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州龙漕沟山洪一男子徒手辟出小路，与其他两人救十几人，有逃离者舍不得放弃背包

　　文/陈龙
　　编辑/雪梨王
　　彭州市龙门山镇龙漕沟突发山洪时，地质工作者周科正带着妻儿在河中游玩。
　　发现上游洪水袭来，周科急忙大喊，他的家人得以在第一时间撤到岸边。紧接着，河水不断上涨，岸边密密麻麻挤满了游人，危险尚在。
　　由于河岸很陡，遍布草木荆棘，游客难以在短时间内撤离。周科凭着地质工作的经验，手脚并用，开出了一条小路。随后，他与另外两名男子手拉手，连成一条＂人体绳索＂，把受困的游客一个个拉到高处，让他们撤离到村里的安全地带。
　　周科（左下）与两名男性游客手拉手救人。
　　据四川省应急厅消息，13日，厅领导带队的工作组赶赴现场指导救援工作，调派消防救援队伍67人3艇，成都市安全生产专业救援队伍和社会救援力量88人10艇参与救援。14日早上6时起，彭州市再次集结15支救援队伍308人，以及民兵80人、特警50人，携带无人救生艇、潜水装置、生命探测仪、卫星定位系统等专业救援设备，对龙漕沟至湔江河道丹景山河段开展三轮拉网式搜索，将搜救范围扩大至事发地点沿河下游约30公里。
　　截至8月14日13时，四川彭州龙漕沟＂8·13＂突发山洪事故已致7人死亡，8人轻伤。现场搜救排查工作已接近尾声。 洪水来临前，大家玩得很尽兴
　　周科是彭州人，平时住在彭州市区。他从19岁开始，就在川西的山区从事地质工作。但8月13日龙漕沟的山洪灾害事故，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彭州市区距离龙门山镇龙漕沟约42公里。但周科此前并没有去过。他透露，龙漕沟并不是正式开发的景区。据他了解，此处是在成都周边游的热潮中，从一些短视频平台、生活方式平台＂网红打卡地＂中兴起的一个清凉消夏的＂野生景点＂。
　　自从成了网红打卡地之后，龙漕沟带动了当地经济。附近宝山村里的几家高档酒店，也是近两年才修建的。
　　最近几日，成都及周边地区天气炎热，周科和妻子上网一查，决定去龙漕沟。＂一下看到了，觉得河沟里很凉快，可以带着孩子去插插水（方言：玩水）。＂
　　洪水来临前，在河道内玩水的游客。
　　13日中午12点，周科开车带着妻子、儿子、岳母出发了。一路上堵得厉害，周科凭着对当地道路的熟悉，走了乡村小路，到达龙漕沟时，已经是下午3时10分。原本一个小时的车程，他们走了3个小时。
　　河沟里纳凉的人群，让周科吃惊。他们下水的地点，处于河流下游，距离下面的桥有200多米。＂密密麻麻，全是人。就那一小段河滩，看上去就有上千人。＂而在上游的段落，还分布着更多游客。
　　事后，网传的视频和图片显示，这条白水河边被绿色隔离网拦住，游客从撕开的口子进出。小红书上的一张图片显示，龙门山镇政府在河边树立了宣传牌，展示了河流平静、洪水暴发时的两张对比图。＂时至盛夏时节，也是山洪易发的高峰期，我们无法控制天气的变化和山洪的暴发＂，＂山洪来势汹汹，气势磅礴，危险系数陡增＂，＂希望您珍惜生命，请勿下河！＂
　　龙漕沟河道边树立的禁止下河警示牌。
　　被撕开的绿色隔离网边上，也贴着＂禁止下河，珍爱生命，私自下河，一切后果自负＂的警示牌。但照片上，游客们熙熙攘攘，熟视无睹。
　　但周科表示，绿色隔离网似乎是在上游河段。他们到达的河段并没有防护网，可以自由进出河滩。
　　逃离出钢筋水泥的人们在这里尽情地露营、戏水。周科的家人也和他们一样，走到河道中间。妻子平时喜欢拍视频。她拍下的一段视频记录了洪水来临前，河滩里的人群欢快的一幕：龙漕沟白水河的河道中，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大的比人还高。有人站在石头上，有人坐在水边，有人蹲着给朋友拍照。最开心的，是那些夹杂其中的孩子——几个男孩尽情玩着水枪，小女孩们穿着泳衣在水中戏水。
　　洪水来临前，河道内有许多嬉水的儿童。
　　人群中充斥着欢笑声、险些滑倒的尖叫声，以及小女孩喊＂爷爷＂的声音。周科的妻子一边站在水中拍视频，一边拖长声音感慨，＂好——冰——哦！＂
　　而在上游，视野所见的，是被两山夹峙的河谷以及茂密的丛林。由于山高谷窄，河道弯曲而来，从这里望去，视线受限，看不到后来村民所说的可以提前判断山洪危险的＂上游山头的乌云＂。
　　作为地质工作者的周科，当时也并没有预判到洪水即将来临。
　　周科所在河段上游视野，看不到上游山头雨云情况。三个人手拉手，形成一条＂人体绳索＂
　　一家人刚下水不到10分钟，危险降临了。
　　参考地图，龙漕沟白水河自西向东，经过宝山村，流入湔江。发生事故的河段南岸有一条公路——宝山三路。下游有三座桥通向北岸的宝山村。大部分游客，都是从南岸的公路下水。
　　彭州事故发生地，河流示意图。
　　周科和另两名游客都提到，3点刚过不久，头上飘了两分钟的小雨，很快停了。后来他想到，那点雨可能是从上游山区飘下来的。
　　几分钟后，周科突然听到，上面的人发出尖叫。他走到河中间，看到人们都在往下跑，慌乱一片。＂上游很大的水，冲了很多垃圾之类的，还有一些帐篷都被冲下来了。当时离我可能有十多米远。＂
　　周科心想，＂不好＂，他赶紧喊家人，＂有洪水，快跑！＂这时，许多人都跑向距离较近的北岸。周科的岳母警觉性高，＂在水里随时都看着上面。看到水来了就直接跑上岸了。＂妻子和儿子则在他的提醒下及时上了岸。身后，洪水迅速占满河道，将许多物品冲走。
　　北岸是长满树草的山坡，只有一条不明显的小路。当时那里聚集了100多个游客。一些强壮的男性游客先爬上了陡坡，其他人陆续跟着。但行进速度很慢。游客们挤成一团，堵在河边。急流奔涌而下，河水仍在上涨。一些孩子吓得哭叫起来。
　　周科做了16年地质工作，2008年汶川地震时，他在川西被困了很久。根据山区的工作经验，他手脚并用，从荆棘丛中开辟了另外一条小路。爬上坡顶的小路后，他开始把受困游客往上拉。
　　妻子拍摄的几段视频显示，当时拉人的有三名男子。最上面的是一位穿灰色T恤、戴黑框眼镜的年轻男孩——他一手拽住一棵树，一手拉着中间身材粗壮的蓝衣男子，周科则蹲在坡沿上。三个人手拉手，连成一条＂人体绳索＂，周科伸手向下，去拉爬坡的游客。
　　周科透露，黑镜框男孩、蓝衣男子是刚好从山上下来，看到这一幕，自动加入救援。
　　山坡坡度约有60多度，很难攀爬。＂大家都很慌，都想往上爬，求生欲还是比较强的。＂受困的人里，不少是女性和孩子。视频中，一位妈妈抱着1岁大的女儿，孩子受了惊吓，一直在哭，妈妈伸手把孩子递给周科时，孩子惊叫起来。
　　周科从一名女子手中，接过一个1岁小女孩。
　　周科发现，很多人逃离的时候，做得不完全正确，＂还想着收拾物品。＂不少人坚持背着包。周科劝说无效后，只得让他们先把包扔上来，再把人拉上来。
　　这是一项体力活。拉了几个人后，妻子劝他先休息一下，周科说，得先把人都拉上来再说。拉上来几十个人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手臂都酸了＂。
　　爬上坡的游客，大多磕破了膝盖，腿脚上都是划破的血痕。
　　＂天灾面前，人人都很渺小。大家都在尽最大的努力。＂周科说，当时的情况，虽然已经脱离了生死危险，但被困在河边仍然有危险。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互帮互助，＂不让他们恐慌。＂
　　而在妻子拍摄的几段拉人视频中，透过密集的树林，可以看到山下发出巨响、汹涌奔腾而过并让人心惊胆战的滚滚洪水。
　　恐慌的游客正在爬坡，身后是湍急的洪流。＂眼睁睁看着几个人被冲走了＂
　　爬坡和救援的过程中，周科也看到了没来得及上岸的游客。
　　其中，一位40多岁的男子被冲到下游了。一位将近50岁的黑衣女士站在河中间的石头上，随着洪水流势猛增，她落入水中。还有两三个男子，紧紧抱在一起，抵抗激流。
　　＂我们没有什么救援设施，肯定是救不了。＂周科能想到的，就是先和上岸的人一起，爬上坡脱困。
　　后来，岸上的人用绳子，把三个男子拉上了岸。被冲走的黑衣女士，也得救了。＂她落水后，可能流到了回水的地方，水浅，她就扒着石头，拽着树枝爬上来了。＂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幸运。周科还看到几个人被洪水冲走，他却无能为力。＂那种情况下，想救他们都没办法。＂周科说，＂很揪心。＂
　　被困在河中间的游客。
　　到达村里的安全地带后，惊魂未定的人们还在议论着刚刚过去的洪水，＂有的人在说，看到谁谁被冲走了。大家都很害怕。＂随后，他们又到下游的桥上查看情况——水流卷着垃圾急冲而下。还有人在努力搜索，试图发现水中的人。但这些身在岸上的人太缺少救生设备了。网传的一个视频中，一位女士原本坐在桥上的茶馆里打麻将，＂我看到两个人在水里，扔下个椅子，想让他们抓住。但是椅子一扔下去，就被冲走了。＂
　　在桥上，周科遇到一个20岁左右的男孩。＂他从下游爬上来了。他的朋友们围着他。他怀里抱着他的小狗，吓得不行，目光呆滞。＂
　　他们又到下面的湔江河滩，查看有没有被冲下来的人。＂湔江，我们当地都叫它小石河。＂那里江面宽阔，水流较缓。但民警已经到达河边打捞，禁止人们下河、靠近河水。
　　周科把家人带到车上休息，妻子害怕得哭了。于是他开车，把家人送回了彭州的家。
　　周科认为，此次山洪事故，暴露出人们对自然灾害预防、紧急求生意识的淡薄。＂有的人在河滩上，看到洪水来了，还慢悠悠地，根本不想跑，结果被困在河中间。那个时候受伤都是小问题了，只能往岸边跑。＂甚至有些人，不往岸上跑，却往下游跑。
　　平原与山谷，上游与下游，高温炎热与暴雨洪水，看似对立，却往往联系紧密，意外也相伴而生。
　　8月13日上午10时，成都市气象局对8月11日发布的高温红色预警信号进行第2次确认，称部分地区将达到42℃。下午2时35分，彭州市气象台发布天气预警，称龙门山、通济镇有对流云团生成并发展，＂预计未来6小时我市上述镇及周边地区有阵雨或雷电。＂
　　根据一则彭州＂防汛减灾防治工作＂微信群聊记录截图，13日上午10:40，彭州气象局值班人员发出＂高温红色预警信号＂的第一次确认；下午2:36，水务部门工作人员紧急在群内提醒，＂请龙门山镇通知责任人加强监测，立即疏散撤离下游河道内的人员。＂
　　网传的群聊截屏中，下午2点36分后，彭州水务人员预警，通知龙门山镇疏散撤离下游河道内的人员。
　　水务工作人员在紧急提醒龙门山镇工作人员的同时，还连续发出了十几张白水河、湔江河道的监控视频画面，显示河道中分布着大量游客。情况十分紧急。
　　根据后来的多个视频，龙门山镇的多个社区工作人员进入河道，拿着喇叭高喊：＂河里的人，都起来，洪水要来了＂，＂快走，搞快，马上喊都喊不到（及）了。＂但许多游客并没有及时反应和行动。
　　但问题的难度在于，此次龙漕沟一带聚集玩水的游客实在太多。有媒体称，当天聚集在龙漕沟的游客有上万人，汽车几千辆。如此庞大的人群面积，短时间内的疏散工作，显然难以完全覆盖。
　　周科说，他所在的河道，就没有听到村干部拿着喇叭喊撤离的声音，＂好像是上游在喊，但是我们下游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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