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杨沐书写南繁就是书写国计民生

　　你去过海南三亚吗？
　　你知道南繁吗？
　　你听说过南繁人的故事吗？
　　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每年9月至翌年5月，都有大批农业科研工作者像候鸟一样来到海南，利用这里独特的热带气候条件和丰富的热带种质资源，开展作物种子繁育、制种、加代、鉴定等科研活动，这被称为南繁。从杂交水稻到高产玉米，从抗虫棉到脆甜的哈密瓜，在我国已经育成的2万余种农作物新品种中，有七成以上都经过南繁培育。新出版的报告文学《南繁筑牢中国饭碗的底座》记述了南繁基地变迁与育种专家的故事，作者杨沐以大量的一手采访为读者揭开我国农作物种子繁育大本营的神秘面纱。
　　南繁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南繁人是怎样的一群人？近日，海南作协副主席、作者杨沐，海南出版社总编辑谭丽琳接受了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中国之声《朝花夕拾》节目的专访，分享了她们书写和出版南繁故事的感悟与思考。
　　海南作协副主席、作者杨沐
　　南繁，一场与时间赛跑的育种大迁徙
　　记者：为什么叫南繁？它意味着什么？
　　杨沐：南繁主要指农作物育种。农作物育种一季叫做一个世代，至少需要68个世代才能培育出一个优良的品种。我曾经采访过玉米育种家程相文，他培育的品种浚单20，用了20年才让种子达到了最好的状态。南繁就是农作物育种材料在北方种一季，然后再利用南方亚热带、热带地区冬季能够种植的气候特点，把育种材料带到南方再种一季，这个事情就叫南繁。南繁既是一种育种的行为，也可以指南方育种基地，比如育种家说去南繁了，实际上就是去南方育种基地繁育种子了。
　　最早南繁的人是河南农业大学教授吴绍骙和育种家程剑萍，他们在冬季将玉米育种材料带到广西柳州进行繁殖和选育。吴绍骙教授为什么这么做呢？因为抗战时期他的故乡被日寇占领，他只能辗转在广西、云南、广东等各地的研究所或大学里。在实践中他发现冬季的广西是可以育种的，因而他就选择将玉米杂交种的培育地放在广西。当时的南繁还不叫南繁，叫做异地培育，后来经过众多科学家的多年实践提炼出来一个词，也就是南繁。所以南繁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时，也会在我国的广西、云南、广东等南方地区进行。
　　也就是说一开始的南繁并不局限在海南地区。许多玉米和高粱的育种专家抱着试验的目的，冬季时期来到广东、云南、广西进行杂交种繁育，探究这些南方地区到底能不能种，最终得出的答案是能种。沈阳农学院徐天锡教授总结出一条经验：在北纬23度以南的亚热带、热带地区冬季可以种植。
　　后来国家为了解决我国粮食严重短缺问题，开始提倡推广种植杂交玉米和杂交高粱。在政策的号召下，北方各省市地区的农业部门或农业大学，有的来到南方培育新品种，有的将培育好的新品种带到南方制种。1964年农业部在海南开了个会，在会上提出要大力推广杂交玉米和杂交高粱，从那年冬天开始，我国的南繁就慢慢集中到了海南岛。
　　袁隆平先生的第一次南繁是在1967年，去了云南，第二年也就是1968年才来到海南岛。所以说南繁刚开始的时候并不仅仅只在海南岛的三亚、陵水、乐东这三个市县，只是后来育种专家们发现海南岛冬季气温高，更适合北方的夏秋作物到此地再种一季，所以就慢慢集中到海南岛了。
　　有饭吃也需要‘南繁’
　　记者：南繁在保障我国粮食安全方面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杨沐：南繁的主要功能就是加速育种，当时的育种范围局限在农作物上，现在又扩大到其他的植物甚至是动物。
　　1949年刚解放时，我国的玉米产量亩产不到100公斤，为什么产量这么低？主要原因在于我国并非玉米的原产地，玉米来自中美洲和南美洲等地，通过明代的传教士和商人带到中国。经过三四百年的种植，这些来自异域的种子品质逐渐退化，即使保证充足的水分和土地肥力，也无法高产。因此，我国最早睁眼看世界的农业科学家们，在20世纪20年代开始成立农业试验场，进行杂交玉米的培育。吴绍骙教授、李竞雄教授就是中国第一代玉米育种家，他们意识到两个问题：第一，要通过杂交种来提高玉米产量；第二，要通过南繁来加速杂交玉米种的培育。于是他们开始南繁，通过南繁让培育玉米杂交种变成一年种两代，大大缩短了培育成功的时间。当时，杂交种比农家种增产30300，在当时很大程度上缓解了粮食短缺的问题。
　　如今国人都有饭吃了，为什么还要再强调南繁？这是因为国际上种子大战已经焦灼化，我国的小麦种子和水稻种子在国际上都属于领先地位，种子的质量和增产性、先锋性在国际上都是很有优势的，所谓先锋性就是既高产又抗病抗旱，这种种子在育种界里就被称为先锋种子。然而，我国的玉米种子即使经过了长达六七十年的不断换代，但是跟国际上培育出的最好的杂交玉米种还是有一定距离。因此我们需要南繁，不断提高种子的质量，从而真正全方位实现对种子自主性的把握。
　　什么样的人培育什么样的玉米
　　记者：据您观察，这些为南繁付出了一生心血的科技工作者们有什么共同特点？
　　杨沐：这些科学家都晒得很黑，因为常年在太阳下特别是海南的太阳下晒，而且都很瘦，与植物有共同特点，比如程相文老师就跟他培育的玉米很像，玉米棒子非常结实，玉米杆不是很高，玉米粒满满登登的。再比如玉米育种专家李登海先生，他培育的玉米非常高大，高达两米二到两米五。同时李登海先生的个子也很高，七十多岁的年纪了还有一米八以上。之前我把这个发现跟戴景瑞院士分享，他说这跟我们写文章一样，文如其人，他们培育的玉米也会像自己。什么样的人培育什么样的玉米，这就是一种生命和生命之间很特别的相似性。
　　我采访的这三年，也是向他们学习的过程。我能感受到大自然的阳光雨露在他们身体内不断游走穿梭，他们将吸收的自然精华倾注到育种上，最终孕育出最好的种子。
　　海南出版社总编辑谭丽琳
　　深入采访扎根大地写文章
　　记者：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下这本书以及杨沐这位作家吗？
　　谭丽琳：杨沐是我国著名女作家，也是海南省作协副主席。说到写这本书，其实也是冥冥中的缘分，事实上我们刚找到杨沐老师写南繁这本书的时候，她并不知道什么是南繁，虽然她在海南省也生活了很多年，由此可见南繁急需被关注被看见。促使她接下这个任务的，是因为她听说写这本书可以采访袁隆平。随着采访的逐步深入，她找到了南繁的重要奠基人我国早期的玉米科学家吴绍骙先生。在资料搜集整理过程中，杨沐发现自己跟吴绍骙有着很深的渊源。吴绍骙是1956年开始南繁，时任河南农业大学副校长。杨沐的父亲叫杨再，正好是河南农业大学的老师，他们家和吴绍骙同住一栋楼，并且在杨沐很小的时候还见过吴绍骙老先生。随着这些故事被逐步发掘出来，杨沐冥冥之中觉得这本书就该她写，带着这种使命感，她开始了这本书的创作。
　　在历时整整三年的创作过程中，杨沐跨越了大半个中国去采访。先在海南的南繁基地蹲点，然后又去科学家们所在的单位，比如吴明珠院士所在的新疆、吴绍骙老先生工作过的河南农业大学、郭三堆教授所在的中国农业科学院、戴景瑞教授所在的中国农业大学，还包括湖北河北等地，行程共计三万多公里，采访人数逾百人。同时，南繁也是一项科研活动，涉及很多农业领域的内容，因此杨沐老师做了大量的功课，恶补了农业方面的知识，对很多专业名词做了深入研究，成书后我觉得她已经是半个农业科学家了。
　　一代代科学工作者就是中华民族的种子
　　记者：当时出版社选中这个选题是出于怎样的考虑呢？
　　谭丽琳：南繁是在新中国初期粮食短缺背景下被逼出来的，海南的光热条件让其成为培育种子的福地，我们南繁主要就集中在海南南部的三亚市、陵水黎族自治县和乐东黎族自治县这三个地方，这些被誉为一粒种子可以改变一个世界，一个品种可以造福一个民族的地方。在海南这片热土上，众多农业科学家前赴后继、开拓进取，创造出一个个种子奇迹和粮食奇迹，其中就包括了袁隆平发明的杂交水稻、李登海培育的紧凑型玉米、郭三堆团队研发的转基因抗虫棉等，都是具有革命性意义的先锋种子。
　　记者：一代代的科学工作者就好像是中华民族的种子，有他们在中华民族就会生生不息。这本书不仅是写南繁更是写人的故事，甚至更多在于人。
　　谭丽琳：是的，您刚刚说的这些科学家其实也是我们民族精神的种子，我觉得特别精准，我们也是这样的考虑，希望随着杨沐老师的深入挖掘，向大家讲述科学家们的故事。这本书就挖掘了南繁的历史，展望了南繁的未来，同时也礼赞了南繁的精神。在粮食保护主义全球蔓延的形势下，这个选题的意义是格外重大的。而在此之前，南繁题材的文学作品还是空白，这是非常遗憾的。
　　南繁的育种家们是一群有本事、有志向、有骨气、开创了国家战略种业的伟大的人，干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他们却躬身田畴、深藏功名，在跟泥土和大地打交道的过程中塑造了低调的群体气质，他们是值得我们出版人为之树碑立传的。本书中提到的多位种业科学家，他们在业内的名声如雷贯耳，但对于社会公众而言却显得默默无闻。
　　这本书还有一个价值在于挽救性采访。因为老一辈的南繁人大多数已进入耄耋之年，比如袁隆平先生就在我们成书的过程中去世了，当袁隆平先生知道我们海南的作家、海南的出版社要来做这样一本书时，他也叮嘱作者要好好写一写南繁。再比如吴明珠院士今年92岁，戴景瑞老先生88岁，程相文老先生86岁，所以走近他们、聆听他们、书写他们是我们的责任。
　　监制：白中华
　　主持：苏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