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当保安的年轻人（引用故事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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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好，我是故事FM的制作人陈诗，今天的节目来自于一个我的日常观察。
　　由于疫情的原因，我们每天的生活中多出了扫码、测温这个环节，也就不得不和保安们产生交集，而我也发现「保安」这个形象，已经不仅仅是我们印象中的「看门老大爷」。
　　比如我们公司楼下的保安，他看起来甚至还没有我的年纪大，每次上下班经过大门口的时候，看到他静静地呆呆地坐在那里，我都很想问他为什么要选择保安这份工作，而不去做别的呢？他会觉得无聊吗？还是说做保安可以给他带来我们想象不到的意义或收获？
　　后来我也发现，在很多场合扫码的时候，都会遇见很年轻的保安们。于是，我带着满心的好奇，找到了三位在自己20岁左右做过或者正在做保安的年轻人，和他们聊了聊。
　　张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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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人有难，我得帮忙
　　我叫张赛，现在在福建的一个工厂里面上班。今天我要讲的是我 18 岁的时候在武汉一家酒店里当保安的经历。
　　我18岁那会儿，原本正在南方的一座工厂里打工，而全家人的生活保障，主要靠我哥哥和嫂子在武汉开的一家餐馆。
　　餐馆做的美食种类丰富，作为老板娘的嫂子也很会招呼人，因此生意一直都还不错，但后来嫂子怀孕了，自从她不怎么出现在店里后，餐馆的生意就开始断崖式下跌，哥哥便喊我到武汉来帮忙。
　　■ 张赛的哥哥正在煮饺子
　　我小侄子出生以后，我哥哥在医院餐馆两头跑，餐馆这边就剩我跟我爸爸，我爸爸是残疾人，能做的事情也很有限，生意差到我们自己都舍不得炒菜吃了。没办法，我觉得我必须得出去赚钱了，毕竟自己的家人有难了，我应该站出来帮一帮。
　　当时听说当保安特别轻松，只要是个人，往那一坐或者一站就行了。当时我有点私心，是抱着能打瞌睡的想法去应聘保安的，这样我下班了的还照样去我哥哥的店里帮忙，多好。可以说，我做保安的根源就是因为这个家庭。
　　我就随便找了一个酒店，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就去了。进去就问他们招不招人，接待的人就把我领到保安队长那里，队长看了我一眼，就说「可以」，第二天我就带着身份证就去办入职手续了。
　　队长给我分的是形象岗，可能因为他看我个子比较高，还给我发了一套西装和领带。当时挺开心的，因为那是我穿过的最好的衣服，我不会打领带，还是保安队长帮我打的。回家以后我就傻眼了，领带结我不会解，花了很长时间才弄好。
　　我当时觉得那套西装特别帅气，但是我也没有穿多久，因为西装就是给形象岗穿的，我没几天就丢了这个「美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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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婆婆
　　有一天，我们酒店门口来了一位捡垃圾的婆婆。
　　我还记得那一天风很大，那位婆婆摇摇晃晃地在那捡瓶子，但我感觉她自己就像是大风中的一个塑料瓶子。
　　捡着捡着，她突然要走进我们酒店，我赶紧把她拦下来了，她了转身，我以为要走，结果趁我没注意，就溜进去了，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就跟在他后面，一直和她说，「这是酒店，不是能随便进来的。」但她就就好像听不见一样。
　　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就一直在她后面跟着她，像个跟屁虫一样，酒店里的客人都很惊讶地看着我们俩，主管就跑出来了喊了一句，「张赛！把她架出去！」
　　我当时就在想，酒店前台后面有很多废纸，我把那些废纸拿给她，她不就出去了？何必要对一个老人动手动脚。所以我就赶快跑去拿了一摞纸皮给他，她拿到之后果然就开始往外面的方向走了。
　　这时候另外一个保安就跑过来，直接拎起那位婆婆，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地，把她抓出去了。光抓着还不够，他还一直把婆婆推到马路上。
　　我回过头，主管就拿着对讲机指着我的鼻子说，「怎么搞的？你这么大一个活人，穿得破破烂烂的就把她放进来，你中午吃的是屎吗？」
　　过了一会其他的领导也过来说，「之前大家就都说你像个女人，软软弱弱的，没想到你连一个婆婆你都收拾不了！」
　　我当时什么也没说，只是突然想到我妈妈了，我小时候她跟我说，她没上过大学，就算是捡垃圾也要供我上大学。但后来我小学还没毕业，我妈妈就先走了，所以我上完初中以后就出来打工了。
　　我看着那位捡垃圾的婆婆，就在想这个婆婆是不是也在供养着谁呢？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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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关
　　后来，那些领导商量了一下，就把我从形象岗调到收费岗去看车了，在停车场不用穿西装，是另外一种一看就是个保安的服装，就一点都不帅气了。
　　但和我说换岗的时候，其实我的内心得到了一种解脱。因为我很不喜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必须要在见到大老板的时候露出笑容，而见到捡垃圾的人就要凶神恶煞。换去收费岗，我只要坐在岗亭里面按开关就行了，一开一关、一开一关，就是我全部的工作内容。
　　一开始我想得挺好的，也是被那些励志的故事骗了，就是那些北大的保安，整天看书，然后考上大学，我就也每天带着本书去，我以为我能看进去，但后来发现其实完全看不进去，因为实在太无聊了，太孤独了。
　　其实人工作的时候，还是希望从工作本身去得到意义，并不是说我当个保安，利用当保安的时间去看书，就能找到意义了。当时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开关一样，只有一开、一关两种功能，找不到第三种功能，根本看不到自己的任何价值。
　　特别是上夜班的时候，我一开始还会鼓励自己，想想人家唐玄奘西天取经，书上记载他过沙漠的时候昼伏夜行，也是上夜班。但是我当时就想，唐玄奘还是没有受过我这种苦，他好歹还有几个徒弟可以说说话，我就一个人在岗亭里，看着对面小区的那些灯。
　　■ 张赛的QQ空间截图
　　我有一天还在 QQ 空间上面发了一句话，「再打不败孤独的话我就去死。」
　　过了一天我又发了一个动态，「外面，风大雨大；里面，我在看晏殊的词，温润如玉。」我有一个朋友就在底下留言说，「哎呦，好有诗情画意啊。」我说，「诗情画意也打不败孤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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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漫长夜
　　但是我还是一天天地坚持下去了。因为这个工作可以在晚上睡觉，能睡觉就意味着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帮哥哥的饭店，有更多的时间照顾残疾的父亲，那时候，年轻的我把亲情看得很重，这些都是最重要的事。
　　为了能在岗亭里面安心地睡觉，我就把停车场的升降杆一直升上去，这样有车进出的时候就不需要我来回按开关。那时候我每个晚上都能睡上8个小时，之所以是8个小时不是9个小时，是因为我们每8个小时就要交班一次。
　　有一天晚上我还在睡觉，被队长叫醒了，他拿对讲机砸我的头，把我砸醒以后，我就懵了，他就说，「你出事了，你都不知道。」我说，「出什么事了？」
　　他把我拉到一辆车前面，他说这辆车被刮擦了，你都不知道，队长就去查我的记录本了，一查发现我根本都没有记录这个车什么时候进来的，这才发现我一直在睡觉。
　　然后后来这个被刮的车主，他就找酒店扯皮，要赔偿，那些领导把账算到我头上，当时的工资是一个月 800 块钱，罚了我 250 块钱。一开始他们说要开除我。后来一个领导说，「他人不是像女的么？把他调到餐厅里去做算了。」
　　然后他们就把我调到餐厅当服务生。我的保安生涯就结束了。大家都说做保安轻松，只要是个人就可以当保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也好艰难。
　　后来我就去了工厂，去过鞋厂、卫生巾厂、电子厂，后面还卖过早餐、摆过地摊、跑过外卖、送过快递……
　　回想那一段当保安的经历，它和我的青春搅在一起，最大的感受就是漫长，时间被工作拉得特别漫长，那些夜晚就好像怎么都过不完。
　　现在的张赛正在一家工厂的流水线上工作，但也一直坚持着阅读和写作，听他说自己的小说已经签约了出版社即将出版，我既满心期待，又突然回想起那个妈妈说捡垃圾也要供他上大学的愿望，不禁好奇，如果他当时真的有机会上了大学，人生会不会不一样呢？
　　而今天的第二位讲述者小周，就是一个大学毕业后做保安的人。
　　小周
　　我叫小周，今年 22 岁，是今年刚毕业的应届生。在大学里我学的是影视特效专业，现在我被骗来北京当了十多天的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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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工作
　　我这个专业对口的工作就是给电影去做特效。我老家在吉林，也是在长春上的大学，所以就想在长春找工作，但那边影视特效这方面的公司少，另外现在疫情，招的人也少，毕业之后我就这样在家待了两个月，这两个月因为没有工资，吃的用的都是家里的。
　　我觉得我已经毕业了，再闲着就说不过去了，就特别着急，也产生了自我怀疑，觉得是不是我在学校没学好，相关的工作我就找不到，然后我就想，那我可以找一些要求低一点的。我就在招聘网站上看，它给我推送了「押运员」这个职业。
　　押运员，一般就是给银行运钞车押运，要么就是押运一些贵重物品，还有押运危险品的，像是化学药品之类。上面写的是月薪 6000 左右，还有五险，包食宿，比我做影视特效工资要高一些，我就去加了他的联系方式。
　　要做押运员的话，得有两个证，一个是保安证，还有一个是押运证。我刚毕业，肯定不可能有这两个证。
　　他告诉说公司可以给我免费办理这个证，但是需要我到北京培训两个月，培训也是免费的。当时我就想，如果他骗我钱，我就可以跑，也没多想，然后我就同意了。
　　■ 《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剧照
　　来了北京之后，他先是给我发了一个定位，定位大概在房山区那边，进去之后找到他负责人，当时他公司挂的牌跟网上写得完全不一样，但是我也没太在意。
　　签了试用合同之后，经理又给我发了另外一个定位，让我去这个地方报到，我就按照定位去了。
　　大概得有两三个小时的轻轨，加上大巴车。
　　我下车的时候就愣住了，山都离我不远了，感觉就像跑到了郊区。我老家是农村的，仿佛回到了自己家，甚至比自己家还要惨一点，太难以形容了。他那食堂给我的感觉，就像大山深处的小卖部一样，只有一扇窗户。
　　食堂做的东西我都分辨不出来是什么，我印象比较深的就是他用茄子做的包子和馅饼，茄子里边还放黄瓜丝，口感挺奇怪的。茄子炖土豆都不放盐，而是用辣椒调味，当时我就觉得，再吃下去就是对自己的不尊重，我吃了两口，就把它扔垃圾箱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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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工
　　我是上周二来的，周三就正式开始了正式的工作。我们每天的作息时间是不固定的，让你几点起就得几点起，基本上也没有起不来的。起床之后我们就十来个人坐几个小时的车，再到另一个地方干活。
　　第一天的工作就在房山一片拆迁区，有的钉子户不愿意搬走，房地产公司跟这些安保公司有一些合作，就把我们全都拉过来，每个人穿着防制服、戴个头盔，浩浩荡荡的一两百人。
　　领头的是几个有纹身的队长，在前面敲门，然后问他们，「你什么时候搬？你什么时候签合同？」如果里边是一些老人，他们就会说，「你儿子闺女什么时候下班？」他们也不要求我们做什么，就是站在后面就行，反正我感觉我的工作就是去吓唬人去了，挺缺德的。
　　我第一天回去之后，躺在床上，我姐就突然给我打来了一个视频，我立刻就挂掉了，我问她，「有啥事？」她说我小外甥女想我了，想看看舅舅，我一边偷偷地哭，一边打字告诉她，「我在这边挺好的。」
　　她问我宿舍住了几个人，我告诉他说宿舍四人间，还有独立卫浴，环境都很好。但实际上是 20 来个人挤一间屋子里，厕所都在外面。
　　当时我心里非常难受，做这个工作其实没有多委屈，因为大不了就是吃一点苦，我就当锻炼身体了，但最难受的就是我瞒着家里，跟家里撒谎。我学了四年的影视特效，然后如果我说我毕业之后出来当保安，那我爸妈肯定会非常失望，觉得我这大学四年白读了。
　　当时我还以为可能就开始是这样，过两天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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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保安，哪有不被骗的？」
　　第二天我们凌晨四点就被叫起来了，还是十来个人挤在一辆车里，出发的时候我们还不知道要去干什么，后来他们就开始发工作证，证上写着「北京国际电影节」，我才知道，今天原来是要去北影节的闭幕式去当保安。
　　我们的服装都是统一安排的，看那衣服的样子就知道上一个人肯定出了一身汗，也不知道上一次是什么活动的时候穿完收回来的；发的鞋子也是那种硬邦邦的皮鞋，也不知道是之前多少人穿过的，我们要从7点站到晚上10点，因为闭幕式有领导检查，所以中间完全没有休息。
　　那天我心里感觉挺不是滋味的，我自己本身就是学影视的，然后现在要在电影节门口当保安，工作是在门口拦住那些没有资格进场的人。晚上十点多散场之后，我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我妈和我姐，告诉她们我来电影节参观了，玩得很开心。
　　■ 小周拍摄的北影节闭幕式场馆照片
　　一开始我以为实习就是走个流程，我在他这块帮他当两个月的劳动力，然后他能够把证帮我解决掉。然后我就是在网上搜一些押运员的帖子，又跟一个宿舍的这些人聊了一下，发现我们的情况都一样。我就意识到这玩意好像不太靠谱，我们好像被骗了。
　　实际上干了很久保安的人都知道这个情况，有两个和我们住在一起的老大爷，还没聊几句，就直接看出来了，还安慰我们说，「当保安，哪有不被骗的？」
　　当时我感觉挺平淡的，只有失望，只能说被骗了还是因为我经验不足，不够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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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选择
　　确认他是骗子之后，我也没有去问他什么，因为我觉得他已经骗了我了，再去问他，也问不出来真话，而且容易打草惊蛇，万一我的行李就被扣在他们那了怎么办？
　　很多被骗的人之所以不跑，是因为我们来了之后，中介会以办理入职为由，把身份证扣下来，一般一扣就是一个多月，我前几天倒是和他们说做核酸有需要，就把我的身份证要了回来，但我还是不打算离开。
　　可能我还是觉得有那么一丝丝的侥幸，我想再干一阵看看情况。在家人的想象中，我现在正在北京做着一份开心的工作，我妈还说过两天要来北京看我，要是回去的话跟家里说我被骗了，他们肯定会很难受，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来圆这个谎。
　　而且现在跑了还得给中介2000块钱违约金，我身上没有钱，也不想再和家里人要钱了，这里包吃包住，我还是想等我干两个月拿到工资，再靠工资维持到找到下一份工作。
　　我知道北京有很多影视行业的工作，但我也没想着去找，主要原因还是我觉得我自己专业水平不过硬。我毕业后去过一家影视特效公司，试用期是三个月，但是他不给我签合同，然后我就走了。后来换了一家做剪辑的公司，我每天给他们剪短视频，没过多久，他们来了一个新人，要的工资比我低，也有可能我有一些方面没达到他们的预期，我就又离开了。
　　我现在在这个园区当保安，看着那些和我年纪差不多的上班族进进出出，就会觉得以前的那个自己已经离我非常非常遥远了。
　　如果我当时再坚持一下，那是不是也可以和他们一样，穿自己喜欢的衣服、舒服的鞋，每天有规律的作息，有正常的上班时间呢？
　　可能人生有很多个选择，但是我每个选择都是做得不是那么正确。
　　采访完小周的两天后，他又迎来了一个需要做选择的时刻，他对我说，和他一起的人都跑路了，同批的人里只剩下他自己，这让他有些害怕。但他也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走了，还能去哪？
　　不过不管小周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已经在给自己的保安生涯倒计时了，他说自己最多只会做满到两个月，拿到合同上约定的工资，就不会再踏入保安这个行业半步。
　　而今天的第三位讲述者阿华，则是一位资深保安。
　　阿华
　　我叫阿华，我现在在海南的一家酒店工作，我从事保安工作已经有 9 年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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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开始和老本行
　　我之前学的是采煤专业，本来毕业是直接进煤矿的，但是正好那几年煤矿效益不好，就把我调到了门卫科当保安。
　　2015年的时候，我一个月工作 30 天，每天 8 个小时甚至更久，就只能开到 1000 多块钱。我老家焦作虽然是个四线城市，但钱也太少了，我觉得怎么也得2000块才能维持正常的生活，而且每天的周而复始的工作也让我比较压抑。
　　焦作的空气质量也非常差 ，当时 PM 2.5 已经500 往上了。有一天，我看到三亚海棠湾的 PM 2.5 只是个位数，所以突然觉得我闻多了爆表的雾霾，我想看一看PM2.5在50以下的空气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就来了三亚，然后去展开自己的一个生活。
　　因为我没有什么技术，只能做服务业的工作，就还是做回了老本行。但是在三亚的酒店做保安和在煤矿做保安完全是两件事情，除了要在门口拦住一些人，高级酒店往往还会有一些特别的规则。
　　比如领导有交代说，酒店门口为了门面，可以放一些豪车、跑车，像是兰博基尼、大 G 这类的车你可以放，但是那种普通车你要把它指引到地下。
　　经常会出现的情况就是，有一些豪车停在那，然后普通车过来了，我说，「请您到下面停车场停。」，客人会说，「他能停，我为什么不能停？」我只能说，「这些车是我交班之前遗留的车，现在对我们大堂这边是不让停车的。」但客人有时候不听你，你就必须要想尽办法说服客人，身体上的、心理上的累都堆积在一起。
　　最委屈的一次，我们通常是凌晨四点交接班，但我一直做到了八点钟，体能已经不行了，也没有人来换我。第二天我跟我领导说，「我太累了。」
　　保安总监就说，「好，你去找人力资源的人要单子。」
　　当时我已经做了快三个月了，他一点挽留的话语都没有。他会把员工当成一个螺丝钉——你走了，我再招人喽。你就是一次性用品，我把你用废了，我再招一个人，一点没有人情味。
　　我其实内心期待着一些关怀，毕竟咱们缘分一场，最后我就这样灰溜溜地走掉了，心很凉。但其实就算他们当时关怀我了，我也会走掉。因为这是一个系统的问题，我被系统困住了，后面又换到另一家酒店做同样的事情，陷入一种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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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慰藉
　　至于为什么不离开？对那时候的我来说，比换一个工作更容易的是，找到一种自洽的方式，我开始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客人也是放过自己。
　　我一直有一个观点——「别去流水线，因为不能发呆。」我就是需要很多这种空白的时刻，在这边做保安刚好可以给到我这些，比如：看海、看日出、看日落……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看到海上生明月。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是从小听到大的诗句，之前我看到海上就是有一轮明月，但是月亮从海里怎么会生出来，像太阳一样？在同一个位置可以生出太阳，怎么又可以生出明月呢？
　　我的天呐，我在那坐着就是一个晃神，一个8倍于月亮的超大月亮浮出水面，周围有一些淡咖啡色的小乌云，虽然它不是那么的清晰，朦朦胧胧的，能看到很大的轮廓。
　　我才知道原来月亮可以这么大，我坐在海平面上，沙滩上就一个人，不会被同事发现的，也没被客人发现。谁都不知道，只有我一个人在独享免费的景色。那个瞬间就独属于我。
　　月亮慢慢升起来的过程和太阳不一样，太阳光的强度太大，在海面上没有影子。但在晚上，海是黑色的，月亮投射到前方一个长长的影子，一整道光亮顺下来，海面上被照亮的地方就波光粼粼的。
　　我看着这一切的流动，就觉得会和自然的关系更亲近、更浪漫。我很多时候会觉得这一切是无意义的，作为一个保安蛮轻松的，那就让无意义进行下去吧。
　　■ 三亚海滩的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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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来
　　对我来说，做保安就是让我找到了一口饭吃，养活了自己。但是话说回来，如果你长时间做一个职业，那这个职业肯定就是适合你的。只有等你的能力有所增长了，你才能跳出去。
　　前阵子我参加了救生员证的考试，考下来之后我在泳池边碰到了一位客人，对方问我教游泳吗，我说可以试试，教了一个小时之后，他给了我 300 块钱的报酬，我这才知道原来教游泳是可以赚到钱的。
　　慢慢地，我发现自己的表达方式跟对游泳的理解还蛮到位的，也会认真去研究怎么教学，就开始带一些小朋友学游泳，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可以把这件事做好，看到孩子们的成长，也给我带来了成就感。
　　我觉得我找到了自己的兴趣和工作之间的结合，我准备明年去考个游泳初级教练证，以后就可以去教游泳课。
　　我还记得几年前，有一次我们全家人去医院，看望得了癌症的姥爷，我就谈到自己的职业发展，我二舅就突然冒出一句，「你做的是保安，能有什么职业发展？」
　　他虽然没有骂我，但是那句话真的非常伤人。
　　我昨天就在想，今天我在给故事 FM 讲我当保安的故事，那我的下一目标就是是要做一个屌爆的人。我希望下次再来讲故事的时候，别人听会「哇！」一下，而不是就仅仅听到一个故事而已，这是我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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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作为制作人的我想说，做这期节目时的我是抱着一点点私心的，因为实在好奇那些年轻人为什么要当保安，但又不能碰到一个年轻保安就对他发起灵魂拷问，而以做节目为由，获得了一个对他们发问的立场。
　　有趣的是，当我对他们抛出一些疑问时，总会得到一个意外的答案，但当他们讲述完自己的经历，这种意外却又变成了理解，理解他们的困境、选择甚至梦想。
　　不知道看了他们的故事之后，有没有让你对于这群每天都会打交道的人，有了更立体的认识呢？或是想到了自己身边的保安们，欢迎来评论区留言分享。
　　- 封面和文中图片来自 讲述者 和电视剧《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