一段让人刻骨铭心的记忆。
　　如今，父亲已经离我而去四年了，每次回到老家，看着空落落的院子，父亲的音容笑貌都会在我的脑海浮现。每次回去，我除了把院子里的杂草除掉，收拾干净院落外，就是遵照父亲的遗愿，到他种的树林去看看。我知道，这不仅仅是父亲一辈子的心血，更寄托着他对美好生活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