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我懂你了

　　#给老爸写封匿名信#
　　老爸，以前，我搞不明白你为什么从不做生。
　　还有，教师下放劳动那几年，最后你从远在大马电站的五七干校转到本镇农场，那天早上，我去看你，给你送去一点豆浆油条，你为什么不但不吃，还大发脾气？
　　还有，我下乡当知青后的某年某天，农忙结束回到镇上家里，为了表现我已不是循规蹈矩的学生和只会读书的学霸，我盛了饭拈了菜，到屋外蹲着吃。吃完，碗筷还拿在一只手里，另一只手已摸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再摸出打火机点燃，迫不及待抽起来，当时你为什么生气地对我说：＂你自己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老爸，读到这里，你已经知道这封匿名信是你哪一个儿女写的了吗？
　　那么多兄弟姐妹，只有我抽烟。
　　老爸，你在全县教师中工资最高，你和母亲1949年前后都当过校长，你们常常背着人塞钱给家庭困难的学生——你们的学生来信和当面告诉过我。
　　可你一辈子不做生，唯一的一次是你的学生税志文老师、李先华老师夫妇来家强行给你做的。
　　有10多年，作为教师进修学校的老师，你的工作是下区乡给进修的教师面授，10多年间全靠步行，自行车舍不得买一辆。
　　你背着一个大邮包，手拿一把油纸伞，一次次走遍全县各区乡函授点，已经不止行万里路——你在童年、少年就读了万卷书。
　　我姑母曾经对我们说：＂你们的爸爸最爱读书，从小四书五经倒背如流。＂
　　我信。
　　虽然姑母可能有些夸张，但我信，就像我信母亲的感叹——＂他比共产党员还共产党员＂。
　　是的，那时没有班车，在进修校十多年间你全靠步行去各函授点给进修教师们授课。那些遥远的地方，那些陌生的地名，由于耳熟能详，我至今还记得：罗城、芭沟、石溪、新民、孝姑、龙孔、定文、敖家、金石井、泉水、同兴、榨鼓、铁炉、大兴、南阳、纪家、新盛、寿保、舞雩、下渡、玉屏、岷东、塘坝、马庙……
　　还有，我们家过年最没有年味。
　　我在我的百家号征文获奖文章《一个教师家庭的年味》里这样写道，＂过年时我父母最忙，因此我们家过年是最没年味的，饭菜几乎与平时并无两样＂。
　　为什么你们那么忙啊？你们已经退休了啊！
　　原来，你们在夜校给青年职工补习文化；原来，你在文化馆清理善本书；原来，母亲在办文化站。母亲办文化茶园，帮教失足青年，首创、训练女子龙灯队并参赛夺冠 。春节期间母亲一个人出板报办专栏放录像、辅导地方单位排练节目、带领女子龙灯队演出、组织诗书画活动，反而最忙。
　　但是，只要想吃好一点，无论如何抽得出时间来做啊，可你们就是那样一代人，崇尚清心寡欲，鄙弃享乐。
　　老爸，你这几乎没有干过家务活的书生老来从头学起，全力支持我妈的工作，我妈把镇文化站办成了省先进，连首届茅盾奖得主、红极一时的作家周克芹先生也百忙中抽出时间从省城远道来采访我妈。
　　老爸，你的追悼会上，你少年时刻意交往的穷人朋友周长勋老师捶胸顿足痛哭，说是＂从此失去了做人的良师益友＂。
　　周老师说，你本来是承祧两房的地主少爷，可你立志＂不吃剥削阶级的饭＂，15岁离家出走，步行几十里到外地教书，第二年你和他一道步行几百里到省城考省立师范，你考了全省第一。
　　老爸，你默默地工作，不苟言笑，你＂事无不可对人言＂，却从不谈论自己，以致我们还不如外人了解你，你的很多先进事迹我们是在你的追悼会上第一次听到。假如教育局不开这个追悼会，你人生的许多大事我们会毫无了解。
　　老爸，你晚年用诗歌写日记，里面有名句＂乐生还乐死＂。
　　你追求的道德境界除了＂事无不可对人言＂，还有人前人后一个样——＂慎独＂。
　　老爸，并不仅仅因为你是我的父亲我才敬佩你，你就是一个陌生人，我也要花时间告诉人们你的崇高。
　　老爸，你还比较年轻的时候时就已在《人民日报》发表文章探讨教育，我现在年事已高，却只有一篇文章被人民日报网转载。
　　所以，论写作我也敬佩你。
　　现在我写的这篇文章，根本不能和你的品行相配。
　　记得，你在一个阳光斜射的下午，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家，于是含泪唱那首歌曲，＂红日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母亲叫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
　　是的，你想起了我奶奶和你的两个弟弟。
　　你的三弟抗战，为国捐躯，你的母亲又叫你的五弟去打东洋，于是你的五弟投笔从戎参加了远征军。
　　后来 ，我弟弟杜力他五一劳动节放弃休假，参加抢修发电机组牺牲，你写诗悼念他，称赞他＂粉身碎骨宁为己，济世利人夙所怀＂。
　　你曾经写诗追念我为国捐躯的三叔，＂悠悠犹念未归魂＂，力弟牺牲，你心中的追念，又多了一个。
　　总之，老爸，现在我知道了，你心中想的，非常崇高，与吃喝玩乐没有一点相干，所以你嫌我看重吃喝看重享受。
　　老爸，你连生死都看得那么淡，你的诗《七十初度》里有名句＂乐生还乐死＂。
　　你76岁那年，重病卧床，非常痛苦，却从不当着我们呻吟，妈妈说你怕影响我们读书、上班。你去世那天，1990年4月7日早上，一一催促我们上学、上班，按时拨开手里的小收音机听时事新闻。接着，你弥留，连连痛苦呻吟几声之后，你沉默了，没有遗言。接着你去世，非常平静，像从一个房间走向另一个房间。
　　老爸，现在我懂了，你的人格不知比我大多少倍！
　　我老爸
　　我妈妈
　　我老爸年轻时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