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沉默

　　王小明今年十七岁，去年开始他就得了怪病，他永远没办法用语言或文字表达出自己真实的想法。一切都会以反话的形式表达。以前，他和许多不敢说不字的年轻人一样被迫地活在虚伪里。现在他活得反而更加主动了。
　　他主动选择了沉默。甚至不用鼓起勇气说一声不。
　　起初知道他怪病的同学们还以此做乐，弄出一些笑话嘲笑他。比如在午饭时问他要不要这个鸡腿，他回答不要，于是鸡腿顺理成章的被同学拿走了。或者是上课时问他要不要用卷纸，得到否定答案后就会拿走他的卷纸。当然，学校的气氛也没有那么恶劣，拿走鸡腿的同学会在晚饭给他别的肉菜，拿走卷纸的同学也会在几秒后还给他。同学不是想欺负他，只是觉得好玩。
　　王小明却觉得愤怒，但是他没有办法。愤怒之下他选择了沉默，沉默果然带来了很多好处，他从此可以安安静静干自己喜欢的事，安安静静听课、生活。同学的嬉皮笑脸被王小明死一般的沉寂击退，很快便没有人陪在王小明身旁。王小明这一次，被动选择了沉默。
　　王小明在沉默中提升自己，课堂上从不发言却能取得不错的成绩。王小明成了学校的名人，和长得像白敬亭的帅哥还有打球像科比的体育生并列，王小明成为了一言不发的学霸。王小明觉得称呼有点没劲，但他不在乎。借助沉默的保护伞，他可以干更多有意义的事。阻断了一切虚假费力的社交。他非常喜欢这样。
　　可人终究是会有自己在乎的东西，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女孩。那天上学途中，王小明和往日一样，忍受着别人在背后的指点。
　　哇，你看他，就你前面的那个。是那个王小明诶，从来不说话的那个。
　　哦！是他啊，他为什么不说话啊？
　　好像是得了什么怪病不能说也不能写。
　　王小明没理会后面的学生，在他们心中的自己完完全全是由谣言堆积起来的。路过的同学也纷纷投来目光。王小明始终目视着前方，他其实有期待过能出现一个人，站在他面前告诉自己对他的想法。在他面前骂他也好，在他面前称赞他也好。他想活的像个正常人，而不是动物园里的老虎。也许是狗熊。
　　王小明快步向教学楼走去，目光始终朝向前方，却突然和一个女生目光交汇。女生没有愣住，很自然地露出了一个微笑，接着走向自己的教学楼了。王小明也回了个微笑，他好像很久没对人笑过了，不知道这个微笑吓不吓人。王小明只是觉得这个女生挺有礼貌，和大部分与自己对视就像看到鬼一样的学生不同。所以王小明也礼貌地回了一个微笑。接着开始了紧张的高中生活。
　　临近放学，晚自习。王小明正在看书并理解微分的近似计算。直到放学铃声打响，他才瘫坐在椅子上。窗外漆黑一片，乌云也隐匿在夜色中。从窗外飘过来的泥土气息混杂着雨点拍打地面的哗哗声告诉王小明，下雨了。王小明拿起书包里的伞，向外走去。其实只要在书包里一直放一把伞就可以避免遇到雨天没伞，但很多人偏偏要看天气预报。今天骂骂咧咧地责备天气预报让自己白带伞了，把伞摔在地板上。明天就开始下雨。
　　王小明绕了一下，教学楼是联通的，从另一个出口走明显更靠近校大门。因为王小明在铃响之后才开始把书桌上的课本装入书包，所以在他到达教学楼门口并撑起伞的时候，教学楼里的同学已经寥寥无几了。操场上满是雨伞，把天空割成一个个圆形。偶尔有几个没带伞的在雨中狂奔，打乱了伞排列成的几何形状，于是操场上多了几声：跑你X随后集合图形又自动恢复了。
　　王小明准备向外走，却发现教学楼门口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讲书包挂在胸前，准备向外奔跑。
　　王小明凑过去，发现是早上的那位有礼貌的女生。王小明举起伞默默来到了她身边，将瘦小的她罩在伞里。王小明不能说话，但行动和气氛就是最好的语言。从教学楼到校门口一共只有一分多钟的路程，他们却走了三分钟。两人撑着伞，一声不吭，默默地走完全程。
　　他们走出校门，王小明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在门口撑伞等他。他们出来得很晚了，基本没有家长在了。女生冲王小明笑了一下，说一声谢谢就离开了。她似乎没有家长接，也许还得走一段雨路。王小明走向母亲，自从决定沉默以来，他的内心似乎也变得冷淡，不会再表达任何情感。当然也因为他表达起情感很麻烦。可是那个微笑偏偏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他的心里边得很乱。
　　也许男生也有生理期，所以情绪不稳定？王小明心想。其实他很冷静，他明白那微笑只是出于礼貌。他也很躁动，他偏偏想把他曲解成不舍和悲凉。他内心还这么想着，脚却早已迈向那个瘦小的身影。他把伞一把塞给她。
　　赶紧还我！王小明留下这一句就跑了。
　　这是他沉默以来第一次向外人讲话。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王小明觉得自己晚上会失眠，但却意外的睡的安稳。自从沉默以来王小明莫名其妙的有了起夜的习惯，但这次却一觉睡到闹钟响起。期末考试之后的课程已经结束，今天是领取成绩单和假期作业的日子。天气晴朗，上学途中，王小明感觉到周围人的的欢快。对自己的非议都减少了。王小明的脚步也轻快起来了。
　　王小明走进校园，突然一张可爱的脸顶在自己脸前。王小明有些差异，这是张陌生的脸，但他对这身躯有熟悉感，袖珍的比例，应该是昨天的那个女生。王小明第一次发现原来生气嘟嘴是真的存在的。眼前的女孩正对着自己嘟嘴，仿佛要发一场脾气。
　　不是仿佛，是果然。
　　我很谢谢你把我送出校门，也很感谢你把伞给我。你是不能表达，保持沉默。你至少把我的话听完吧。昨天你给我伞之后我冲着你背影大喊我家车就在马路旁边，你快回来。结果你一转眼就没影了。今天是学期最后一天上学，我为了还你伞从六点半等你到七点，我还想睡个懒觉啊。我容易吗我。
　　王小明愣在原地这一番话不停的在他耳边回响。真的，真的有人在我面前正常的表达对我的看法了啊。他这么想着。
　　回过神来才发现伞已经回到了自己手里，对方也走远了。王小明好像听见了对方最后说的话，但那些都不重要了。王小明更新了自己的沉默守则：有的时候，人是不需要沉默和理智的。
　　王小明还是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他觉得，名字不是影响爱情到来的原因。
　　王小明那天放学时没见到她。王小明的假期开始了。王小明开始了煎熬的等待。
　　其实王小明也有等不急的时候，他有时会一遍一遍的逛商业街，去奶茶店。尽管他觉得那些地方很无聊，尽管他觉得比起那些还是书店更适合度过假期。但他想再次遇见她，把这些希望渺茫的事情全都尝试了一遍。结果再没遇见过她。王小明反复地向大脑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经历过那一天。他找出滴滴点点的细节证明自己有驳斥自己。他觉得自己疯了。
　　终于，新学期开始了。
　　王小明心里发疯了一样想再看到那个身影，可身体却和平常一样做出平淡地去上学的行动。新学期的开学必定伴随而来的是同学的哀嚎，而王小明却在心里笑出声来。他虽然是平淡地去上学，但是视线再也不是一直朝向前方。而是有意的寻找那个身影。老天这次没有开玩笑，王小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那个人，但仅仅是找到了而已。自己该怎么靠近她呢？王小明不知道。
　　王小明从来没有如此期待过下雨，也许下雨是靠近她的好方法，也许自己来到教学楼门口撑开伞望向角落还会看到她，两人会相视一笑然后共同撑着一把伞走向校门。也许这次自己会把她送进车里然后和她微笑着挥手告别。王小明越想越兴奋，但天就是不下雨。王小明觉得自己是个变态。
　　一天早上，王小明又看见了她，自己对她的感情不断的在自己心里发酵，王小明看到她就会觉得神魂颠倒。可王小明还看见了她身旁的他。两人拉着手从校门口的小卖部出来，走向校门。王小明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那以后再没看到过她和他。王小明骗自己忘记路那件事，也许是自己看错了。
　　王小明没错，这次看见她是在校外，她和他在商业街拥吻。一点没错。
　　王小明失恋了，和一个不知姓名的女生。
　　天空开始下雨了。
　　这几天王小明心如死灰，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干劲。此刻，窗外传来泥土混合花草的清香和雨点击打地面的哗哗声。王小明只想赶快放学。他讨厌这噪音和恶心的气味。放学铃响，他第一个冲出教室，撑起伞准备回家。他鬼使神差的想到了那个晚上，也是一个雨天。王小明最近一直在强迫自己忘了她，他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了。结果在雨天还是想起来了她。王小明不自觉的走向了那个教学楼门口。
　　王小明又看见了她。她冲王小明一笑，钻进了王小明的伞中。如同死灰复燃，王小明感受到了你内心的躁动。又是那个躁动的自己，只不过多了几份不甘。他想好好确认对方对自己的心意。王小明放慢了脚步，清了清嗓子。有些话，必须当面讲才行，也必须由自己说出口才行。可能自己说的完全不是自己想表达的东西，但我觉得尼一定懂我说的话。王小明一气呵成，如同背诵一篇古文。她惊讶于王小明的话语，一直沉默的王小明突然冒出这么多话，她有点不知所措。
　　王小明直视那双令自己痴迷的双眼：我喜欢你。
　　你这不是能说话吗，干嘛装深沉，还装的那么认真，搞得学校都出谣言了。是不是啊，一言不发的学霸？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以前只要一说话就一定会说出来反话的。我害怕说出来我讨厌你之类的让你困扰呢。所以说王小明是高兴的，对方没有急于拒绝自己，说明自己还有机会。加上自己怪病突然好了，自己有信心把她追到手。
　　不好意思，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不过还是谢谢你啦。她轻描淡写的回答了。刚好走到大门口，两人分别。她还是礼貌的笑了一下。王小明这次看清了，对方礼貌性的微笑。他也回了一个微笑，他不知道自己的微笑是不舍、还是悲凉。
　　王小明重新回到了集体中，他能和大家有说有笑的交谈了。大家对王小明也比之前好了。好像这个怪病在她远去之后就消失了。王小明还是学校的传奇人物，更名为健谈的学霸。只不过每次他问自己还喜不喜欢她时，自己的回答都是不喜欢。他不知道自己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王小明过上了一个普通高中生的普通生活，只是以前怎么想也想不到地生活。他现在讨厌沉默，一样会在晚自习学高数，在图书馆度过假期。王小明还是王小明。
　　在去往图书馆的步行街上，王小明看到了他在和别的女孩拥吻。王小明只是吐槽一句始乱终弃就离开了。王小明在图书馆见到了她，她抱着一本小说挡着脸，王小明还是发现了她哭红的眼眶。
　　下雨天时，王小明还会走那个教学楼，但再也没有那个瘦小身影在门口等待。
　　在那场雨中，王小明没有撑伞，慢慢的向校门走去。
　　王小明向着怪病和自己的过去挥手告别。
　　王小明午饭的鸡腿又被同学拿走了，不过王小明是真的不想要鸡腿了。至少大家以为是这样。王小明在一个睡不着午睡的午后问自己几个问题。
　　我快乐吗？
　　快乐
　　我还喜欢她吗？
　　不喜欢
　　自己的病好了没有，王小明不知道。
　　又是一个雨天，王小明习惯性的抽出雨伞，啪的一声，伞柄松动，掉在了地上。他捡起伞柄，尝试把它装回去。却发现伞把下面涂了一层胶。好像还在伞柄下面粘了一张纸条。不知道是谁粘上的，纸条应该是被雨水打湿脱落了一部分。王小明只能看到一部分：和你一直。王小明有点疑惑，自己并没有把伞借出去，他以为又是某个无聊的同学开的玩笑。自己的怪病早就好了，他也早就和过去告别了。但王小明还是把手伸向了装伞的书包侧面，他摸出几张碎纸屑。小心翼翼的把它们拼好。
　　有那么唯一一个人，和王小明撑过这把伞，被迫的借走这把伞。她狠狠的伤透了王小明的心，而王小明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王小明想起来了，她在还伞那天最后说的那句话：我常常能在书店碰到你，如果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假期也能和你见面。
　　半个小时后，王小明拿着她留给自己的纸条坐在床边泪流满面的抽泣。
　　想和你一直撑着伞。
　　我果然，还是讨厌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