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死人送信,那就要送到阎罗王那里去了
长篇小说《生计》15。老爷翘首待赵大回转赵大仍要给死人送信
再说岸滩,吴妈见外甥赵大去了两个月没有回来,心中着急,又不便在老爷太太面前表露出来,整日无精打采,做啥事都不上心,居然船上的米吃完了都不知。李善仁看在眼里,知道她是担忧外甥,也不便指责,说偶尔不吃大米,换个口味吃一下地薯之类也是好的,此地的大薯可是最好吃的。
愧得吴妈无地自容,知道老爷是在宽慰自己,心中越发不安。其实李善仁也是心急如焚,已知京城有巨变,担心赵大有意外,可赵大不回来只能耐心等待。左等右等,又过了半个月,赵大还是没有回来。眼看春风化冻,凌汛过去,黄河已经通航。李善仁迫不得已和铁头商议,说等不得赵大回转了,要先行离去。倘若赵大在京城遭遇不测,回不来了,他在此等也是白搭,如他离去后,赵大又回来了,可打发他南下上海来寻找自己。两人坐在吊脚楼下,商议定当,远远望见古道上一人一骑策马飞奔,马上的人灰头土脸,和黄土一个颜色,看不清面目,直奔岸滩而来。到得吊脚楼前,翻身下马,将缰绳系于木桩上,李善仁才看清正是日盼夜思的赵大回来了。
赵大见了李善仁,不及细说,就跪地磕头请求宽恕,李善仁见状赶快扶起,见他衣衫褴褛满面尘土,瘦得连人形都没了,急问:何来求恕之说?又如何这副模样,莫非路遇不测吃尽苦头,快快与我说来。赵大有气无力缓缓起身,两眼翻白,摇摇晃晃说道:快与我饭来吃吴妈在屋里瞧见外甥回来了,此时不待李善仁发话,早已脚底生风奔进灶房,胡乱取了些残羹剩饭,风一般奔来端到赵大面前。赵大接过,一顿狼吞虎咽,盘中餐顷刻之间一扫而光,略歇口气,这才把去往京城所遇匪夷所思的经历一一禀告:
赵大马不停蹄地赶往京城用了两天时间,第三天一早,从右安门进城,来到宣武门外,经过一座僻静敞轩,见有文人墨客聚会,个个慷慨陈词、豪情万丈,心中颇觉好奇,就在轩外树林中拴了马匹,去敞轩探个究竟。待走近时,耳闻这些人议论的事正与李大人有关,有人忿忿然说:李贼死了是国之大幸,家有遗产四千万,葬礼还花了国家五千两银子。签条约签上瘾,那些洋人还指名道姓要他出场才肯签约,直到临死还在签,真是卖国卖出名,千刀万剐不为过。朝廷无人可用,昏聩至此,实在令人震惊。
赵大从他口气里听出他口口声声的李贼就是李大人。那人还在说什么,赵大已听不进去,冒出一身冷汗,冒冒失失跑过去,拉住那人问:客官,李大人真的死了么?那人见偏僻的轩外平白无故冒出一个人来,十分警惕地问:你是什么人?在此干嘛?赵大答曰过路人,往京城总布胡同去,马儿累了,在此歇息。
那人又问:总布胡同?那不是李贼的老窝吗?这么说,你的确和李贼有关系,却又不像道中人模样。亲戚?属下?还是族中人?很奇怪竟然不知道李贼已死,那是去年的事了,难道你从世外来?
赵大不免又说:去年就死了,我家老爷还叫我马不停蹄给他送信?
那人问赵大:你家老爷是谁,难道也是世外来的?不瞒你说,你现在给李贼送信,那就要送到阎罗王那里去了!看你老实巴交的,劝你不用急着进城了,城里现时乱得很,再说总布胡同还远着呢,何必白跑一趟!
赵大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受命给李大人送信,李大人却死了,这叫他如何是好?心中疑惑,急忙告辞:谢大人好意提醒,但我还是要去走一趟,打探个究竟。跋山涉水而来,也不在乎再多走一些路了。
那人摇了摇头说:不可救药。竟然有这样的事,给死人送信,还浑然不知省悟。中国就是有太多你们这些麻木不仁的可怜虫。回去告诉你家主人,记得关心国家大事,不然哪天头掉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掉的。李贼死了,天下人都知道,就你家老爷不知道,你家老爷是什么人,还给他送信!赵大不再理会,扶鞍上马,按李善仁的吩咐找到山东会馆住下再说。
山东会馆坐北朝南,有东西两院。赵大到来时,房牌大都翻了个,显然已住进不少客人,但每个房里都空无一人,都涌到西院听讲演去了。赵大在马厩下系了马,给马添了草料,和一位叫做林容的同住。林容十八九岁模样,矮矮的个子,一副农村人打扮,拉起赵大也去西院听讲演,说能够聆听大学堂先生的讲演机会难得,不容错过。赵大好奇地问:大学堂?什么是大学堂?林容说:京师大学堂,是一个培养人才的地方,可谓上承太学正统,下立大学祖庭,是新政时办下的唯一一件好事。赵大听不懂,心想闲着也是闲着,就跟随林容来到西院南房下。
南房下已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一位穿灰布长衫的眼镜书生正在慷慨激昂地说道:新政夭折,政局动荡,以致外强争相环伺。值此国家危急关头,我九州同胞当结为一人,齐心协力,争取民主宪政之权利,把旧政全部革除掉,才不至于被一群满奴汉奸笼住了而坐以待毙,必要时采取非常手段还以颜色,雪刷祖宗数百年之大耻!
听讲演的大多是眼镜先生的拥趸者,此时掌声雷动。林容是后到的,也握紧拳头振臂高呼:先生说得好,我们要行动起来,促使整顿吏治、改革一切弊政,以牙还牙,向腐败没落的政制开战!听众群情激昂,纷纷振臂高呼:行动起来,同谋富强!
突然,会馆外马蹄声起,哨声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