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小学的时候,才知道世界到底有多大。尽管如此,直到初中毕业之前,我都是极少离开滩头镇的,那是我童年生活的全部。虽然今非昔比,但往事如在眼前历历在目。我的出生地,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那里是一条乡村小道的尽头,坐落在远眺而去的小山岗上。在我的印象中,是从小学二年级坐车拖拉机离开我的故乡,去到镇上开始学习生活。在离开故乡之前,我都是生活在老家,每日都一颗柚子树下玩耍。老宅是泥砌房,铺的木板走上去咯吱作响。爷爷从小教我识字和算术,而学校在离老家约2公里的另外一个乡村。学校自是没有桌椅板凳的,用一根粗壮的树干做书桌,而凳子则需要每天上课自带。每天背着小凳子去上学(确切的说,对我来说是幼儿园和一年级),是那时候的时代烙印。走的累了,小凳子放下还能坐会。冬天带一个火箱,穿过一片密林,在乡村的田野里拐几个不着人烟的弯道,跨过三座石墩小桥,便能顺利的到达学校。那时候的农村,务农的人是极多的,颇有人间烟火色。当路过亲戚人家门口,还能落点零食或者两张烙饼。田地的水沟里,满是翻滚的泥鳅和鳝鱼。离开故乡的那天,天是阴沉沉的。随着一台拖拉机,便在敞开的车厢里,呼啦啦的听着嘈杂的车铭和风声。父母在镇上等我,我一个人躺在装稻谷的麻袋上,望着陌生的一切悄然而至又戛然而止。是的,自从来到了镇上,就很少再回去故乡。即使在回去的时候,每每也是短暂的逗留。再也没有很好的睡上一觉,听屋檐下午的清脆,闻着用稻草铺成的软席芬芳。那堂屋角落的灶火,再也很少去用铁夹添一添柴火。自此,二年级托关系在镇上的中心小学插班,开始逐步的认识滩头小镇。滩头是中国七十二古镇之一,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建镇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后隋唐开始,兴起于年画的制作和销售,再伴随着造纸术和技艺,在明清逐步奉为年画之乡和宣纸之乡。香粉纸亦是滩头一绝,说是用无毒的泥土覆于宣纸之上,清宫女用于清洗脸部和上香,是为贡品。这些年,经过商业运作,是为御泥坊。香粉纸小时候用的极多,类似一下包纸片,张张芬香浓艳,闻之有股呛鼻的味道。鲁迅先生曾在《朝花夕拾》中提及《楚南滩镇老鼠嫁女图》是可爱极了年画便是出自滩头年画。可惜探头年画基无传人,只有高腊梅作坊一家仍在经营。前些年找高奶奶买年画时,自是1元左右单张,据说现在已经炒到千元左右,应属滩镇年画兴起的标志。来滩镇的第一个落脚点,是在供销社的对面,处于镇上的核心位置,爸妈开了一家杂货铺。供销社的后面既是一条河,由北向南贯穿小镇。沿着小河的,是一条几公里上的青石板老街。滩头老街是闻名遐迩的旅游景点,每年吸引成千上万的外国游客前来朝圣。说是景点,其实被我们这些熊孩子折腾的差不多。一条宽窄不一的小巷,用青石板铺成,应是清末年间铺成,与古街的古老建筑融成一体,浑然天成。吊脚楼在小时候是极多的,后来没有加以保护,慢慢的开始翻修和加建,自没有原先整齐划一的风格和韵味。倒是青石板老街仍在,仿佛被本地人忘记在了日常的喧嚣和嘈杂之中。从小河蜿蜒而下,伴随着若干石砌的拱桥和古井,在烟火升起的时候,青丝从瓦间升腾,时间即是静止和凝固的。放学回家的时候,每天在老街穿梭。哪个石板是方圆不一,或者松紧不实,自然是清楚的。后来陆续的回去,感觉老街一直未变。再后来,说是有一些投入性的开发,改变了一些原来的味道。时代在变,希望小镇也要改变。但这种改变,难免破坏小时候的一些记忆,让原本的憧憬和怀念,逐渐的萌生失落和孤寂的情绪。滩头年画的调色,是根据一年四季的河水颜色变化而来的。取河水用大缸静置,待泥水分离,取静置的色泥用于颜色的调色。说是一年四季的河水颜色自不相同,色泥自就不相同。据说,这是年画颜色的古法,就无从考究了。河水的颜色是否一年四季变化,是记不起来了。但那时候,是会沿着小河一直抓螃蟹的。等放学之后,便要去河里瞧上一番,抓满满一书包回去。小学的时候,我的成绩一直都不好,没有一天能够在教室做得稳定。散学之后,便是烧地瓜、抓螃蟹、摘桑叶、挖木耳等干不完的活。那时候弟还小,总是让他跟其它的邻居一起回去,而我便消失在滩镇漫无边际的旷野和山间之中。学校旁边的梨树、枇杷、李子等水果,最早知成熟的人定然是我。等何小满家橘子成熟的时候,能在果园里吃上三五个小时,等天深黑的时候父母找过来便再回去, 这些年,滩镇镇仿佛是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依稀的印象中没有太多的改变。 当然,这自然是贫穷的缘故。大伙自是想着如何逃离这个小镇,在外面过更好的生活,而选择定居和回去的小伙伴是少之又少。在现代化的建设进程中,滩镇也走了自己的弯路。满山的楠竹,化作造纸的原材,小作坊式的造纸方式严重的污染了小镇的河水和土地。原本干净的河水变成了污染的源头,而古井的泉眼也逐步的被污染而废弃。越小的滩镇,被自私和利益熏心所桎梏。仿佛越来越少的人,都不再怀念和提及这个地方。滩镇人李剑农(近代政治经济学之父、同盟会会员)创建了松坡中学(蔡锷,邵阳人,护国大元帅,字松坡),是母校隆回一中高中部的前身。李涛(国民党中将)曾是缅甸远征军22师师长,李氏宗祠离滩镇镇中心不远,开车预计五分钟的车程。刘建章(国民党中将,缅甸远征军22师参谋长)是新六军军长(国民党五大王牌军之一),建章山庄就在滩镇的镇上。山庄修缮完工时,很多台湾政要来滩镇,将大小马路围之水泄不通。后山庄改为幼儿园,变更为吉祥山庄。千年风雨,滩镇是湘西邵阳的一颗明珠,亦是他乡游子日思夜想的故乡。尝一觉醒来,在依稀朦胧之间,看走摊挑来一盘石磨豆腐,有分明的菱角和米豆腐等样式,听风铃在吊脚楼一阵清脆声起,便知是又回到了故乡。滩镇的风味小吃自不敢再多回想,不然垂涎三尺欲罢不能,自是难熬的相思之情又会油然而生。家乡味倒真只有在滩镇能吃到,在外能吃到七八分就要感觉幸运。滩镇再往雪峰山脉走,便是荒无人烟的几个小镇,再无去处。倒还是有部队驻扎的,说是雪峰山脉藏龙卧虎。政府的通告称,因金矿挖掘致使容易山体滑坡,故从滩镇到岩口镇一线,均有军哨林立。滩镇处雪峰山脉谷口,从滩镇延山脉山谷有一条羊肠小道可直往贵州入川,是当年红军入贵线路之一。滩镇往东走,便开始低矮丘陵,沿着滩河蜿蜒便汇入资江,资江往北入洞庭汇入长江。老宅在滩镇往西约五里,后每频繁来回于两者之间,开车约十分钟路程。后老宅翻修也是很少再回去,去到滩镇的时间更加紧蹙。若是节假日,便是单行限流,走环城路还觉得便捷些。只是老街和青石板的古路,虽一直怀念却再也没有去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