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古树

　　我老家有好多大树，大多是百年以上的古树，散落在村子的旮旮旯旯，有樟树、有枫香，也有柏树，还有一些桕树和桑树，这都是一些老不死的树，它们历尽了沧桑，尝遍了人间冷暖和炎凉世态，见证了我们村子的历史和沧桑。
　　在我的记忆中老家有二处古树比较特殊，一处是我就读的学校大操场内，有二棵参天古樟树，承载了小时候的记忆和欢乐；另一处便是被我们称之为风水埂的地方，有十几棵古樟树。从沙田下经茧行头往上京方向的路边有一段近百米小土坡，坡上有十余棵参天古树，如一排天然的屏障静静地耸立着，每日接受过往行人的举目和仰望，风雨如晦，守护着它脚下的村子。
　　风水埂，顾名思义就是趋吉避凶的意思，风水是老祖宗信奉自然，认识自然，改善自然，通过天文学、地理学和人体科学的认知而改变生活，是一种追求生活更加美满的愿景，也就是所谓的玄学，是一种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风水讲究天、地、人合一，想必意义非凡吧。据《暨阳何氏族谱》记载，我村有600多年历史，埂和埂上的古树不知道是不是同时期栽种的？或者是哪位先祖建造和栽种的？不得而知，家谱中是否有记载？我没有看到过，也无从考证，所以也不敢妄言。
　　最近翻出几张老照片，那是我小时候拍的照片，背景就是风水埂，依稀可见十来棵大樟树，听我奶奶在世时也说过，这些树在她嫁过来的时候就是大树了，怎么看都得有几百年的历史了，需要几个人才能合围。埂上原本有十来棵古樟树，棵棵树冠达几十米，你挨着我，我挨着你，郁郁葱葱，苍翠欲滴，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就是一道风景，可惜目前仅存2棵，不知道是喜还是忧，眼前只能呵呵了，唯一能说的就是老百姓的保护意识太淡泊，幸好现在国家重视，这二棵古树已编号，列入诸暨市古树名木保护范围，不得随意砍伐，不然说不定那天又消失了。前几日向老同学阿忠书记了解，仅存的古樟树情况，才知道风水埂上的樟树历史不长，最长的也只有200年，而短的只有100多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600多年与100多年相差整整500年的时间，
　　其中有没有隐情和故事发生，暂时无法解释，最主要的是问了好多人都不知道村里有否有家谱存在？但据我了解谱肯定是有的，曾在高中同学处看到过有重修家谱的作序册页，只是如今《怿善堂宗谱》流落何处不得而知？没有家谱就无法了解事情的真相，小时候也没有听村里的老人（包括我的爷爷太公辈）说起过，究竟这400500年间发生了什么？或者村子里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才需要建造这堤埂？或者堤埂和古树存在了多少年，都成了一个让人无法理解的谜，家谱中有没有记载？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破解破解。
　　风水埂，对我们来说是有某种特殊感情的，按老辈人的说法这就是保护神，是护身符，不管如何确实与村子风雨同舟了几百年，见证了村子的兴衰和荣辱，古迹总是让人怀念和回味，可惜可现在人不讲究这些，说破坏就破坏了，真是痛心。这里也曾经是我小时候的乐园，因我家就在边上，有事没事总会不自觉地走到这里来玩，一年四季有不同的风光，春天这里是鸟的天堂，喜鹊、八哥、山雀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鸟，常常在树上跳来跳去，嘅嘅喳喳叫个不停，犹如欢乐的舞台。
　　上坡的第一棵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离地23米的地方有个洞，洞里中空，可以容纳2个人同时活动，我们常去摸盲（方言读猛），洞乍来的说法不一，有人说是雷打的也有人说是虫蛀空的，虫蛀说不成立，那么大个洞得有多少虫，我比较认同雷打的。上坡后左手第一棵很大，可能就是树王，根部需要34个大人才能合抱，在离地2米的地方分枝生出大小相仿的二个枝叉，树上最高处还有个猫头鹰做的窠，晚上常常能听见，叫声阴森森怪吓人的，坊间传闻猫头鹰叫不是好事情，停在哪里叫，哪里就要死人的，所以猫头鹰不是吉祥鸟，大家都不喜欢它，这或许是迷信。
　　可又传说是治头晕病的特效药，所以还是有人会去捉的，小伙伴阿校、阿寿俩兄弟就是这方面的高手，阿寿还是抲鱼钓黄鳝的高手，我是不敢爬这么高的，技术不行又恐高。并排有四棵，边上一棵稍小点，但也2人才能合抱，右手边的一棵估计是埂上最高的，可以用参天大树来容易，高耸入云，人站在下面只能仰望，几乎不能看到顶。再往前走还有二棵，一棵因阳光和水的原因，半倾斜在水塘上面，那个塘叫啥已忘了，没有去摸过螺蛳，感觉很脏的。塘的另一头那棵也是半斜在水面上，与对面斜落坎头的一棵形成拱卫，仿佛是门神，树下的小路通向蚕房和大（方言读佗）厅基，小路尽头是石子铺就的上坡路翻过后便进入了里半村，蚕房的后面还有二棵樟树和一棵枫香树。
　　夏天，这里也是避暑的好地方，有句老话：大树底下好乘凉，大概说的就是这些古树吧，由于枝高叶茂很少有阳光直射下来，树下就自然成了阴凉之处，这里也成了附近农田劳作的人休息的地方，坐在树下抽根烟，喝口茶，吹着风，谈着天，讨论着前朝后代、古往今来的大事，也对着农田说着农事，此情此景说不上幸福，却不失惬意吧，至少此刻心态是平静的，面对着祖祖辈辈耕作的农田，心里肯定憧憬着未来。
　　中饭后家里闷热难以入睡，这里也绝对是困晏高的好地方，由于是大树，不管那个树叉都可以睡觉，躺在上面仰望天空，阳光点点，树影婆娑，听着不知疲倦的蝉鸣，你不想困高都难，和着微风你便会进入梦乡。中间还有一些胡杨树和小灌木，上面有好多知了，它们会迎着微风，知了、知了的叫，叫得让人烦燥，又让人舒服，真是又爱又恨。我呢也喜欢静静地坐在地上（两棵樟树间有个集体的氨水站，用水泥浇筑的，光滑平整，坐在上面舒服得很），吹着远处飘来的微风，看着田里忙碌的大人，听着小鸟和知了的叫声，别有一番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滋味。
　　秋天香樟树也是美丽的，树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黑色果子，像珍珠似的，又黑又亮，我们叫做香樟树籽，一阵微风吹便会有股淡淡的馨香，一些枯死的叶子和果子会随着风飘落下来，掉在地上一泡黑水，里面籽是白色，捡来穿成串，拿着当佛珠把玩，香樟树由于一股特殊的香味，是防虫蛀的佳品，是做家俱的好木材，现在家里稍微考究点的人家，大衣柜后背板一般都会采用樟木板，目的就是防虫害，又有一股自然的清香。
　　小时候我家是没有樟木箱的，为这事我妈惦念了好长段时间，我读初中的时候才拥有了一只樟木箱，现在流行大衣柜，这只樟木箱又被束之高搁了，可想樟木之贵重，那个时代那户人家嫁女儿若有只樟木箱也是相当体面的。真因为樟树有这些特殊作用，所以风水埂的樟树才会越来越少，六七十年代，在那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为了村里的发展，只能拿这些为我们遮风挡雨，护我村民繁衍生息的大樟树开刀，送县里领导、省里领导的，以至樟树群数量每况愈下，日渐枯竭，后又因房屋地基的原因，又挖掉了几十米风水埂，到了今天仅存二棵，埂也成了二个土堆，呜呼。
　　冬天，江南的冬天与北方一样寒冷，却比北方的更冷，湿冷是钻心的，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枯枝残叶，处处透着萧条，田间地头的乌桕树、田畦上的桑树已失去了往日的雄姿，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唯有埂上的大樟树依旧蓊郁苍翠，傲然耸立，我很敬佩樟树的生命力如此之强，不畏严寒、不畏风霜、不畏烈阳，始终如一，不忘初衷，宛如一个个守门的卫士，神采飞扬，倔强地生长着，绽放出满眼的青绿，投下一地的浓荫和清凉，让人时刻感受到生机勃勃和绿意盎然。也就是这一抹绿让鸟儿有了家，所以风水埂的鸟特别多，树枝繁密可以栖身，果实累累可以充饥，常常在冬天的傍晚，余晖下一只只鸟儿飞来，好一派倦鸟归林的和谐之气，夜幕也在一片叽叽喳喳声中悄然降临。
　　有时候晚上我们会去打鸟，可惜树太高往往打下来的很少，也就一些麻雀，栖息不高，树叶遮挡不严，像八哥、黄鹂、喜鹊等一些鸟都在高处筑窠，根本没办法只能望鸟兴叹，也是樟树无意间庇佑了它们，也减轻了我们罪业。
　　我就读的小学叫新祠堂（也叫怿善堂），有个很大的操场，中间有二棵古樟，把小学新祠堂和中学达德堂分隔开了，树冠也高达几十米，如一把凭空突兀的绿色大阳伞，为我们遮挡着风雨和太阳，这二棵树也是有点年份的，记得蒙孙太公作序的怿善堂重修族谱序在乙卯年（1915年），那是辛亥革命后袁世凯称帝的一年，离今已整整107年，他在序中写道：前修者至今二十余年，说明怿善堂前一次修谱的年份应该在1895年左右，这样算起来建造的年代会更早，如果这二棵樟树是与祠堂同时期的话，那树龄至少有127岁了。
　　又有人说这二棵樟树不是原来的，早先的大樟树在抗日战争时期被日本佬轰炸枫桥时给炸了，可我翻看了著名学者、浙大终身教授陈桥驿教授在他的文章《八十逆旅》中，没有提到被炸一事，他就读的绍兴一中于民国28年（即1939年）搬迁至花明泉大祠堂，书中没有被称炸记录。二棵树中间有一口古井，井的四周浇筑了水泥，井边有个大沙坑，是体育课练习跳高、跳远用的，下课了我们都喜欢去那玩，玩沙、玩摸猛，这些都是小孩子的天性，给我们带来很多快乐，听我哥在说，学校还有一棵百年古柏，可惜我不记得了，在树下玩也有怕的时候，夏天樟树上洋辣也是吓人，浑身绿色长满刺，掉到人身上那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上次开同学会时去新祠堂转了转，虽然祠堂改变了但还是保存着我读书的原样，没有仔细观察那棵古树，不知道还在不在？其它零星的好像还有几棵，依稀记得后山头有二棵也比较大的，后墙弄也有一棵，估计也该有百年了吧，里半村不知道有没有古樟树？那到的确不是很清楚，毕竟我对里半村也不太熟悉，知道的也可以来留言。
　　如今站在路口，望着前方，曾经的风水埂，已经找不到当年的半点痕迹，也只有这二棵百年的古树，无声无息的向我们展示出这里曾经的故事，古树无言，却默默地书写着历史，同样也见证了它脚下的土地和村民的曾经。古来圣贤皆寂寞，人如此树亦如此，而今日，当我写下这篇文章的时候，万千遐想涌上心头，我的村子之所以被定为浙江省历史文化名村，我想取胜的应该不是古迹、古宅和古树，主要靠的是何燮候原北京大学校长的牌头、何长海著名武术家的事迹及拳术的表演吧，而作为历史文化名村的主要看点的古迹、古貌和古宅，几乎已不搭界了。作为后裔我想此时的我们应该担当起护卫和传承，切实保护好现有的资源，让村子走得更远，让子孙后代更多领略前人的成果。好好保护吧，愿岁月缱绻，葳蕤生香，敬重古树，就是敬重生命，也是敬重自己。
　　2022。07。15写于钱塘望江楼2022。08。15订于皋亭不如轩
　　注
　　、风水埂：地名
　　、沙田下：地名
　　、茧行头：地名
　　、摸盲：土话，盲读猛，捉迷藏
　　、斜落坎头：地名
　　、困晏高：土话，睡午觉
　　、知了：蝉
　　、洋辣：绿色的毛毛虫
　　、后山头：地名
　　、后墙弄：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