斡旋美俄，土耳其凭什么在大国间走钢丝？

　　当地时间2022年8月5日，俄罗斯索契，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左）和俄罗斯总统普京（右）会面。（人民视觉图）
　　俄罗斯正试图利用土耳其，躲避西方国家一系列对俄制裁。路透社2022年8月20日消息，美国财政部副部长沃利阿德耶莫在电话里警告土耳其财政部副部长尤努斯埃利塔斯。
　　土耳其则很快发表声明回应，不会做出任何违反对俄制裁的行为。
　　俄乌冲突爆发后，不少国家都面临选边站队的压力。土耳其却既与美国和北约保持了密切合作，也同俄罗斯维系了传统关系，成为各派力量均能接受的第三方和传话人。
　　此外，土耳其既能与阿拉伯国家保持密切关系，也能与以色列、伊朗等国家和睦共处。
　　多年来，土耳其不断在增强战略自主性和政策独立性。复旦大学中东研究中心研究员邹志强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由于土耳其独特的地缘战略地位，以及对国家利益和战略的认知，土耳其采取一种多元平衡的外交模式，利用美俄间的博弈来两面要价，以获得更大的现实利益，提升大国地位。
　　土耳其的底气何来？
　　些许震荡但不会敌对
　　2022年8月17日，美国《防务新闻》报道，土耳其正计划反购俄罗斯S400导弹防御系统，引起美方不满。
　　土耳其第一次采购时，曾遭到美国的严厉制裁，随后土美关系陷入危机。特朗普政府不仅将土耳其从F35战机出售计划中去除，还对土耳其的国防工业组织及领导人实施了制裁。
　　然而目前，美国除口头警告外，没有进一步的惩罚措施，也没有暂停向土耳其出售F16战斗机的计划。美国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梅嫩德斯仅在8月17日发布声明，表示对此感到不安。
　　拜登政府上台以后，对这个问题的容忍度有所提升。邹志强认为，在美国政府的外交优先议程中，更重视针对大国的竞争，但土耳其仍然是美国在中东地区需要抓住、稳住的盟友力量。
　　2022年5月18日，土耳其外交部长梅夫吕特恰武什奥卢和美国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进行会晤。土方借机提出要求美国恢复为其提供F35战机，解除对土耳其人民银行制裁等一系列要求。总统埃尔多安甚至直接喊话拜登，称美国是时候重新考虑与土耳其的关系了。
　　美国众议院外交事务委员会曾评价土美为模范的合作伙伴关系。然而，当美国在亚太地区构建印太经济框架时，2022年4月18日，土耳其突然在叙利亚与伊拉克北部地区发动爪锁军事行动，并打击了美国在叙利亚的重要战略抓手库尔德武装。美国务院与白宫多次批评土耳其，并表达不满。
　　库尔德问题是土耳其和美国外交之间的结构性矛盾，如果无法解决，土耳其就是一个‘跛脚’大国。陕西师范大学土耳其研究中心主任李秉忠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正是库尔德问题导致了土美关系的急剧恶化，甚至反推了土耳其与俄罗斯关系的改善。
　　1978年，奥贾兰成立了库尔德工人党（PKK），呼吁在土耳其建立一个独立的库尔德国。该组织成立6年后开始武装斗争，与土耳其政府冲突不断。
　　土耳其的军事行动，进一步削弱了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影响力。邹志强认为，但土美均有意识进行灵活处理，并未因此走向敌对。
　　近年来，美国也不断拉拢土耳其，强化与土耳其的军事和经济纽带。
　　美方开始调整在东地中海油气管道建设中将土耳其排除在外的态度，转而强调有关项目工期过长成本代价过高，从而减轻了土方的顾虑，有助于修复美土关系。
　　目前，美国及北约在土耳其设有15处军事基地。这也进一步决定了土美关系的底线，有些许震荡但不至于破裂。邹志强说。
　　土耳其士兵在伊拉克边境地区巡逻。几个月前，土耳其突然发动爪锁军事行动，打击了该地区的库尔德武装。（人民视觉图）
　　亦友亦敌
　　在俄乌冲突的大背景下，俄罗斯也不断拉拢土耳其。邹志强认为，这让土耳其看到了扩展自身影响力的机会。
　　就在美国及其盟友绞尽脑汁，考虑如何制裁俄罗斯时，土耳其不仅加强了和俄罗斯在能源、贸易上的合作，还充当俄乌之间沟通的桥梁，促成了两国的粮食问题合作。
　　2022年8月5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在索契的一座花园里，会见了埃尔多安。这是土耳其与俄罗斯在三周内的第二次会晤。其间，普京感谢了埃尔多安对粮食运输协议的参与。
　　此前7月22日，土耳其促成了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的粮食运输协议，将在伊斯坦布尔建立一个出口运输协调中心，中心工作人员来自联合国、土耳其、俄罗斯和乌克兰。
　　俄乌战争期间，土耳其始终扮演着调解人的角色，和俄罗斯保持着暧昧的联系。埃尔多安甚至多次与俄乌总统对话，作为中间人，积极调停这场冲突。
　　此外，土俄在经济、能源和军事领域往来依旧紧密。
　　普京曾对外透露，两国贸易额在2022年前五个月已翻倍。据金融市场数据提供商路孚特统计，土耳其2022年对俄罗斯石油的进口量也翻了一番，从9。8万桶日增长到20万桶日。
　　从短期来看，土耳其在对俄关系中占据了更大的主动权。长期来看，土俄双方还是会回到相互利用、各取所需，达到更为均衡的状态。邹志强说，俄罗斯要以土耳其为抓手，让其在西方阵营中撬开一个口子。
　　不过，土耳其一边向俄罗斯示好，一边又向乌克兰支援兵器。
　　据乌克兰国家通讯社8月9日报道，乌克兰武装部队已收到50辆土耳其刺猬（Kirpi）装甲运兵车，另外还有150辆正在运送途中。俄罗斯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当日表示，土耳其无人机公司在乌所建的工厂，将成为俄军军事行动的打击目标。
　　显然，土耳其对俄罗斯亦友亦敌的态度，不仅证实了埃尔多安在土俄关系上圆滑取巧的对策，也反映出土俄双边关系的微妙。
　　值得关注的是，双方在利比亚、叙利亚战争中，都站在对立的阵营。
　　土耳其是叙利亚反对派的主要支持者，且在叙利亚北部建立了自己的安全区。而俄军在叙利亚的大规模军事行动，也受到土耳其领空和海峡开放的钳制。
　　过去几年，俄土在叙利亚、纳卡、利比亚等地区互有攻防，小矛盾、小摩擦不断。但是近期，俄方对土言行极为克制。
　　虽然土俄在叙利亚和克里米亚问题上也存在分歧，但双方能找到互利的妥协方案。李秉忠表示，土耳其有机会主义之嫌，利用俄罗斯和美国之间的矛盾，正成为土耳其的最佳军事外交战略。
　　接下来，土耳其会在叙利亚北部再次出兵，到时候俄罗斯可能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邹志强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
　　左右逢源背后的心思
　　作为目前中东地区唯一与俄罗斯、伊朗关系密切的国家，土耳其已成为欧美国家处理地区问题时与俄、伊沟通的较好渠道。李秉忠认为，土耳其多重特殊身份使其成为地区热点问题中绕不开的一方，埃尔多安因而总能找到合适的切入点介入局势。
　　土耳其为何想左右逢源？这对埃尔多安和正义与发展党来说，都有必要性。
　　李秉忠进一步分析，如今土耳其经济发展停滞，民众生活水平下降，正义与发展党和埃尔多安本人的支持率也屡创新低。这给埃尔多安参加2023年全国大选的前景带来很大不确定性。
　　与此同时，土国内反对党派也摩拳擦掌，想要夺回执政地位。因此，埃尔多安迫切需要借助外力，将本国经济拽出泥潭。
　　此外，因难民问题和东地中海油气争端，土耳其与欧洲的关系停滞不前。在此背景下，土耳其在维持与美欧等西方国家关系同时，积极与周边邻国缓和关系，并在亚非地区拓展合作，既为改善自身战略环境，也为对冲与美西方关系继续走低的风险。
　　现在看来，土耳其确实已成为具备此种特殊地位的地区性强国。李秉忠介绍，土耳其在多个外交回合中能掌握话语权和主动权，使自己成为相关议题的重要参与方，如果土耳其能稳住国内金融市场，其地缘政治位置仍会提升。
　　世界上似乎鲜有哪个国家，像土耳其这样了解西方。李秉忠说，土耳其可能既是穆斯林世界里最了解西方的国家，又是西方世界里面最了解穆斯林世界的国家。
　　土耳其的面积为78。36万平方公里，人口近8500万，是中东地区人口大国，这为其强大的经济和军事实力提供了保障。其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土耳其对于国际政治格局有着敏锐的嗅觉和精准的把握，从而运用到大国博弈、地缘政治中。
　　土耳其的影响力和辐射力不可小觑。李秉忠介绍，往北到黑海，往西到巴尔干，往南到中东，影响力已经超出了国家体量。土耳其拥有对黑海海峡的控制权，各国军舰想要通过该海峡进入黑海时，都会受到一定限制。
　　在黑海区域博弈的背景下，土耳其和西方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李秉忠说，土耳其一直在倡议黑海经济合作组织，筹谋地区安全体系建立。如果俄罗斯倒下，北约和西方过度介入黑海事务，将对土耳其不利。
　　如今，该海峡成为了土耳其平衡美俄两国的杀手锏，这也是土耳其左右逢源的底气。
　　在平衡俄美的同时，土耳其开始在周边安放自己的石子。
　　2022年8月17日，以土两国决定全面恢复外交关系，双方将重新互派大使和总领事。
　　4月7日，土耳其一家法院宣布停止对沙特记者卡舒吉遇害案的审判，并将把相关文件与人员移交沙特，这被外界视为埃尔多安向沙特王储示好的实质性举措。
　　3月12月，土耳其外长恰武什奥卢与亚美尼亚外长米尔佐扬举行历史性会晤，双方表示愿在没有先决条件的情况下，推动两国关系全面正常化进程。
　　近些年来，土耳其还积极介入巴以问题、沙特和卡塔尔关系、伊朗核问题、叙利亚问题和利比亚问题等中东地区问题。在李秉忠看来，在拓展影响力方面，土耳其已经取得了成功。
　　不过，左右逢源的外交战略，看似能够在大国间收获战略红利，但也极有可能陷入大国竞争的漩涡中。如在叙利亚、利比亚和塞浦路斯等问题上，土耳其几乎以一己之力作对抗，缺少坚定的盟友与伙伴。
　　就目前来看，埃尔多安虽逐渐与昔日对手握手言欢，却无法掩盖与各方分歧仍在的事实，而这很可能会为矛盾升级埋下伏笔。
　　南方周末记者王瑭琳南方周末实习生李思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