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为12年，这两个问题几乎是我最常听到的

　　马来寻味十二载
　　Low Sze Chee（Chris）
　　＂我应该怎么称呼你？于琪还是Chris?＂
　　＂我还以为你是外派过来的，你中文怎么讲得这么好？＂
　　在华为工作的十二年里，这几乎是我最常听到的两个问题。回想这一路在马来西亚账务共享中心的历程，我的中文越练越好，内心也越发笃定与坚强。我很喜欢一句话，＂人生虽然是五味杂陈，但决定人生况味的，不仅是你所拥有的才能，更是你对人生的态度。＂
　　在＂寻味＂的旅程中不乏多个值得回味的点滴时刻，我也收获良多。
　　乙方＂翻身＂做甲方
　　＂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下，‘开权限’是要开什么？权限是什么意思？＂
　　＂这个怎么解释呢？让我想想……权限就是允许你做这个事情，就是这个意思吧。＂
　　大学毕业后，我顺利地加入了国际审计事务所，这似乎是每一个会计专业毕业生的固定＂出路＂。在外人看来，审计工作是光鲜亮丽的＂周游世界＂，但他们没有看到的是永无休止的奔波与漂泊。工作5年后，我对安稳做一份事业的渴望达到了极点，我知道是时候需要做出选择了。
　　2010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华为马来西亚账务共享中心在招聘具有审计经验的员工，经过几轮面试，我很幸运地拿到了offer。就这样，我转向了新的人生岔路口。我的华为生涯开始了！
　　＂Chris，你快去把权限开一下，然后我再告诉你，这个系统该怎么看。＂
　　＂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下，‘开权限’是要开什么？权限是什么意思？＂
　　＂这个怎么解释呢？让我想想……权限就是允许你做这个事情，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至今都不会忘记，当我问出这个问题时，导师脸上的困惑和无奈。我刚进公司的岗位是收入核算会计，主要的工作职责是看护收入成本核算，保证账务的准确性、及时性及合理性。虽然，从负责审账的乙方到做账的甲方是个不小的转身，但我科班出身的专业能力和在审计所五年的摸爬滚打，让我很有信心去胜任这个转变。反而令我没想到的是，语言却成为我在新岗位上需要克服的第一个难关。可能很多人不知道，马来西亚的本地中文是非常具有当地特色的，是普通话、粤语和潮汕话的＂混搭＂。因此，刚到办公室第一天，我就被同事们的飞快语速和复杂词汇震惊了。语速上我还可以拜托对方讲慢点，但文化差异下的用词不同，着实令我难受了好一阵子。那段时间，我感觉我每天都在参加全天候的汉语水平考试。
　　我还在努力摸索语言考试的答案，业务上的考验也突然到来。因为有位同事要紧急回国，主管安排我在两周后承接她的工作，独立负责印度尼西亚（下文简称＂印尼＂）的账务月结工作。当时，结账系统还没现在这么成熟与高度集成，一想到需要手工结几百万的账目，我的头皮就开始发麻了。
　　我感觉我之前＂轻敌＂了，这个甲方工作也确实不好做。印尼作为海外业务最大的几个区域之一，接手新工作意味着我需要在两周内从零开始理解整个收入确认的流程与背后逻辑，再手工模拟后通过Excel去完成结账工作。
　　＂不要凌乱！＂这句话成为我这两周内给自己加油打气的口头禅，会计的专业素养也不允许我出错。
　　最初，我很难完全理解背后的业务逻辑，我只能通过 ＂记笔记＂这个朴实的方法来开展工作。还记得，一条服务收入的确认拆开就有三十多个步骤，我把每一处都记录下来，然后用上个月的账去做演练；直到我做出的账和上个月的结果一致，我才敢去上手＂碰＂这部分的账目。我知道我取得了第一阶段的胜利！接下来，在继续结账的同时，我开始思考背后的逻辑，为什么要这么做，每一步需要关注的风险点是什么……
　　就这样，我做得越来越顺，在忙而不乱的情况下，圆满地结束了这第一次的＂大考＂，后面也逐渐成功接起了印尼区域的账务管理工作。
　　那个女孩，让我想到了我自己
　　＂让我再试试吧，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肯定能表现得更好。＂
　　＂如果在一个复杂的环境里，基础工作做得很费力又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我会更心疼你。＂
　　2017年，我在担任收入核算会计团队负责人和印尼核算经理等岗位后，被提拔为负责整个亚太区域的核算经理，工作重心从单一团队向跨团队、跨部门转移，压力也随之陡增。不同于从前仅仅看护好一个核算团队业务的＂大管家＂，新的身份需要我具备更大的全局观，去思考整个部门未来三到五年的规划，并且要对团队里三十几名员工的职业规划负责。新身份的转变，让我有更多机会去实践一些理念与价值观，伴随着阵痛摸索着，我对业务和管理有了更深入的理解。
　　我们的工作被大家称为＂生命线＂，不求打项目般轰轰烈烈，只求在细水长流间把业务流中的财报风险管理好。接手后，我一方面关注闭环前期遗留的问题；另一方面聚焦于进一步提升后续的工作质量与效率。
　　但是，如何做好人员的管理与培养，成为我晋升为管理者后的一次试炼。
　　2018年初，公司根据IFRS 15准则（国际财务报告准则第15号：源于客户合同的收入）的修订，计划上线新系统。不同于每年仅一次的传统年结，我们要在年初40天内经历3次（2017年年结、2018年1月和2月月结）结账，这是全公司会计人员第一次在这样短的周期内经历如此高强度的收入核算，压力可想而知。更令我感到不安的是，当时有一半的员工是毫无结账经验的应届毕业生。时间紧、任务重，新员工经历短暂的培训后，必须跑步上岗，马上投入结账工作，才能确保每个人手里几千万美元的账在年结中不出错。
　　一个临近年结关闭的上午，我望着办公室里一个个忙碌的身影，看着他们疲惫又紧张的神色，我很心疼，也很自责；可是，业务体量又实实在在地摆在我们面前，我也很难去改变现状。虽然，我知道大家压力很大，却也只能强装作镇定支撑整个团队的稳定，在背后独自一人感受着这份无力感。
　　＂只有不到十分钟了，怎么还有一笔几千万的账没关闭？赶紧过来几个人帮她做笔调账，她都在那里弄好久了！＂一阵嘈杂，打破了这份安静。
　　＂她＂是我们部门负责印尼区域的核算会计。由于校招面试表现很好，我也对她寄予了厚望，安排她接手区域内体量最大的单国业务。她是一个会计专业素养很高，也愿意思考的小姑娘，我经常能看到她在办公室里挑灯夜战；但是，一旦压力过大时，我就能发现她的不自信和手忙脚乱。对于她的工作安排，我一直很纠结，一方面我想给她更多承重的机会；但几次结果不如预期后，我又担心换掉她会伤害她的自尊心。从第一次年结到现在，她一直都做得磕磕绊绊的，我犹豫了好几次，也没狠下心换下她。
　　调账不及时会直接影响当年财报数据的准确性，我马上安排了有经验的同事去处理，最终赶在年结关闭前有惊无险地完成了结账。
　　大家长舒了一口气，总算熬过了三次结账。我一回头，看到她坐在一旁，呆呆地没讲话，鼻子红红的，手里的纸巾攥成一团。就像那些奋战的夜晚一样，她还是独自坐在位置上，但以往的专注转为了落寞。
　　这个女孩子，不就是当年的我嘛？
　　我知道，这次我必须得狠下心了。专业的财务素养和做事踏实认真是她的优点，但面对印尼这样一个账务体量大且场景复杂的区域，她现在还不能完全胜任。复杂压力导致的不自信与慌乱不能成为否定她的理由，那么如何能在业务上引导她发挥出更大的能力？我不禁问自己这些问题。几天思考后，我决定让她转身到区域内的中小国家，从体量较小的业务开始做起；同时，我还根据她的兴趣和专业方向，计划让她接手几个重点洞察项目。
　　＂是我自己能力不行吗？ 让我再试试吧，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肯定能表现得更好。＂她红着眼睛望着我，我知道，我戳到了她的自尊心。
　　＂这不是对你的否定，这些我也亲身经历过。从中小国的‘小活’做起，做得越好，自己的基本功也会越扎实；相反，如果在一个复杂的环境里，基础工作做得很费力又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我会更心疼你。以后还是有机会过来管印尼的业务，从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站起来啊！＂我尽力安慰她，我知道这不仅对她而言是一次转身的阵痛，对我来说亦是如此。
　　后来，她在中小国的业务做得非常得心应手，还通过主动调研多个共享中心推动了亚太区域的账务机制改革。她不止一次对我表达了感谢，我又何尝不感谢她呢？感谢她让我学会如何管理一个团队，如何更好地成就团队中的每一个人。
　　▲马来西亚收入核算团队在＂天空之境＂合影（作者第二排左七）
　　找回我们的影响力
　　＂我感觉太丢人了，我自己倒没什么，我感觉丢的是我们共享中心的脸。＂
　　＂放轻松，哪有那么严重？你去听听，多学习下，顺便也给他们‘挑挑错’。＂
　　2019年，我成为了整个亚太区域的销售核算部部长。作为第一位外籍部长，我在感到很自豪的同时又些许不自信，始终感觉我们缺乏一种所谓的＂影响力＂。
　　那年，我第一次代表马来西亚账务共享中心回机关参加年度工作会议，按照惯例，会组织各个共享中心的主管们参与业务研讨与分享。我精心准备了区域内的工作总结，计划着给大家留下一个好印象。
　　但会议开始没多久，我就傻眼了，甚至可以说是＂心虚＂了。他们分享内容的深度，是我难以企及的。会议室内高谈雄辩，我机械地把自己的PPT翻了几遍后，默默走了出去。
　　＂我感觉太丢人了，我自己倒没什么，我感觉丢的是我们共享中心的脸。＂我给领导打了电话，把会场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放轻松，哪有那么严重？你去听听，多学习下，顺便给他们‘挑挑错’。＂我知道领导只是在安慰我，准备的材料还要讲完，我只能快速调整好心情，回到了会议室。
　　在从深圳回吉隆坡的飞机上，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这些很有价值、很有道理的分享应该是在日常工作中积累的对业务更深层次的理解与思考，只有通过更具有全局观、更具系统化的思维去审视工作，才能得出这些心得，才能让周围看到我们区域的影响力，而这也是我在新岗位上要持续去补足的地方。
　　很快，我迎来了一次将思考得以实践的机会。在一次组织会计作业自我审视的会议上，大家对监控点异常数据的处理讨论得热火朝天——
　　＂在收入配置变动的监控点上，我这里有几千条异常数据，最近怎么报告出来这么多？＂
　　＂是啊，而且现在增加了很多新业务和新场景，还要去和业务侧再确认，总打扰人家，我们都不好意思了。＂
　　＂也得先验证下他们的反馈吧？不弄明白的话，审计也会来‘挑战’我们。＂
　　……
　　处理监控点的异常告警是收入核算会计的重要工作内容。所谓的监控点，就是一套预设的逻辑规则，通过这条规则去校验业务侧反馈的收入是否合规、准确。当实际数据与规则不匹配就会形成异常告警，我们就需要对这些反馈进行分析、对其合规性做出判断。＂收入配置变动＂作为最常见的监控点，既往的异常告警分析大部分是依靠会计的个人经验。但随着业务不断拓展，面对新场景下的异常告警，会计就需要反向与业务侧沟通，进行多次的核实与修正。整个过程耗时很长，严重影响了作业效率。
　　举个例子，一杯标准的咖啡包括咖啡、牛奶和糖，我们会把这＂三大件＂设置为监控点，无论多一件还是少一件都会触发异常告警。当告警产生时，我们可以根据经验对其分析判断，比如当收到反馈少一份糖时，我们知道很多人喜欢喝无糖的咖啡，这是一个合理的搭配，因此这条异常就会被认定为无风险；但当反馈咖啡里的糖被换成了盐，我们就没办法确认这是点咖啡的客户自己想加的，还是咖啡师的操作失误又或者是某些场景下的＂限定饮品＂，因此我们就需要反向去求证，再评估判断其风险。
　　我们能不能靠自己看懂业务？监控点能不能设置得再聪明一些？我们在亚太地区率先开展了强化监控作业和交互管理的尝试。
　　秉承＂能力由个人建立到组织＂的原则，在机关发布的各类操作指导、标准和指引的基础上，我组织了团队和业务侧专家展开多次研讨。我们打开了一个个业务操作的界面，主动学习各个界面的逻辑与规则；同时，我们也积极推动优化监控模型，并通过建立合理的阈值来进一步提升检察的效率与准确性。通过几次深入的探讨与演练，我们总算看懂了、摸清了！
　　我们把这次研讨的成果进一步总结输出了监控作业＂一指禅＂，同时为了帮助新员工更快理解和上手操作，我们还将核算作业的各个步骤分解后进行了录屏，并将成果分享给其他的账务共享中心。直到现在，我们还在进行针对＂一指禅＂的不断丰富与迭代。对于这本沉甸甸的指导书，很多共享中心的同事都曾给我发来感谢的信息，说它是一次很有影响力的创新性尝试。
　　我很自豪，我们的组织也具有了自己的影响力。
　　子公司财报管理部团队合影（作者后排左四）
　　今年，我又有了一个新的身份，我将以子公司财报管理部部长的身份步入我在华为的第十三年。回顾过去在收入核算领域十二年的点滴，变好的不仅仅是我的中文水平，我的内心也变得越发笃定，越发强大。从最初关注自己的成就到主动去成就别人，我在这一路上收获了满满的回忆与感动。
　　我更加期待，下一段旅程会品尝到何种人生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