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书的往事

　　关于书的往事为了维持生计，也是出于对书的喜爱，我开起了一家小小的书社。新购进的书加上我以前收藏的书，把个四米多长的大书架塞得满满的。看着读者们随心所欲地翻阅自己喜欢的书，看着书架上排列整齐的各类书刊，我的心中不禁感慨良多。特别是在深夜，当书社只剩下我一个人，四周静寂安宁，我常凝视着图书出神。记忆的小溪悠然流淌，关于书的往事历历在目。这往事令我感叹，引我沉思，促我更珍惜今天的生活。也许，这往事在许多没有经历那段岁月的人来说仿佛天方夜谭，然而它却在生活中真真实实地发生过。让我来追忆这段往事吧！让经历过那段岁月的人们重温它，让没有经历过那段岁月的人们了解它，从我所经历的这段关于书的往事中，人们或许能感悟点什么。
　　那是在十年动乱开始不久，我刚升入小学三年级，学校便搞什么停课闹革命了。身为一个残疾孩子，我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到外面疯跑或是看什么造反奇观。一个人呆在家里真是无聊，我只好靠看书来打发时光。那时，文学方面的书几乎全都成了大毒草，看那样的书是犯禁的。我父亲把家中所有的文学书都藏在一个吊得靠近天棚的书架上。唯一留下的是一套《十万个为什么》。这是一套适合儿童阅读的科普读物，以生动通俗的文字介绍天文、地理、物理、动物、医学等方面的科学知识。这套书把我引向一个神奇陆离的世界，使我忘记了家里的寂寞，忘记了外面的喧嚣。当我把这套书看得差不多能背下来的时候，我开始打书架上那些书的主意了。每天，当父母都上班后，我便把椅子搬到炕上，吃力地站到椅子上翻书架上的那些书。记得我第一次翻到的是一本《普希金童话诗选》虽然我那时一点不懂诗，可渔夫与小金鱼的故事还是令我读得津津有味。直到父母快下班了，我才恋恋不舍地把书放回到书架上。就这样，在一段时间里，偷看书架上的书成了我生活中的主要内容与乐趣。当书架上的书也被我全都看完了，我就开始想方设法借书看。有一次，一个常与我在一起玩的小朋友无意中对我说起他家有一本《林海雪原》。我早就渴望看到这本书，便向他借这本书。他开始不肯借我，直到我许诺把我心爱的玩具手枪送给他，他才答应把书借给我看。我与他一起到他的家去取书。到了他家门口，他让我等在外面，他去把书偷出来。过了一会，他出来告诉我，他爸在家呢，他不敢拿书，让我再等等。当时正是冬季，天上飘着雪花，阵阵寒风吹得衣着单薄的我直发抖。我耐心地等啊，等啊，整整等了三个多小时，我终于把那本残缺不全的书拿到手了。我小心地将书藏到怀中，匆匆回到家中，急不可待地看了起来。剿匪小分队驰泳松涛林浪的故事看得我如醉如痴。
　　转眼到了1970年，学校已经复课了。一天就上两节课，全是背诵毛主席语录。不久，学校开展什么一打三反运动，具体打什么反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其中的一项内容是打击看黄色小说。那天参加完学校的动员会后，我的一个同学对我说：范猛，你不是看过《水浒传》、《西游记》什么的吗，这不都是黄色小说吗？我理直气壮地辩解说：《水浒传》、《西游记》可不是黄色小说，毛主席小时候也爱看这些书，这都是歌颂叛逆者的书！没想到，上课后这个同学立即站起发言了。他痛哭流涕地揭发我说的话：刚才范猛对我说《水浒传》《西游传》不是黄色小说，还说毛主席也爱看这些书，我上他的当了！我对他当时的那付样子印象非常深刻，直到现在我也搞不清他当时的表现是出于政治觉悟还是出于一种表演。我们都是十来岁的孩子啊！由于他的揭发，我立即成为班里的斗争对象。老师先是让我站起来交待看黄色小说的问题。我不服气，不承认看的那些书是黄色小说。老师说我对错误没有认识，让我站到教室前面，发动全班的同学来揭发批评我。有的同学揭发我讲的长工斗地主的故事是讲黄色故事，有的同学揭发我画的英雄王成不像，是故意丑化英雄形象。还有的同学喊起了口号：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拒不交待，死路一条！范猛不投降，就叫他灭亡！范猛是滑不过去的！批斗会进行了两个小时。可谓是群情激奋，斗志昂扬。当批斗会结束后，我由于站的时间太长，腿痛得不能走路了，老师让我先离开教室，我拄着拐棍，艰难地一步步勉强挪出了教室。老师又派同学到我家去查抄黄色小说，翻走了三本书《迎春花》、《雁飞塞北》、《燃烧的月尾岛》。第二天，对我的批判继续进行。老师让我把看过的所谓黄色小说列出书目，在全班同学面前宣读，并保证今后不看这些书了。我站在教室前面，读出长长一串书名《红岩》、《青春之歌》、《林海雪原》、《烈火金钢》、《卓娅和舒拉的故事》。。。。。。读着这些书名，我的心在作痛，因为在我看来，这些都是给我智慧与力量的好书啊！我违心地做出不再看这些书的保证后，老师还告诉全班的同学都来监督我。就这样，我看书的权力被粗暴地剥夺了。然而，这样的打击与压力并没有使我屈服，没有割断我对书的感情，只不过我把读书变成了一种秘密的行为。我执拗地、秘密地看书，看书，看书，直到那个人民被愚弄，真理被践踏，读书被当成是罪过的时代的结束。
　　这段关于书的往事已经过去许多年了。经历过那个恶梦般岁月的人们或许已淡忘了那个恶梦，更极少有人知道曾有一个残疾孩子为看书付出过沉重的代价。而我却始终不能忘记。特别是现在，当我看到那些凝聚着人类智慧的精神财富越来越受到冷落时，当我看到一些人的精神世界越来越荒芜时，这往事常常映现在我记忆的荧屏上。我真诚地希望：知识再不要被鄙弃，人们再不要愚味，美与丑再不要颠倒。我想起了高尔基的一句话：请爱护书藉吧，它是通向人类进步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