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何以中？丨大河风物

　　祝融号是河南人，因为它说了一长串‘中中中’！看到央视揭秘中国祝融号火星车的彩蛋，有网友留下有趣的评论。
　　祝融号火星车的后轮上刻着一个中字，当它在火星上行驶时，就会在表面留下车辙印，目前祝融号已行驶1900多米，留下了近4000个中字。这个中国探测火星的彩蛋，实际上是因为祝融号有一位河南设计师，平时习惯说中，于是这个字就被留到了火星车上，同时技术上根据字间距，也可判断火星车工作情况。
　　在4亿公里外的一个星球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中字，对所有的中国人而言，都饱含着一种深远的意义。
　　你也许会好奇，咱河南人为什么喜欢说中？有人说，是因为河南地处中原，也有人认为，和中者，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之名的中庸之道的观念有关。究竟为何，还是要追溯寻根一番。
　　今豫网言特别邀请曾长期主持洛阳二里头遗址发掘工作的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许宏，从考古文化视角撰文解答。许宏曾提出二里头是最早的中国，在考古学界有深远影响。
　　【一】
　　中国考古学者最大的念想就是寻中
　　1921年的一个深秋，中国现代考古在三门峡市渑池县的仰韶村迎来科学发掘的第一铲。破土而出的古朴彩陶，不仅打开了距今5000年至7000年的灿烂史前文明画卷，这个基于现代学术的全新学科，也在相当程度上细化甚至改写了我们对中国文化源流的认知。
　　中，蕴含着古代中国人的哲学理念和核心价值观，各领域的学者都会给出独特视角的解读。考古人从具象的文物古迹出发，也有自己的独到发现，从遗存可推知古人的行为，乃至思维与观念。
　　西周何尊铭文宅兹中国，把最早的中国指向洛阳盆地图源：中国考古网
　　考古尤其擅于追根溯源，探究相关事物的缘起。
　　中国几乎是全球唯一一个在考古学诞生之初，就由本土学者主持发掘与研究的地区。这就注定了，中国学者在学术上寻根问祖，最大念想就是寻中：中原、中国和中华。
　　何以中？因为，中文化是中国贯穿古今的文化DNA。
　　【二】
　　动产寻中：从龙首中脊到青铜大方鼎
　　在广袤的东亚大地，从8000年前的兴隆洼文化，到60004000年前的仰韶文化、良渚文化和龙山时代诸文化，再到二里头文化和商代的二里岗、殷墟文化，龙的形象始终贯穿其中。
　　新石器时代，中国各区域早期龙的形象精彩纷呈，形态各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中原腹地崛起的最早的广域王权国家二里头都邑中得到整合和规范化，它直接开启了商周青铜礼器兽面纹母题的先河。
　　5000年前的良渚文化中的龙形象
　　4000年前的海岱龙山文化中的龙形象
　　3600年前的二里头文化中的龙形象
　　3400年前的二里岗文化中的龙形象
　　约3200年前的殷墟文化中的龙形象
　　从众龙并起，到带有中脊的龙首归一，这是华夏族群从多元到一体的重要物化表征。
　　作为动产的器物，多为圆形器，其仿自自然，平常易做，而方形器在青铜时代礼器中鹤立鸡群，等级极高。从二里头的仿铜陶方鼎，到郑州商城窖藏青铜大方鼎，到作为中国青铜器之王的司母戊大方鼎，方形器成为国之重器。
　　二里头陶方鼎与郑州商城铜方鼎
　　司母戊大方鼎
　　龙形象初步一体化和规范化的演变，均是在以中原为中心的区域完成的，这也奠定了中原天下之中的地位。
　　【三】
　　不动产寻中：从方形城池到中轴线
　　4000年前的龙山时代，是方形城池起源的时代，新密古城寨遗址、郾城郝家台遗址、淮阳平粮台遗址，均有方正规矩的城池。
　　新密古城寨遗址
　　郾城郝家台遗址
　　淮阳平粮台遗址
　　这些最早的方形城池，只见于以地势平坦，幅员辽阔为特征的中原地带。它们与同时期著名的浙江良渚遗址、陕西石峁遗址、山西陶寺遗址等近圆形或不规则的城池形成鲜明的对比。
　　（长）方形城池既与夯土版筑技术所需要的垂直平正有关，更是中原先民宇宙观和世界观的写照。比照中原周边因地制宜、不求方正，以圆形或不规则形为主的筑城规制，显现中文化精髓的方正城池始于中原，殆无疑义。
　　与此相应，作为建中立极理念之物化表征的中轴线，更是中国建筑中最大的文化DNA。
　　小城道路轴线：龙山淮阳平粮台
　　宫城建筑群轴线：二里头遗址
　　全城大中轴线：曹魏西晋洛阳城
　　中国轴线从五千多年前仰韶时代的单体建筑，放大到四千多年前龙山时代淮阳平粮台的贵族社区，再到三千多年前二里头都邑的宫室建筑群，再到自曹魏开始两千年以来纵贯整个王朝都城的大中轴线，中国轴线有一个明晰的不断放大的过程。
　　【四】
　　多维寻中：从中原中心到中国、中华
　　整个中国古代文明，走过了从满天星斗的古国或邦国时代，到月明星稀的王国时代，再到皓月凌空的帝国时代的历程。
　　以最早的中国二里头文化为先导，中原夏商周三代王朝，通过扩展与分封达到普世化，秦汉帝国的版图最终得以形成，古代中国的基础初步奠定。
　　中原中心早期都邑从二里头到殷墟图源：陈筱《中国古代的理想城市》
　　以都邑为核心的中原中心时代，肇始于二里头，经商周秦汉隋唐而达于北宋，历两千余年，而此后的元明清时代，中国的版图逐渐扩展，形成了包括四大边疆地区的大中国（大中华）。
　　开封千年不变的中轴线图源：开封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官网
　　要之，以中原为地缘和文化中心的中文化的形成与发展，伴随了从定居农耕的小中国到农牧结合的大中国（大中华）的整个演化历程。而中原所奠定的以择中建中立极中和中庸等为要义的中国思想文化的主流，在中原中心时代之后，仍深刻地影响着中国乃至整个东亚地区，直至当代。
　　苏轼书法里的中字
　　本文作者：许宏，考古学家、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19992019年任二里头考古队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