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世上苦人多电影隐入尘烟中的苦难与爱情

　　这几天电影《隐入尘烟》突然火了。影片的主人公马有铁和曹贵英的爱情让很多人感动到泪目，更有评论称其为近几年最好的爱情片。但显然不是，影剧中虽然有不少相濡以沫的相爱情节，可爱情并不是它最想表达的主题，这是一部让人心情沉重的灾难剧。
　　你几天前发信息给我，说刷到了这部剧的视频解说片段，既感人又难过，问了两个问题，我说观影后会写一篇影评。今天坐下来花两个多小时看了完整版，就有了这些文字。
　　有铁是一个年过四十的农村光棍，是全村最穷且没有存在感的人。有铁跟着三哥过日子，像它养的那头驴一样，不知疲倦，毫无怨言，风里来雨里去干了不少的脏活累活，到头连一间栖身之所也没有。可即便如此，他也毫无怨言。
　　有铁的毫无怨言，有很多：
　　他跟贵英结婚，三哥没为他们置办一桌酒席，还在隔天就让他进城拉侄子结婚用的家具。有铁赶着毛驴走了一天，从天明到天黑，不辞辛劳，毫无怨言。
　　土地承包人张永福的儿子接有铁去城里抽血为他爸治病，为防止贵英晕车吐在他的宝马车上，用一层薄膜把后座包起来，风从打开的后车窗呼呼地灌入，二人相坐无言。这个急需有铁帮助的富二代从没认真对待过他，但他依旧毫无怨言，随叫随到为张永福抽血治病。
　　在村里的小卖部，掌柜用尿裤子调侃有铁，他一声不吭，只是转过身把大衣披在了身旁贵英身上。在贵英大哥家看电视，贵英尿裤子惹得嫂子不满，有铁仍然一声不吭，临走时弯腰用随身带的纸擦去凳子上的痕迹。有铁的毫无怨言，贯穿了整部电影，也是他整个人生的写照。他就像头驴子，忍辱负重、任人摆布，自始至终看不到他的不满和愤怒。
　　有人说这部剧演得太苦了，不忍去看；也有人说太感人了，看着看着就哭了。说实话，我看这部剧哭不出来，只是觉得有种莫名而强烈的压抑，心中的抑塞不是因为主人公的贫困，不是源于故事的悲凉，是来自有铁没有原则的毫无怨言，他就像个木头，面无表情，心无波澜，让我观影时一度有窒息的感觉。
　　可能有人会说，有铁是一个生活在贫瘠山区的朴素农村人，连驴子都不舍得欺负，不与人争、厚道善良是他的性情底色。可不要忘了，人毕竟不是驴子，只能默默忍受待人宰割的命运。人是可以选择的，当面对明显的不友善、不公的时候，他完全可以不必迁就，也不必善良。无条件的忍耐和无条件的善良一样，都是有违天律的，也不切合人性的表达。
　　不迁就，他本有选择和拒绝的权利。有铁娶了贵英有了一个家，可以婉拒三哥让他进城拉家具的要求，他也完全可以拒绝把属于他和贵英的扶贫房交给三哥，至少他应该得到其中一半。他也完全可以拒绝无条件地为张永福治病输血。可他仍然重复着几十年一贯的与人交往的方式，一码归一码地一直选择了善良。不禁想问，一定要这样做才好吗？
　　卖过秋玉米，他还了欠小卖部的化肥种子钱；盖房时用了村民的一车芨芨草，他提来半袋白面，还说秋天再送来两袋洋芋，后来真的兑现了；春天借邻居十个鸡蛋孵小鸡，在最后时刻来临前还上了。人两手空空来，走前算好明细账，追求清清白白的离开是能够理解的，这也是传统上国人的一贯做法。但是，有一些事似乎不必一码归一码，他的两亩地租本可领取一千斤粮食，他对张永福的儿子说买的那两件大衣是借他的钱，除掉后应该领840斤，对方当然是一脸得意的立刻同意了。
　　几次抽血已经是在舍己救人，两件衣服一百多，买些补品回回血也不只这点钱吧？有铁用一码归一码近乎较真的厚道去面对一个不懂感恩的人，注定赢不来尊重，还纵容了一些人的骄横，与人与己与社会都不算是好的选择。
　　你问我的两个问题中，其中一个说：有铁、贵英的亲人和村里的某些人难道没良心吗？我回答说不是每个人都有良心，良心一半要靠天生，一半跟早期成长环境有关，成年后就定型了。良心也好，情义也好，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后天难以重塑，不要期望每个人都有怜悯仁爱之心。
　　有铁和贵英是社会底层中被边缘化的一类人的代表，一个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丝毫权利意识只知干活的老实男人，不会有人考虑他的感受、在意他的需求，即便一奶同胞的亲人也不会真关心他。贵英是一个身体有疾的农村女人，行动不便，无法从事繁重劳作，作为累赘哥嫂巴不得有个人把她从家中带走。电影中的一幕幕薄凉看上去残酷，却也是中国广大底层家庭中最真实的状态，深受苦难的国人，在亲情和利益面前，走向世俗和功利是多数人趋利避害的必然选项。
　　人们观看这部电影，讨论最多的是有铁和贵英的爱情，观影后我本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只是你的第二个问题恰与此相关，那就说说吧。
　　没有经历过爱情的人生不完整，有铁与贵英的结合，从一定意义上讲是彼此的相互成全，生活中有了对方的闯入，他们才有了寻常人家的欢喜与希望，生命得以绽放和圆满。有铁爱贵英，每次祭祀都会把贵英念叨给逝去的亲人，这是从心里的接纳；每搬一次家都要把那个大红囍字认真地摆放，这是他们在一起的唯一证物；田地里捉到一条鱼，用火烤了给贵英吃。。。。。。爱都在细节中。
　　贵英心疼有铁，冬夜在路口翘首以盼等他回来，水瓶的热水凉了一次又一次；给有铁抽血，贵英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不放心的跟在身边；生病了还怕有铁饿肚子，一步一挪去为他送馒头。心疼一个人也是藏不住的，往往付诸在行动中。
　　有铁与贵英清贫的一生中经历了许多的不公，因为彼此的存在也收获了一段温暖感人的真爱，他们有不幸的地方，同时也拥有了在这个时代弥足珍贵的、很多人追逐一生而不得的爱情。他们是彼此的唯一，一旦牵手，就定了终生，心中眼中只此一人，在情感的体验上，毫无疑问他们是无憾的。
　　《隐入尘烟》主人公的生命遭遇是多方因素叠加的结果，有自身的，有社会的，也有宿命的因子在其中，新农村建设、拆迁、扶贫的背景告诉了这是一个发生在脚下土地上并不遥远的故事。一个描写社会底层失语者的低成本电影能够引起如此热议，获得众多好评，正是电影对苦难的讲述击中了人们的内心感受，共鸣常常来自于切身之痛，尽管大家的苦难各不相同，这让我想起了充满佛意的一句话须知世间苦人多。
　　最后，对这部电影做个总结吧。有铁对贵英的真情可道可赞，有铁的毫无怨言不值得学习推广，我们不应该拿二舅的奋发图强去歌颂苦难，也要警惕用苦难中的爱情去钝化生民情感中的无奈与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