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第一次去平潭,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风很大。 回来,我写了一篇《平潭的风》:平潭的风很大,可吹动风车的叶片,也可掀起姑娘的裙角,可发电,也可来电。 平潭的风不是一般的大。渔村的石头房子顶上,每块瓦片都用石头压着,以防被风吹走。 那次,我们一行人去了平潭的石牌洋,孤零零的小岛上,伫立着两个石碑一样的花岗岩,如同被风吹来。船夫把我们放下,就先走了,说等涨潮时再开船来接。等候时,风一刻不停地吹,每个人都似乎展翅待飞,我甚至担心整个小岛都会飞起来,落到国内还好,万一落到国外,没有签证该如何是好。 五年过去了,平潭的风依然很大。 作为离台湾最近的千礁岛县,平潭平均风速每秒六点九米,湾海地区最强劲,每年有一百多天,全是七级以上大风,超过百米冠军博尔特的速度,意味着如果一个人体重为八十斤,随时都会被风吹走。所以,在平潭,减肥是一件特别危险的事。 曾经,平潭的风更大,大得恐怖。狂风过处风沙起,一夜沙埋十八村,民国版《平潭县志》载,相传清初,浦尾十八村,一夕风起沙拥,田庐尽墟,附近各村患之。那时平潭几乎寸草不生,更没有树木可以抵挡风沙。因风太大,树会被风吹走;又因没有树,所以风更加肆无忌惮,一次次洗劫这些无辜的岛。 在平潭植树,很不容易。自然环境对树种要求苛刻:既要耐干旱、也要耐潮湿,还得能耐贫瘠,抗盐渍,并且必须根系深广,生长迅速。许多被歌颂的树木,都不适合这里,比如伟岸的白杨,常青的松柏;那些名贵的树材,就像紫檀、花梨,更和此处无缘。还好,有一种叫做木麻黄的树,漂洋过海,来到了平潭。 木麻黄,原产澳大利亚和太平洋岛屿,是一种常绿乔木。树并不漂亮,但是高大;知名度也一般,却十分坚实。它的根系具有根瘤菌,在瘦瘠沙土上即可速生,插条而活,见风就长。从1954年开始,木麻黄植根于平潭,在数代平潭人的努力之下,形成一道绿色的长城,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里。 一排排的木麻黄,让平潭的风温柔了一些,不再凶悍、粗暴、残酷,尽管,平潭的风还是大。 风大,也并不一定不好。平潭太适合风电了,因为风始终不觉疲倦的样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是风的好处,在风轮的转动下,风把平潭吹成了一块蓄电池,不管怎么用,风永远为其充电,仿佛在为自己犯过的错误赎罪,洗心革面,重新做风。 其实,平潭的风,还是挺美的。它吹过礁石,吹过沙滩,吹过渔村,吹到精致的小城里,在街巷里回转,在木麻黄和各种建筑的缓冲下,从摇滚变成摇篮曲,在人们困倦时敲敲窗,在人们孤独时敲敲门,让人们在风中感受生命的存在,然后,风又像风一样走了。 风,吹动晚霞,吹起落日,把鲜活的思想吹过来,把海水心事一样吹皱,没有风,大海也不过是死水一大潭。 去平潭,一定要被风吹吹,最好在风口上站一会儿。因为,如今的人们离风越来越远了,大部分时间都钻在高楼和汽车里,偶尔,感受一下风,纯粹的大风,也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迄今为止,我遇到的最大的风是在新疆。哈密的大海道,那是古丝绸之路上最传奇的一段,如今早已荒废,没有公路,也没有手机信号,是一片荒凉的无人区。前年,我和文化乐旅的团友乘越野车过去,停车时,车头要逆风而停,不然,车门会被风吹掉。我用胳膊硬撑着开门,钻出来,风吹得人身体几乎无法蜷曲,脸都变了形。顶着风,故意往前倾都摔不倒,风直接就把人吹直了。 但我还是拼命地睁开眼睛,因为眼前,是让人永生难忘的雅丹地貌,一片片高大雄壮的戈壁,被暴风和狂沙打磨得像一座座城堡。我去过几处新疆和甘肃的魔鬼城,都远不能和那里相比。那绝对是风带来的奇迹。 当地的司机师傅说,每次大风之后,戈壁上都能捡到很多玉。不知道美丽的戈壁玉,是风带来的,还是风留下的。 我不知道,大海道的风能否跨越祁连、太行,吹到平潭;也不知道平潭的风能否穿越长江、黄河,吹到大海道。但我总觉得,风和风是可以连在一起的。就像蝴蝶效应中说的: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世界被风连在了一起,也曾被风吹开。 就像平潭,东边就是被风吹开的台湾。曾经,风大浪高,是一道跨不过的鸿沟。如今早已通航,两三个小时,就到了海峡对岸。 通往台湾的船,曾是多少人的一生。有数不清的骨肉别离,爱恨情仇。现在,船又使人重新相聚,在平潭的风中。 不妨,平潭的风再大些,把整个台湾岛吹过来,这样至少省了船票和风浪,桥梁和守望,哪怕每年吹来几天,再吹回去,像一次次轻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