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上的五交（小说）

　　天刚蒙蒙亮，伴丧的西乐和锣鼓便震翻天，一班接一班地开进乡里。戏台前，灵堂布置得富丽堂皇，直播屏幕不间断地播放喜丧视频，无人机在天上嗡嗡地飞着，记录着人间的悲欢离合。人们陆陆续续往戏台赶，不一会，停车场上的轿车密密麻麻，奥迪、宝马、奔驰多如牛毛，还有不少宾利和劳斯莱斯夹在中间。穿着粉红色上衣，扎着青色腰带的礼生有的躬立两侧迎宾，有的帮助扎黑手圈，有的端烟捧水。
　　豪华的葬礼自然吸引众多蹭红包的五交，和平金牌五交马的到来早在意料之中，占陇银牌五交组合跚跚来迟也并不奇怪。但人们惊奇地发现，有一个陌生老头，戴着竹笠，穿白的确良上衣黑卡其裤，着一双老北京布鞋，肩上搭一条大浴巾，骑着一辆锈迹斑斑的上世纪28吋单车，风尘仆仆地出现在现场，乍一看，就像是刚从地里干完活的样子。但见他远远地将车锁在栅栏上，悄悄地走进外世交席，找一个偏静处，耷拉着脑袋闭眼养神。 负责安保的队长对手下说:＂盯紧点！＂
　　甲保安马上上前盘查:＂请问您是哪位亲戚？＂
　　他有点茫然道:＂哦，不是亲戚！＂
　　＂那便是世交喽，＂他直瞪着老头的眼珠逼问，＂哪个孝属的朋友？＂
　　老头表情有点窘迫，摊开双手说:＂也不是。＂
　　甲一把将他老鹰抓小鸡般提了起来，哈哈大笑道:＂早知道你就是五交！＂
　　老头生气地甩了甩手，挣脱了甲的控制，不满道:＂什么世交五交，这影响到我祭拜么？＂
　　＂我们欢迎亲戚朋友捧场，＂甲鄙夷道，＂但拒绝五交参拜！＂
　　像被人泼了油漆，老头脸上顿时泛起褚红色，呼吸变得有点急促，激动的声音有点嘶哑:＂胡闹，你们可以这样待客吗？＂
　　乙保安挪榆道：＂难道要给你贵宾式服务？＂
　　＂我抗议，＂老头几乎遏斯底里吼道，＂我可是你们特邀的嘉宾！＂ 保安队长拨开看热闹人墙，挤到老头面前厉声叱道：＂谁邀请你？＂
　　老头倔驴般怼着：＂没有谁？＂ 众人轰地一下炸开了锅，快乐的气氛不亚于在大街上看耍猴。大家议论纷纷：五交就是五交，面皮比东司墙还厚。
　　＂不过，＂老头喝了几口水，平复了一下情绪，望着咄咄逼人的保安队长，慢条斯理说，＂你们是以公司的名义发出的邀请函。＂
　　保安队长打了一个寒噤，他是治丧组委会成员，知道有个别宾客是以公司名义特邀的，目的是为了提高丧事的档次和知名度，当然，受邀者都是响当当的公司，代表皆是上流社会的名人。他迟疑地问，声音比刚才降下几十分贝：＂请问您是哪个公司代表？＂
　　老人淡淡道：＂博雅公司！＂
　　他声音不大，却像炸雷般振聋发瞆。天啊，博雅公司，这可是本市屈指可数的大企业，其地位如高山顶峰，令人仰望而遥不可及。 保安队长几乎呆住了，那表情就像恐怖视屏的静止镜头。足足一分钟说不出话来。好在一旁观察良久的丙保安打破尴尬的气氛：＂请原谅刚才的唐突，为更好接待贵宾，请您报上大名。＂
　　＂查户口吗？＂老头不耐烦道，＂董生竹。＂
　　＂别误会，为杜绝冒充者给贵宾抹黑，甄别来宾是无办法的办法。″丙张驰有度说。
　　还在发懵的保安队长将丙拉到一边说：＂谁不知博雅公司会来吊唁，五交完全可以钻空子，随便编个名胡弄下去拿红包，这怎整？″
　　丙轻松一笑：＂别急，只要向博雅求证一下不就真相大白？＂
　　保安队长顿时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他急忙走到一旁拨出电话，接电话者讲的是国语，他只好用夹生不熟的潮汕普通话问道：＂歪歪，鲁系博雅公司吗，请闻一下，鲁公司今天有无叫人参加吊言活动，哦，我说错了，系吊唁。有参加系吧，代表内底有无叫党盛德的？没有党盛德，好的，明白。谢谢！＂短短几句交谈，将他憋得满头大汗，脸红耳赤。他平时说贯了潮汕话，一年到头也说不了几句国语，所以，他将董生竹的国语白读成党盛德一点都不知道。
　　＂假的，阿老是五交，已证实。＂挂断电话，保安队长如释负重，一改颓势，吐了口恶痰，快步冲到老头面前，嗓门既激昂宏亮却又冷若冰霜，＂阿老，是你自己滚呢？还是要我们动手？＂
　　老头轻蔑地瞪了对方：＂我当然自己走，总不至于自讨没趣到让人赶呢？不过，我要提醒你，势利眼有时会撞瞎眼！＂
　　望着老头骑着单车悻悻离去，保安队长用麦克风嚷道：＂讨厌的五交，有多远滚多远！＂
　　九点多，盛夏的太阳格外刺眼，湛蓝的天空一丝不挂，热浪一波一波地席卷大地，路边的野草萎缩了花叶，显得无精打采。孤滕黄叶的瓜棚下，连平时疯飞的麻雀也早早收起翅膀，躲到旮旯里闭目养神。 知了偶尔在榕树上叽啦一下，早钻到树叶里睡大觉，树下栓着的水牛嗤嗤地喘粗气，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时不时甩着尾巴，既能驱赶蚊虫，又可扇扇风。
　　戏台前香烟缭绕，鼓乐喧天，场面异常火爆。参与吊唁者熙熙攘攘，人们坐在简易铁棚里，如坐蒸笼，挥汗成雨。但是，比原定追悼时间已经过去半小时，现场仍没有开始的意思。仿佛时间被闷热裹着而静止不动一样。组委会有点焦急，因为博雅公司人还未到，无法献花圈挽绶带。这是特邀贵宾中的至尊单位，说什么也不好置之不理吧。
　　保安队长急忙又联系上博雅公司。这次，对方为防止沟通出错，直接将代表的电话给他。并且嘱咐道，代表是公司的董事长，请你们要客气点。
　　保安队长第一时间拨通代表的电话，唯唯诺诺道：＂尊敬的董事长，您好！我是……＂
　　＂免尊，我叫董生竹。＂代表淡淡地笑道，＂队长大人，叫我阿老也行。＂
　　保安队长怔了一下，好熟悉的声音，他霎时舌根打了结：＂您您是刚才刚才那个……＂
　　代表自我解嘲道：＂五交！＂ 刹那间，保安队长的脑门好像被重重敲了一棒，翁地一下发麻发胀，握手机的手不由自主地战抖起来，整个人像融化的雪糕，瘫倒在地上。
　　2022.7.28
　　注释：五交，潮汕贬称谓，指在葬礼上蹭红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