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名的女人

　　她死时，才五十出头。长期吃激素，身体完全虚胖变形，而且损坏了肾脏，浑身水肿，就像发酵后的面团。死后，那些多余的水流去，骨架上漂浮着一层皮。
　　完全看不出她年轻时的影子。那时的她苗条、肤白、水灵。可以称得上是村花了。
　　她不是本乡的。隔着一座大山，她出生在镇边上。家里姊妹几个，没有男孩。她是姊妹里最拔尖的。
　　一个美丽的女孩，就像一朵盛开的鲜花，总有蜜蜂蝴蝶想立上枝头，采食粉蜜。
　　父母在土里刨食，没有时间给予成长过程中应该有的教育。到了怀春的年龄，就被花言巧语的男子骗上了手。
　　当时父母心里已有钟意对象，奈何女子已经和人把该做的事都做了，并珠胎暗结。
　　再来说男方的情况。富农成分，父母在划成分时早亡。弟兄三个，身无分文，屋无片瓦，白手起家。他是最小的那个，没有享受到父母的红利，更深受其害。从小也没有过农耕事宜，肩不能挑背不能博。
　　男人有两件利器。用好了可以骗很多单纯无知的少女。一个是上身的嘴，一个是身下的钩。嘴是最不牢靠的，但有人愿意信。一个是男人是犁，女人是地，天真烂漫的女人都喜欢强攻。只要攻破了她身体的那一道防线，一下就缴械投降了。
　　就这样父母带着无奈和叹息，她带着孕肚，都不敢大张旗鼓，就来到了男人家里。
　　几个月后儿子出生，那是几年幸福的日子。她不仅长得盘正条顺，手头的针线活和饭食也做得极好的。
　　夫家是一个大家族，亲妯娌堂妯娌比较多，相互之间也有攀比。农村里关系的复杂并不比城市里的职场少。
　　年轻漂亮能干的她，经常变成围攻对象。其它没有可以置喙的，只有她的私生活：未婚先孕，还是大姑娘就爬上了男人的床。村妇骂人，用语粗俗，把肮脏龌龊的词随时在嘴边喷射。
　　那时男人还是极疼她的。也努力做庄稼，有空闲去外面打工。她想走自己的路，让别人骂去吧。
　　但好景不长，男人就得了肺结核。做不得活，还得富养。严重到咳血，全身蜡黄。她衣不解带的服侍他，并到处借贷把他送到大医院。还好当时的医疗对肺结核已经有办法。花费颇多，但终究人救回来。治好了人还是比较虚弱，还得养着。
　　看着幼小的儿子，重病痊愈后的丈夫，以及沉沉的外债，她辗转难眠。父亲曾气过她，但终究还是血脉相连。除了接济她，也给她想了一个好办法。
　　因为娘家在镇边上，活路好找。那几年农村最主要的经济来源除了养猪，就是养蚕。在镇上有一个很大的蚕茧站，专门收购农村里的蚕茧，以及加工。
　　父亲花了大力把她弄进去，帮着蚕茧站的正式工做饭。包吃包住，每个月有纯进项。
　　一个女子的美貌，有时候是财富有时候是灾难。故事就是在蚕茧站发生转折的。
　　那时候还时兴正式工，铁饭碗。我父亲的前女友就是被粮站的已婚已育正式工糟蹋了的。女人自身生存上没有安全感，很难抵御外界的诱惑。
　　男女在一起无外乎就那点事。有钱权势的男人，伸个手指头，那些身处水深火热的女子就以为是岸。
　　为了维持生计，她在蚕茧站几年，终于还清了外债。同时风言风语也跟着风起。那个蚕茧站战长，带一副眼镜色咪咪的。她如一只雪白可爱的小白兔，如何能逃过魔掌。
　　男人身下的是利器，女人身下的仿佛是深渊。一步错步步错，就万劫不复。
　　乡邻羡慕嫉妒恨，嘴上更加刻薄狠毒。男人开始打她，浑身经常青一块紫一块。
　　一个女人一辈子太把爱情当一回事了。可爱情到底是什么，如此迷幻，虚无，让人如飞蛾扑火般粉身碎骨，到头来只是昙花一现，一场空。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聪明伶俐的她变得迟钝，呆滞，常常自言自语。蚕茧站站长像烫手山芋一样立马把她辞退。男人看到她如此，也越是厌恶加嫌弃。
　　当时她可能只是厌世和绝望。如果能从精神上疏导加医治，也许可以恢复。但失去劳动力，就没有了利用价值，除了她父母，谁还把她疼在心底。
　　每日有饭食喂饱就不错了。男人对她越来越冷，周围也给她竖起了围墙，她被彻底封印在了里面，无法出来。
　　这时候村里的人都在传说她得了精神病。都不相信如此标致水灵的人，说疯就疯了。这时候大家都难免啧啧几声，表示同情。
　　为了控制她的疯症，乡村医生都是用的最撇脱的药物，激素。慢慢的，她年轻苗条的身体像被吹涨了一样。
　　她男人也大张旗鼓的把不同的女人带到床上，在她的眼皮底下行事。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疯傻了，但愿她是真傻了，对什么都不再入心。
　　由于长期服药，伤害了肾脏，到最后完全没有了功能。人体内的水占比70，如果大部分都到表皮上来，还是很吓人的。
　　她死时才51岁，妯娌里最年轻走得最早的。就连她肺结核痊愈后的男人，也越活越有劲，只她早早的消失在人世里，如一粒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