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的救命恩人

　　我从地里摘了个大西瓜回来，就见门口停着一辆蓝色越野车，屋内传来说笑声。我从窗外偷偷看了一眼，只见屋里坐着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其中一个男人翘着二郎腿，白色的鳄鱼皮鞋在不停地抖动。听声音，我知道是谁来了，心里感到一阵恶心，正打算避开，被侄儿看到了，叫我进屋切西瓜，我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穿着白色鳄鱼皮鞋的男人是姐姐的前夫阿文，坐在他旁边的女人是他的现任女友朱丽。我以前见过朱丽，那时，姐和阿文还没离婚，阿文开着朱丽的红色轿车到我家门口，朱丽就坐在车里，戴着墨镜，挂了两串大耳环，嘴唇像抹了猪血。我妈朝他们啐唾液，骂道：妓女！狗男女！朱丽从车窗探出头来，笑道：谁让你女儿管不住自己的男人！活该！
　　阿文却不愿跟姐离婚。姐加了朱丽的微信，劝朱丽逼他跟自己离婚，朱丽照做了。姐和阿文离婚后，跟朱丽成了朋友。姐说，朱丽是她的救命恩人。
　　这一次见到她，她似乎老了不少，虽然只有二十五岁，但皮肤蜡黄，痘印、毛孔清晰可见，眼角竟有了鱼尾纹，大概是在风月场所混迹太久的缘故吧。她刚整了容，脸有点浮肿，下巴还贴着纱布。穿着薄薄的吊带衣和短裤，两颗黑葡萄似的乳头若隐若现，腰纤细得似乎一折就断，腿比白玉香瓜白。她把两条又细又长的腿蜷缩在沙发上，背靠沙发垫，两条手臂枕着头，微笑着听着他们聊天。她的乳头在衣服间摩挲着，坐在她对面的两个男人不敢拿眼睛瞟她。
　　已经生了一个孩子了，身材还这么好。不过，她没有传说中那么漂亮。我切着西瓜，心想，如果大姐打扮一下，肯定比她漂亮，她就是身材好而已。
　　你们猜我这双鞋多少钱？阿文晃了晃白色鳄鱼皮鞋。
　　一个邻居说：五六百吧！五六百怎么买得到？
　　他睁大眼睛嚷道，这双鞋花了我两千多呢！质量很好！说着，他脱下一只鞋，把鞋底压弯，一松手，鞋底又弹回来了。
　　真是好鞋啊！两个邻居马上称赞起他的鞋子来。
　　我上个月过生日，请他们吃饭唱歌，花了一万多块钱！
　　一个邻居问道：你现在是大款啦，这么有钱，怎么不带上我们？
　　你们可以去啊，我那里正缺人！我最近包了个大工程，做完可以赚两百多万！你们要是去，二三十万肯定能赚到！阿文非常自信地说。
　　不要说得那么肯定。朱丽拍了拍他的胳膊，翻了个白眼。
　　你这女人她男人瞪圆了眼睛，叫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呵呵，他本来就很会赚钱！一个邻居笑道。
　　我认识一个大老板，他是中铁局的，他介绍给我一个大工程，可以干半年，他说，我只要一干完，他就给钱。你认识很多大老板吧？
　　做这种事，不认识几个大老板怎么行？像我前岳父那样，只会死干，一辈子赚不到钱！除了认识大老板，还要讲究效率，我那帮人早上七点就干活，中午十二点留一个小时吃中饭，晚上干到八九点才能收工。我什么都不用干，守着他们就行，谁要是偷懒，我就让他滚蛋！反正只要老子有钱，有的是人干活！他说话的语气变得凶狠起来，俨然一位大老板。
　　大姐却发出冷笑声。
　　你那辆凯迪拉克花了多少钱？
　　六十多万！
　　给我开一下试试！
　　肯定比你的车好开！
　　三个男人出去开车，屋里只剩我们三个女人。
　　大姐给朱丽一片西瓜，说：这是我们自己种的，很甜。
　　朱丽接过西瓜，只抿了一口，就不吃了，说：我才动了手术，下巴没好，不敢吃东西。
　　你这么年轻漂亮，干吗还要整容？大姐问。
　　我的下巴不够尖，我想微微调整一下。
　　大姐皱了皱眉头，她也许在想：蛇精脸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她只问：痛吗？当然痛！
　　看来美是需要代价的。
　　女人不美，男人马上会变心。
　　女人迟早会不美啊！
　　赵雅芝现在还是很美，只要保养好，女人可以一直美下去。
　　我和大姐都感到无语，同时又可怜起她来。你这次整容花了多少钱？
　　五六万吧！
　　他帮你出的？
　　怎么可能？是我自己套信用卡的钱。前段时间他赌博被拘留，我花了两万块钱把他赎出来，他自己哪有钱？那辆凯迪拉克还是我付的首付呢！
　　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他付出？我突然问道。
　　她惊讶地看着我，好像我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他是第一个对我好的男人，其他男人都只是玩我。
　　这世上有多少男人会为女人付出真心呢？更何况，她还是以出卖肉体为生的女人。你怎么知道他对你好，而不是在利用你？
　　有一次，我在接客，他突然进来，把那个男人打了一顿。
　　这算什么？我低声说道。
　　大姐白了我一眼，嫌我多嘴。
　　很快，我就见识到了朱丽对阿文的崇拜之情。
　　鸡窝旁边有一条像麻绳一般粗壮的蛇蜷缩成一团，嘴里咬着一只蛤蟆。朱丽吓得跳到阿文身后，抱住他一只胳膊。怕什么？阿文叼着烟头笑道。他举起铁锹，对着蛇的脑袋连砸数下，把脑袋砸了个稀巴烂，又把蛇拎到朱丽面前晃动，看到她尖叫起来，露出满意的笑容。你真讨厌！朱丽娇滴滴地埋怨道，但是，看他的眼神却充满柔情，像一个花痴少女看霸道总裁似的。果然，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阿文会骑着摩托车带我到大街上飞，会把汽车开成跑车，会为了我打架，床上功夫也非常厉害！有一回，朱丽忘情地说。
　　大姐脸红了，我在旁边呵呵笑，这样的爱情真是幼稚极了，这个风尘女子，为什么在爱情面前如此幼稚？跟个中学生似的。你现在没有做以前的工作了吧？我问。
　　没有了，他不许我做。我现在开了家美甲店，你们做美甲吗？我免费给你们做。
　　我们做什么美甲呀，老在地里干活的人。大姐说。
　　姐，你真能干，我真是太佩服你了！她抱住大姐的胳膊笑道，让我去挖地，还不如跟男人上床！
　　你这家伙
　　真的，她突然严肃地说，来钱快啊！
　　朱丽走之前，去荷花地里摘了一大把花骨朵，说要送给她女儿。这女儿是她十七岁时跟老家的男人生的，那男人伤透了她的心，从此她就不再相信男人了，她是这么说的。
　　大姐摘了一袋辣椒和茄子给她，她坐在车上，拿着一朵莲花挥了挥手，突然凑到大姐耳朵前，悄声说道：我会叫他寄钱给你孩子的。
　　路上注意安全，叫他开车慢点！大姐说着，猛然想起西瓜没拿出来，急忙跑回屋里去拿。可是，等她抱着西瓜气喘吁吁地出来时，车子已经开走了。
　　我笑她太殷勤。她却说：朱丽其实挺善良的。
　　她要是善良，就不会抢你老公了。
　　幸好她抢走了他，不然，我现在还处在水深火热中。大姐笑道。
　　那她真是太善良了！我故意把太字加重口音。
　　过了不久，我们就听说，阿文又因为赌博被拘留了，朱丽发现他在楼上养了情妇。
　　这是报应，她在微信里说道，当初我把他从你手里抢过来，现在报应到我头上了。让他在拘留所里自生自灭吧！别管他！我咬牙切齿地说。大姐却狠狠瞪了我一眼。我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阿文每次跟朱丽吵架，都会打电话骚扰大姐，要大姐跟他复婚。只有他跟朱丽感情好，大姐才能过清静的日子，我怎么能劝他们分开呢？可是，跟这样的渣男生活，对她不公平。因此，我决定沉默。大姐也不吭声。
　　我要赎他出来，他不出来，我怎么报复他？朱丽气呼呼地说，他一出来，我就递给他刀子，让他去死！她说死的时候，眼珠子瞪得跟火龙珠似的。
　　结果，她把他赎出来，他俩又滚起了床单。
　　你为什么要原谅他？这是最后一次，她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他在我面前哭泣下跪我们在一起两年了，有感情的
　　为了让他死心塌地，她去隆了胸。以前的丘陵地带突然矗立起两座挺拔的山峰，乳沟深得跟马里亚纳海沟一般。
　　他现在每天晚上把头埋进我的乳沟里睡。她很自豪地说。
　　但是，一个月后，他就出轨了。女孩二十岁左右，娃娃脸，平胸，穿着露脐装，站在海边，露出羞答答的笑容。
　　大姐为朱丽打抱不平，气愤地对阿文说：朱丽为你掏心掏肺，你这么践踏她，会不得好死！
　　阿文也凶狠狠地说：我怎么践踏她了？我为她洗衣服做饭，赚钱养她。她花钱大手大脚，哪个男人受得了？
　　大姐被他的无耻震惊到了，愣了半晌竟说不出话来。滚蛋！阿文果断挂了电话。
　　朱丽马上找到了有钱人。那男人秃顶，挺着个大肚腩，看起来可以当她爸爸了，在市中心开了一家火锅店。他说，只要我跟他结婚，他就把火锅店送给我！朱丽告诉我们。
　　你爱他吗？大姐问。有钱就有爱，哈哈朱丽大笑道。看来，她又破罐子破摔了。
　　男人有家暴倾向，朱丽跟他在一起，挨了不少打。
　　离开他吧，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好留恋的。大姐劝她。
　　嗯。她总是这样回答。
　　可是，她的抖音里仍然出现她和家暴男亲密的合影。
　　有一次，我们在微信视频里看到她被打得鼻青脸肿。为什么这个世上没有一个好男人？她声嘶力竭地哭道。
　　跳出这个圈子，说不定就能遇到好男人。大姐说。
　　我的圈子就在这里，还能怎样？我一个初中没有毕业的女人，能有什么好的圈子
　　自我提升啊，不要自暴自弃！
　　我就这样了，我就这样了她喃喃自语起来。
　　你这么年轻，改变还来得及。她不吭声，只是抽泣着，眼睛盯着地板，像在思考。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说道：阿文从来没有这么打过我。
　　这个时候，你还想那渣男干什么？大姐很生气。
　　他开始对我很好，后来才变得花心起来她两眼泛着泪光，好像在回忆他们的美好时光，你说怎么才能让他回来？啊，他肯定嫌我脏！
　　阿文是我见过最渣的男人，你清醒一点吧！大姐叫道。
　　她恳求似的说：不要这样说他他煮过莲子汤给我喝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抢过手机，吼道：你到底有多缺爱呀！这么渣的男人，你还留恋？被我这么一吼，她不说话了，只是刷刷地流泪。
　　大姐说：去学一个技能吧，找正经的工作，自立自强。
　　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我看透了她擤了擤鼻涕说，所有男人都是为了我的身体，TMD！
　　几天后，她突然说要考一个函授大学，有学历，才能找到正经的工作。
　　你终于开窍了。我高兴地说。
　　大姐说：你交点钱，去机构报个班，这样容易考。
　　姐，你知道这样的培训机构吗？我有朋友做这一行的，可以帮你问问。但是后来，大姐再也联系不上她了。
　　有一年夏天，我去广州上班，在市场附近的楼里租了一间房。这栋楼每到晚上十二点，就响起高跟鞋的声音，哒哒哒敲打着寂寞男人的裤裆。这穿高跟鞋的女人是谁呢？我很好奇。有一次，终于按捺不住，冲出门，迎着高跟鞋的声音跑去。在四楼，我看到一个穿着豹纹超短裙的女人在慢慢地爬楼梯，屁股左一扭右一扭，好像在跳滑稽舞。红色高跟鞋所经之处，躺着一张张小卡片。我故意咳嗽一声，她回过头，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去了。那张脸白得吓人，下巴也很尖，胸脯高得像挂了两个大气球。我想到了朱丽。她也许也在某座城市用高跟鞋敲打男人的裤裆吧！她肯定没有从泥坑里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