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子争贤

　　太史公百年之后入阴司，适逢喧嚣嘈杂局面：孟尝、平原、信陵、春申四公子立于堂前，争论孰更贤，吵嚷不休。
　　阎君坐于堂上，以手抚额，双目呆滞，百无聊赖。闻太史公来，视若救命稻草，执其手请为之裁。
　　太史公曰：＂臣窃闻，君子七贤：忠、勇、仁、义、礼、智、信也。试请诸公子论之。＂
　　田文曰：＂昔吾幼时，劝父君戒奢尚俭，散家财以招贤纳士，去家私而尽公家之事，不可谓不忠也；及吾年长，厚遇宾客，无论贵贱，皆善待之，致门下食客三千，不可谓不仁也；囚于秦，使门客盗白裘以获释，赚险关以脱身，不可谓不智也；贷于薛，又使冯谖烧其券以养民，不可谓不义也。＂
　　太史公曰：＂七者有其四矣。＂
　　赵胜曰：＂初，吾爱妾讥讽跛足之人，吾为之而杀美人，使群贤去而复归，是为义也；秦围邯郸，吾率门客二十赴楚，使毛遂胁楚王以盟，合纵抗秦，是为忠也；救兵迟至，吾散家私以飨士，得敢死者三千，却秦三十里，是为勇也。＂
　　太史公曰：＂七者有其三矣。＂
　　无忌曰：＂吾为侯赢亲执辔，请朱亥于屠户，会毛公于博肆，见薛公于卖浆家，士虽千里而争往归之，不可谓不仁；秦围邯郸，平原君求救，魏王不许，吾请如姬窃兵符，使朱亥椎杀晋鄙，率兵八万以救赵，不可谓不义；秦解围而去，赵王欲以五城奉之，吾辞而不受，不可谓不礼；及吾率五国之师破秦军于河外，兵临函谷关，秦军不敢出，威震天下者，不可谓不勇也。＂
　　太史公曰：＂七者有其四矣。＂
　　黄歇曰：＂昔者秦欲伐楚，白起将兵数万，箭在弦上，吾上书秦王乃止，是为忠也；太子完质于秦，楚王病，吾以计赚秦王助完归楚，而以死当之，是为勇也；秦围邯郸，吾将兵以救，却秦而解赵之围，是为义也。＂
　　太史公曰：＂七者有其三矣。＂
　　诸公子面有骄色。太史公曰：＂臣知诸公子贤矣。然臣闻之，‘鉴于水者见面之容，鉴于人者知吉与凶’。试以不贤论之。＂
　　赵胜谓田文曰：＂孟尝君固贤，然昔者君过赵，因赵人讥笑而怒之，与客击杀数百人，灭一县而去，非仁也；及吕礼为齐相，君恐其害之，乃阴信秦相魏冉，约秦伐齐，是以一己之私而害国，非忠也；齐王废君相位，君使冯谖巧言令色，蒙蔽秦王、齐王而复得之，非信也；且吾尝闻，‘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君恐齐王害之，入魏为相，联合秦、赵、燕共伐破齐，致齐王死于莒，是大不忠不义也。＂
　　太史公曰：＂又失其四矣。＂田文惭。
　　无忌谓赵胜曰：＂平原君固贤，然赵有毛公、薛公之贤士而不能用，及吾与之游君则讥讽之，由此知君之贤徒虚名耳，非真仁也；君之于楚王，居臣位，门客更次之，而君使毛遂胁楚王之身以歃盟，非礼也；且夫邯郸之围，君之过也，君信冯亭之邪说，说赵王贪韩上党之利，使赵陷长平之战，秦坑杀赵兵将四十余万众，邯郸几亡，是不智且不义也。＂
　　太史公曰：＂又失其三矣。＂赵胜愧。
　　黄歇谓无忌曰：＂信陵君固贤，然君之姊为平原君之妇，君窃符救赵是为私也，非为义也；且晋鄙，魏之忠勇将也，无过而君椎杀之，名为义实非仁也；君食信陵之俸，留赵不归，秦日夜出兵伐魏，魏王数请之，君恐其怒之而不就国，是不忠不勇也；及君威震天下，魏王疑之，君谢病不朝，耽于酒色，竟病酒而卒，非君子之所为也。＂
　　太史公曰：＂又失其四矣。＂无忌羞。
　　田文谓黄歇曰：＂春申君固贤，然诸侯合纵伐秦，楚王为纵长，君掌军事，秦兵出攻而诸侯皆散，是君非信也；楚王无子，君幸李园之妹，知其有身而献楚王，生子男而立为太子，是大不忠也；李园恐事泄，阴养死士欲杀君，世人皆知而君独昏，终致身首异处，是君之大不智也。＂
　　太史公曰：＂又失其三矣。＂黄歇赧。
　　太史公谓阎君曰：＂如此，臣知诸公子之贤矣。＂
　　阎君曰：＂诸公子以为何？＂
　　四公子默然，拱手长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