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奇谈录二云之谷（九）

　　此时的山上的雾气基本上已经散尽了，山路都看得清清楚楚，也明显看到太阳已经西斜，老人家没说假话，再这么耽误下去，等天一黑，我们再想回到大路上可就不难么容易了。而且此刻山涧中的黑色瘴气，已经又开始了上升的趋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接近到了小巫和冯云帆的脚边。我们三人不敢再怠慢，赶紧七手八脚地过去扶起瘫在地上的小巫和冯云帆。此刻冯云帆比刚才那会儿更瘦了，准确地说是肌肉已经萎缩，几乎就是个铁灰色干皮包着的骨架，只有脸上略微还有些人色，要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那就是一具僵尸了。小巫虽然情况好些，可是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她双目紧闭，一只手还紧紧握着冯云帆的手，但那只手也已经干缩成了一根枯枝的样子。我还想把她们的手扒开，好方便我们分别背他们俩，谁知一拉之下，那只手竟然从冯云帆身上掉下来了，我这才看出来小巫握着的一直就是冯云帆的那只断臂，与小巫的手十指紧握，怎么也掰不开。我们没时间去管手的事情，石、龙两位编辑架起二人就上了肩头，好在这对苦命人的身体都非常轻，我们三个人虽然都是身上挂彩、精疲力尽的衰样，倒还能勉强背得动那两人。于是我们三个＂文弱书生＂相互搀扶着，顺着山路走了下去。
　　路上一边走，石编辑一边给我解释说他们两个开着开着车，不知道怎么就迷了路，车子顺着山路一直往上开，开着开着柏油路就变成了土路。龙编辑觉得不对劲，这条路他以前经常走，应该是上坡下坡，不应该是一路上山的样子，于是就停下车来查看情况。没想到刚一下车，就一脚踩空，跌进了一条土沟里。
　　石编辑见状，连忙下车去捞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拉手刹，就在石编辑忙着救龙编辑的时候，车子顺着山坡向后溜了下去，只听见轰隆隆一阵乱响，就消失在了浓雾之中。等石编辑把龙编辑从沟里拉出来，两人再看我和车子，就已经找不到了。他们俩顺着山路往回走，却见脚下是一道断崖，也不知道有多宽多深，试着扔了块石头，也听不到砸到对岸的声音。两人以为我已经随着车子掉进了山涧死了，于是哭了一阵，想摸索着顺着山壁爬下去，好歹要找到我的尸体，结果不成想脚下一滑，两人跌进了山涧里，幸亏他们命大，挂到了一根树枝上，虽然两人都受了伤，好歹保住了性命。原本以为自己就要饿死在了半山腰上，面前飞过来一只小老鹰，盯着他俩看了半天，然后飞走了。又过了没多久，一条绳子从山崖上垂下来，有个人把他们俩给拉了上来。
　　上到崖顶，石编辑一看，认出这救了他们俩的，正是我们今天要去找的草医。石编辑以前也是陪着别人来看过病，并不知道老人的姓名，一问之下才知道老人姓孙，今天是碰巧上山采药，自己养的老鹰到了这边就乱扑腾，他才知道山崖半腰挂着两个人。因此才救了他们的命。后来老人带着两人下山去找路，正好遇到我和大黑蛇以及红蝎子搏斗的场景。也是那只小老鹰飞出来咬死了毒蝎子，又救了我的命。可以说这只鹰隼是我们三个的救命恩人。说到此处，我不禁感慨，这一次在山里迷路，所遇的野兽，不论是那只大白猴悟空，还是攻击我的黑蛇，还有草医孙老爷子的鹰隼，都是如此有灵性的动物，而且孙老爷子，似乎也是和苗女小巫，以及那个中山装冯云帆，都是认识的，三人之间却有什么纠结。只是这几个人，从年纪上说，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就算是有感情纠葛，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过了几十年还放不下吗？我依稀还记得孙老爷子说小巫是什么百毒不侵的＂神女＂，我虽然不信什么神神鬼鬼的，但是既然叫做＂神女＂那肯定是有非同凡人的异能，那她七八十岁还能保持二十来岁的样子，也就说得过去了。
　　想到这里，我也把我的遭遇跟石、龙两位编辑简要说了一遍，两人一路上也不禁唏嘘感慨，这对苦命的鸳鸯。
　　说到这里，我们三个也把这事的前因后果分析了个七七八八，应该是这个冯云帆年轻的时候，因为什么原因，遇到了这个年轻的苗族姑娘小巫，小巫为了留住帅哥，用了什么蛊，让帅哥不能离开此地，但是两人却也不能发生关系，就这样男人等于被小巫变相囚禁在这个山沟里几十年。而孙老爷子暗恋小巫不得，因此因爱生恨，以至于感情纠葛，三角恋纠缠了一辈子。
　　我们三个都是编辑出身，别的本事没有，狗血剧那是随口就编得毫无破绽，目前除了我怎么没有掉进山涧，这段拼凑不上，其他的部分看上去都是严丝合缝，不敢说推理堪比柯南吧，至少不比毛利小五郎差。嗯，至少小五郎在查出轨案方面的推理能力绝对不输柯南嘛。
　　就在我们一路胡扯，口沫横飞的时候，就听背后一个阴侧侧的声音说道：＂你们胡说，不要污蔑我的小巫。＂这声音就像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听得我后脊梁沟一阵发冷，脚下一个没站稳，正好踩在龙编辑脚上，我们三个刚才还在胡吹海侃，就这么一句话吓得三人摔倒在地，滚做一团，背上背着的小巫和冯云帆也被摔到了草丛里。
　　我连忙四下张望，以为是孙老爷子跟在后面，听到我们几个诋毁他的女神，就来吓唬我们，可是四周看了一圈，别说老爷子了，就连他那只有灵性的宝贝鹰隼也没见影子。此刻龙编辑大声喊了几声孙老爷子，说我们都是无聊瞎猜，给您道歉了。可是喊了半天，山谷中除了回音，并没有半点反应。龙编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摔伤了头，这会儿开始疑神疑鬼，一个劲儿地喊着山里有鬼。拉着我和石编辑就要跑。
　　我和石编辑没办法，只好过去草丛里扶起小巫和冯云帆想要一起走。此刻小巫的身体已经软得像一团棉花，瘫在草丛里，而冯云帆的身体则开始发硬，一根袖管空荡荡地飘着，仅剩的一条胳膊却还保持着之前扶在我背上的姿势。
　　我看着我的救命恩人现在这个样子，心下不忍，不觉流下两滴泪来。突然就听见刚才那个地缝里传来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快，找点水，兑着孙老头的酒给巫妹灌下去，她不想活了，你们要救她。＂这一句＂巫妹＂让我明白了这声音是从冯云帆的嘴里发出来的，只是他现在已经从＂僵尸＂又升级成了＂干尸＂全身皮肤都成了灰褐色，连脸颊两侧的皮肤都缩了进了太阳穴里。要不是我们离得近还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和呼吸，谁都得认为这就是个木乃伊，也不会想到这具＂干尸＂还能说话。照这个情形发展下去，冯云帆再变成巫妖王似乎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不过见到冯云帆还能说话，我倒是挺高兴，毕竟我的救命恩人还活着，我心里多少有些欣慰。之前孙老爷子就说要用酒兑水能给活死人续命，说的肯定就是冯云帆了。毕竟老爷子对小巫的称呼是＂神女＂，不可能把＂活死人＂这么不吉利的名字安在她身上。
　　好在前面不远已经可以看到高速公路了，公路边上有个涵洞，一条小溪从涵洞中流过，我们三个赶忙抱起小巫和冯云帆奔了过去。既然已经知道了刚才那声音是冯云帆说的，并不是什么闹鬼，我们也就不怎么害怕了，脚下加劲，很快背着二人跑到了小溪边。
　　撬开二人的牙关，就着溪水混着酒壶里的药酒给他们两个半死不活的人灌了下去，两人的身体果然就有了变化。冯云帆喝下药酒，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可见他也不怎么受得了孙老爷子的＂特效药＂，好在随着咳嗽声有强减弱，他皮肤上的灰色开始褪去，渐渐显露出一些正常的肤色，说是正常，其实也就是和他之前的样子略有相似，比起我们这些普通人，他的肤色还是白得可怕。好在身体并不那么僵硬了，关节也能开始活动了。而小巫喝了药酒并没有什么剧烈的反应，只是从＂一滩烂泥＂的状态中恢复成了挺直的身姿，但是似乎还没有恢复神智，傻呆呆地坐在地上，把冯云帆那只干枯的断臂紧紧抱在怀里，任由我们和她说话，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冯云帆用仅存的一只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小巫的头发，此刻小巫那漂亮的银头饰也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了，乌黑的长发披散着，盖住了她半张秀美的脸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孙老爷子药酒的缘故，小巫现在的样子，比我之前在树屋子里和独木桥上见到她的样子显得年轻多了，活脱脱是个大美人儿。只见她皮肤白里透红，脸色鲜润饱满，透出一股年轻人的朝气，明显就是一个十八九岁青春靓丽的大姑娘的样子。唯一可惜的是，这时的小巫眼睛里空空洞洞，完全没有了之前在树屋子里见到她时那果敢坚毅的神采。
　　石、龙两位编辑之前没有仔细看过小巫的样子，这会儿离得近，才发现这真是个美人，都忍不住啧啧赞叹，还忍不住嘀咕孙老爷子好眼光，言语之中似乎是为美人薄命感到不平。
　　冯云帆听到他们的话，并不理会，自顾自地长长叹了一口气，我自打见到这人，就一直没停了听他叹气，想来这位帅哥心里也是对小巫充满了抱歉和遗憾之意。
　　冯云帆用独手抱起小巫，和我们三个一起走到高速公路边上等着路过的车来搭便车。我们还想搭把手，没想到恢复活力后的冯云帆力气极大，我们还没凑上去，他抱着小巫轻轻一个侧身，就把我们几个挡开了。
　　龙编辑年轻气盛，他心里还感念着孙老爷子的好，就不太看得上这个孙老爷子的＂情敌＂，嘴里嘟囔了一句：＂好心没好报！＂不想冯云帆听到这话，却受了莫大的刺激，呜呜哭了起来。
　　见把个七八十岁的＂老爷爷＂惹哭了，龙编辑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上前安慰，不想冯云帆突然抱着小巫，咕咚一下就给龙编辑跪了下来。他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说道：＂我这辈子没法报答巫妹了，我只求你们几位行行好，送我回魔都看一眼，我就算死了也甘心了。巫妹，还请你们把她送到孙茯苓身边去，只有他才能救她。＂
　　我们这才知道那位传说中的草医，也就是救了我们的老爷子，大名叫做孙茯苓。
　　龙编辑是部队上转业回来的，是个血性汉子，见这位年轻的＂老人家＂说得诚恳，也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当即拍着胸脯说要冯云帆放心，一定会把自己救命恩人的＂女神＂平安送过去，也保证答应他的嘱咐帮忙把他送去魔都。
　　冯云帆这才站起身，从身上摸索了半天，掏出来几块＂大白兔＂牛奶糖表示感谢！我见龙编辑并不客气，伸手就要去拿，连忙走上前挑了一块圆滚滚的塞到他手里，因为我知道这其中有一块是这位＂活死人＂嚼了半天又包回去的，万一让龙编辑吃了，那他之前答应过冯云帆的事请，100%一定会反悔的。
　　我们几个人靠在高速护栏上，问起了冯云帆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变成这样，为什么他说自己七十多岁了，可是看上去才二十来岁的样子，到底是有什么妙法驻颜有术，但是为什么又会变成铁灰色的皮肤，简直就是个僵尸。
　　冯云帆低头想了半晌，才对跟我们讲了他和小巫，孙茯苓之间的故事。原来冯云帆和孙茯苓都是当年一起从魔都来黔州下乡插队的大学生，冯云帆是学中文的，孙茯苓是学医的，后来孙茯苓做了乡里的赤脚医生，而冯云帆则在村里当了扫盲班的教师，两人就住在同一个宿舍。
　　当时山里的大人小孩基本上都是文盲半文盲，寨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要读书识字，于是冯云帆就翻山越岭，挨家挨户地上门和家长们宣传教育的重要性，和读书识字的好处。孙茯苓也利用赤脚医生四处给人看病的机会，帮着冯云帆做宣传。一来二去就动员了好多大人小孩都来扫盲班上课，为了帮助交通不便的山里孩子，冯云帆还搞了流动课堂不定期上门教学。
　　就在冯云帆的扫盲班里，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引起了冯云帆和孙茯苓的注意，这个女孩比起其他的女孩，显得特殊地成熟，相比别的孩子学习识字也特别的快，为此冯云帆还送给她一本自己从魔都带过来的《红楼梦》。但是让冯云帆感到奇怪的是，似乎所有的小孩子都有意无意地躲着她。有些大人还背地里偷偷对着她指指点点。但是只要见到她，就立刻装作没事人一样躲开了。
　　后来，这个女孩就不来扫盲班了。冯云帆为此专程去了她家，找她父母说要让她继续上学。女孩家独自住在山沟里的高脚楼里，任由冯云帆说破了嘴皮子，她父亲只是叹气什么都不说，后来干脆把他推出家门，她的母亲则偷偷找到他，哭着跟他说自己的女儿是被蛊婆选中的继承人，将来是要侍奉山神的，以后也不会再去读书识字了，让他不要再来了。冯云帆当时坚决要破除封建迷信，非要再见一眼女孩不可，并扬言不让见就去县里检举揭发女孩家搞迷信活动，要让民兵来抓她父母。女孩母亲害怕了，就偷偷把冯云帆带回了家，让他去看自己的女儿。没想到冯云帆见到的女孩，此刻正身着礼服，躺在一块门板上，脸色煞白，就像死了一样。他赶紧上去一摸，发现女孩儿额头烫手，明显是在发高烧。冯云帆一边怒斥女孩的母亲不懂科学，把生病当作儿戏，一边赶紧抱起女孩就要送到县里去急救。这时候女孩的父亲却冲进屋子，对着冯云帆就打，还是女孩的母亲拼命抱住了自己老公，才算救下了冯云帆没被打死。冯云帆也是用尽了自己的口才和知识储备，冒着被女孩爹打死的风险，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说服了老两口，女孩这不是通神了，而是得了重病，要尽快治疗。最终才和女孩爹娘一起背着女孩去了县医院，医生对着女孩爹娘一通训斥，说幸亏是这个男孩子懂事，女孩送医及时，要是再晚上个把小时，女孩的命就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