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知青岁月（55

　　第五十五章（2）
　　＂哈哈……＂凌达珺一句话，逗得一向沉默寡言的王实诚居然大笑起来，＂你当自己是骆驼呀？＂
　　＂呵呵……据我所知：骆驼在缺水情况下，维持生命的水分并不是来自于它身上驼峰（‘水囊’），而是来自于体液的减少。＂凌达珺则顺道向王实诚兜售起了他的书本知识，＂大叔，你知道吗？骆驼可以忍受25％～30％的脱水。也就是说，它身上的脂肪能够转变成水和能量，所以，沙漠里的骆驼，一连三四十天不吃不喝，照样能够活动。＂
　　＂俺的娘来！＂王实诚瞪起了黑豆似的眼睛道，＂俺要是有骆驼的能耐，也就只管埋头拉车。完成任务就家去，那多刺毛！＂
　　＂呵呵……骆驼的生存能力是特定环境造就的。要是把它们迁徙到绿洲，会造成很多的不适，估计生命的长度反而会变短了，因为习惯成自然。＂凌达珺收敛了笑容，＂也是科学。但是，人类的潜力比骆驼要强大得多。因为，人类除了自然的属性，还有社会的属性。而自然界的规律与社会的规律都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骆驼，乃至于所有的野生动物的进化，只在于被动地适应自然环境。而人类的进化，则是主动的。他不被动地适应环境，而是主动地利用环境且改造环境。他们是让自然环境为自己服务，而不是顺从自然环境而被其限制。所以，大叔，你如果真地变成了骆驼，你就会失去人最宝贵的智慧和情感。仅从这一点看，你就不是进化，而是倒退了。就像我们知青，经历了农村生活的磨炼，生存能力必然大大提升。我们这些共和国的同龄人，是与祖国一起承载苦难。当我们真正与农民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改变农村的面貌。当然，农民也会把我们改造成为适应性更强的人——新中国最能吃苦耐劳的一代人。这是对我们的磨砺，也是我们的荣幸，未来的年轻人未必比我们更幸福。＂
　　＂呵呵……＂王实诚笑得愈发开心了，＂达珺，你说得真对。做为人，俺就是幸运的。咋能不能看啥好就变成啥，想变成飞鸟，那不是扯淡吗?俺还是好好地做人吧！＂
　　说话之间，干渴再次来袭，凌达珺干咳了几次，只觉得嗓子痒得难受。恰巧，看到路边有个卖大碗茶的小摊子。卖茶的大嫂正满脸堆笑地望着他：＂小兄弟，口渴了吧？来两碗大碗茶，不热也不凉，刚好一口喝。＂
　　＂呵呵……大嫂，＂凌达珺扯着嗓子，嘶哑地问，＂多少钱一碗呀？＂
　　＂一分钱两碗。实在没钱，免费喝！＂大嫂居然如此大方。
　　＂那不行！＂凌达珺也识相，并不就梯子下楼，＂你是做生意的，给多少就多少，不能让你白忙乎了。＂
　　凌达珺与王实诚，每人一口气就喝了三大碗。可是，这边把茶水灌进肚里，那边汗水就淋漓而下。＂这身体，怎么就像就像漏斗似的?＂凌达珺摸着肚皮对王实诚说，＂好像越喝，还越渴了。大叔，你也敞开肚皮喝吧，活人不能水渴死啊！＂
　　＂不行！＂实诚又说起了实诚话，＂俺不能老花你的钱。＂
　　＂什么钱不钱的?你真啰嗦！＂凌达珺把水端到了王实诚的手里，＂快喝！人不能被钱憋死。＂
　　于是，两人又接连喝了三大碗，刚刚有点舒畅的感觉，王实诚又不好意思起来，＂不喝了，太花钱了。＂
　　＂人怎么能成了钱的奴隶呢？＂凌达珺笑道，＂大叔，世上的一切都是用来为人类服务的。而吝啬钱财，就会伤及生命。你看，那些习惯于俭省的老乡，到头来，不是把自己一辈子的积蓄，都送到医院去了吗？也太不划算了吧？人活着的目的地不是医院，而是坟墓。＂
　　说着，凌达珺端起茶碗，就往王实诚手里塞，自己也继续可着肚皮灌。直喝得肚子鼓起来，才把茶碗往桌上一放，惬意地说道：＂呵呵……我成了大肚子罗汉了！好爽啊！大嫂，你卖的茶真好喝！就像是给干旱的土地下了一场及时雨啊！＂
　　自此，凌达珺所带的钱，就只用来买水喝了。这个在淮河边长大的小伙子，人生第一次体验到了缺水的滋味，第一次理解了水的精贵：＂渴，真的是比饿肚子煎熬得多呀啊！＂
　　接下来，凌达珺便对王实诚说起了水的故事：＂大叔，你知道吗？人体百分之七十是水。人不吃饭，可以活七天；而不喝水，却只能活三天……矿井坍塌的时候，矿工在地下，只要有水喝，就可以活上十几天，甚至几十天。水，可真的是生命的源泉啊！＂
　　＂是啊，难怪毛主席说：‘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王实诚居然展开了联想。
　　由于天气热，流汗过多，只要遇到了河流，哪怕是夜间，凌达珺都会大喊一声：＂快哉！水呀！＂然后，不顾一切地跳进滚滚激流中，一边喝着甜丝丝的河水，一边尽情地畅游。直到喝够了，游累了，他才恋恋不舍地爬上岸来。
　　然而，地道的农民王实诚，则自始至终神情平淡，活脱一只沙漠里的骆驼。遇到水，他便开口说话：＂渴了，喝水喽！＂不见水，他便寡言少语，仿佛生怕开口就会把身体里的水分释放出来似的。
　　看到前方出现村庄的轮廓，王实诚也会眼睛一亮，喜形于色地喊一句：＂哎呦，饿了！＂接下来，便立即加快脚步急奔。这在凌达珺看来，一切听凭由命，就是王实诚的生存习惯。他仿佛从来都不会主动思考问题，或提出建议。似乎多动一下脑子，多说一句话，那也是浪费，或许，在王实诚看来，那就是＂空想＂。因而，在王实诚大叔的身上，凌达珺学会了＂坚韧＂。
　　王实诚拉着板车跑进村庄。凌达珺紧跟其后。村子里的男女老幼，只要说出：＂……我们是给SF铁路送石材的……＂
　　他们不等你把话说完，就会爽快地腾出厨房来：＂哦！你们辛苦了！请用吧！＂
　　每逢这样的场景，凌达珺总会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中国农民真是善良。对待当年的老八路，一定也这样……＂
　　走进人家的厨房，王实诚便把从车上扯下了的烧柴，放到锅灶前。然后，刷锅，兑水，点火。凌达珺则拎起面粉袋子，把面粉倒进老乡家的面盆里，和面，擀面条，或者拌面疙瘩。两个没有血缘的大男人，就这样默契地配合着，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可是，饭烧熟了，凌达珺却咽不下去。实诚关切地问：＂是因为没有菜吗？＂
　　＂不是，＂凌达珺紧锁着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只想喝汤水，不想吃饭。＂
　　＂干那么重的活，不吃饭怎么行？＂王实诚站起身来，向老乡要了点咸盐递给凌达珺，＂达珺，给！当菜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