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新章丨拯救最穷动物园

　　位居世界屋脊的青海，雪山耸峙，碧湖漾波，高寒缺氧，冷冽的气候阻遏了人类的步伐，却也成就了羽族炫翎，蹄类竞骄的野生动物天堂。青海是青藏高原生物多样性最丰富和最完整的生物基因库，也是最大的高原种质资源库。
　　位于青藏高原东北部的西宁野生动物园（简称西野）是青海省唯一的大型综合野生动物园。这里是全国唯一拥有兔狲、荒漠猫和普氏原羚的野生动物园，却在网络上以中国最穷动物园的称号为大家所熟知。西野的另类走红，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把动物变成流量密码的副园长齐新章。
　　齐新章
　　1984年出生于河北省保定市
　　高级畜牧师
　　现任西宁野生动物园副园长
　　青海野生动物救护繁育中心副主任
　　成为西野副园长
　　当上西野副园长时，齐新章只有29岁，是西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园长。
　　2009年，齐新章从青海大学动物营养与饲料科学专业研究生毕业，通过西宁市事业单位公开招聘考入西野，经过两年市林业局的借调工作，2012年回到西野在草食区负责照顾二十多只北山羊、岩羊和普氏原羚。当时齐新章的工作内容很简单，给动物喂食喂水、打扫卫生，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里，他就钻在值班室里看电视剧，最担心的事情是领导来查岗。几个月后，他被调入营销部工作。为了更好地宣传动物园，齐新章注册了微博账号，分享动物园的趣事，但效果并不如他想得那么好，所有的声音都是负面的，一边倒式的批判，‘动物园就不应该存在’‘动物园是罪恶的、是动物的监狱’‘动物园是把野生动物抓起来非法牟利的地方’，每天看着这些评论，我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工作是否真的有价值。
　　此时的齐新章对动物园还没有深刻的认知，他刚上岗时是冬天，园子里一片萧瑟，高原典型的湿陷性黄土，是整个动物园的底色，很多动物馆舍都是危房。小猫馆和珍禽馆的面积太小、采光差；草食区的活动场没法做到人兽分离，操作风险大。老虎馆舍裂了一条20厘米宽的缝，始终没钱修补；铁笼子被猛兽撞变形了，只能锯掉一块重新焊上。
　　位于青藏高原东北部的西宁野生动物园（简称为西野）是青海省唯一的大型综合野生动物园，这里是全国唯一拥有兔狲、荒漠猫和普氏原羚的野生动物园，雪豹也是这里的明星动物。副园长齐新章和饲养员们通过各种丰容设施为动物们打造了一个能够快乐生活的环境。（图依次为马鹿，雪豹，兔狲）
　　环境和场馆的问题是一方面，之前敷衍也能了事的饲养员经历也让齐新章感到心虚，大家都很少去想怎么让动物过得更舒服，也不会考虑动物园真正的价值是什么。对照一下真实情况，我对网络上的负面评价竟然无从反驳，甚至觉得他们说的很对。那段时间，齐新章每天都在矛盾中度过，甚至买好了国考的书，想要回河北老家考公务员。
　　为了缓解自己对职业的不认同感，齐新章开始在网上学习动物园相关知识，从国内优秀的饲养员到国外一些动物福利方面的专家信息，他都会去搜集。慢慢地，齐新章发现是有动物园可以不挨骂的，国外一些动物园看起来非常不像动物园，山林里有山地、树木、河流，动物在里面生活得自由自在，人们参观后不仅不会有负面评价，还会主动捐款，看到了好的动物园的样子，我才知道不是动物园这个行业有问题，而是我们的经营有问题。
　　恰逢2013年7月，西宁市林业（园林）局副科级岗位公开竞聘，齐新章通过考试被聘为西宁野生动物园副园长，知道了好的动物园是什么样子，就能朝那个方向努力，哪怕‘最穷’，也要做到‘最有良心’。
　　做让动物快乐的动物园
　　成为副园长后，齐新章开始实践去做一座好的动物园。他在网上结识了北京动物园的设计师张恩权，也了解了动物丰容的意义。动物丰容是要通过改变圈养动物的饲养环境和方式，为其提供更多的行为选择机会，提高动物的福利水平和生活质量。简单来说，就是把饲养员的工作从简单的清扫和投喂转变为为动物找乐子。
　　之后的清明节，齐新章策划了一次活动，想到清明节有踏青、蹴鞠的传统，他就帮助饲养员给雪豹缠了麻绳球，不出意外地，雪豹们都玩得很开心，那天的游客也都比平时看着雪豹在区域内刻板地走来走去来得有兴趣。齐新章因此决定在全园内推广动物丰容。
　　齐新章召集所有饲养员，给大家播放张恩权推荐的动物福利相关的教学视频，让他们系统地接触丰容知识。但凡是改革，皆有阻力，很多饲养员不愿意接受新的知识和工作内容，有抵触情绪很正常，工作量增加了，工资却没有变多，谁都不愿意给自己揽事儿。他意识到，只靠饲养员的情怀是没有用的，得从制度上开始变革。
　　齐新章大刀阔斧地调整了工资制度，将饲养员分成助理饲养员和核心饲养员两类，核心饲养员的工资高五百元，员工可以通过考试竞聘上岗，考题里大多是丰容相关的知识。还成立了丰容委员会只要饲养员有好的想法，就可以提交一份项目申请，写好项目名称、服务物种、所需物品和费用，以及详细的使用说明，经过委员会评估后就可以实施。新制度带来的新鲜感和切实的物质奖励让饲养员们热情满满，最多的时候，委员会一个月收到了42份丰容项目申请。
　　第一封项目书，来自灵长馆班长张得良，为恒河猴建动水池，脑力和手工齐上阵。饲养员李季负责饲养长颈鹿，因为西宁的条件限制，长颈鹿冬天的食物只有苜蓿草，不能像在野外一样每天吃树叶。李季就把收集起来的树叶装在一个圆柱形的石槽里，再用铁丝把石槽吊在空中，又能给长颈鹿提供食物，又能扩大长颈鹿的活动范围。很快，各个场馆都有了好的丰容尝试，岩羊在石块搭成的假山上爬来爬去；小熊猫在铁丝网搭成的空中管道里穿梭；猴子有了一个两米宽的小水池，可以跳水和游泳。饲养员们将旧物旧玩具物尽其用，给动物们提供了多种游戏的可能。动物们变得更加活泼，对游客来说观赏性也大大增强。
　　饲养员们将旧物旧玩具物尽其用，各种丰富道具供动物们游戏，动物们变得更加活泼，对游客来说观赏性也大大增强。
　　最让齐新章动容的一次丰容行动是一次特别的社群丰容。有一次，西野救助了一只在野外受伤的雌性雪豹，因为救助日期临近霜降，便取名为凌霜，救助测试后，发现凌霜连羊羔都咬不死，没有办法在野外生存，最后留在动物园中。在齐新章的口中，凌霜是一个非常缺乏安全感的小姑娘，常常瞪着一双大眼睛满是戒备地看着外面，平时也不跑不跳，躲在角落里，如果觉得受到了威胁，就会疯狂地龇牙和扑咬，所以凌霜一直是单独喂养。直到齐新章将园内一只老年雄性雪豹大虎放在了凌霜邻居的位置，饲养员在夜里观察到凌霜和大虎会隔着铁笼互碰脖子，之后，齐新章将两只雪豹进行了合笼，大虎年纪比较大，对凌霜特别包容，凌霜好像把大虎当作了心灵的港湾，开始的那种恐惧感慢慢消失，眼睛也变得自然，各种玩具也都敢玩了，这就是社群丰容的意义所在。动物之间的互相影响是很奇妙的。我们所做的丰容，就是想在有限的条件里，让动物们活得更快乐。
　　西野除了向人们展示100多种、900多只动物外，也承担着整个青海省野生动物的救护职能。看到越来越多的动物开始从生存到快乐地生存，齐新章也把自己从动物园是原罪的泥沼里拔了出来，到现在，他有了足够的底气与自己、与动物园达成和解，虽然动物园让动物们失去自由，但动物园可以不是动物的监狱，通过提高动物福利、发挥动物园保护教育的价值，罪过是能够一点点去弥补的。动物园可以保护濒危物种，救助、繁育野生动物，也可以完成公共科普教育。
　　保护从一只动物开始
　　除了丰容，齐新章还负责一些科普教育的工作。
　　有一年，西野免费接待20位玉树地震中的藏族孤儿。当齐新章带着他们在猛禽谷游览时，一只高山兀鹫突然从山谷的一边飞到了另一边，随后，十几只高山兀鹫逐一飞过天空。看着高山兀鹫，一个小女孩低声抽泣起来，最后，所有孩子都哭了。藏族老师向懵住的齐新章解释道，高山兀鹫是藏族天葬时的神鹰，被视为灵魂超度者，孩子们以为，是阿爸阿妈回来看他们了。齐新章被深深地震撼了，原来人与动物之间，可以产生这么强烈的情感共鸣，但除了藏民，已经很少有人知道高山兀鹫了。不久后，在动物园的入园处，他设置了一块科普牌，上面印着动物学家珍妮古道尔的话：唯有了解，才会关心；唯有关心，才会行动；唯有行动，才有希望。
　　尽管已经有了好转的迹象，西野的经营状况还是不尽如人意。高原地区经济本就不发达，除了必要的职工工资及饲料费由政府提供，收入只能来自游客门票。只有把西野的知名度打出去，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齐新章发现很多人虽然知道高原是动物天堂，却并不知道这里的特有动物有什么。比如雪豹，它是高原珍稀动物，最重要的是，雪豹几乎只能在西野被看到，想要笼统地推广一个种群是很难的，就像你喜欢狗，也是先喜欢上某一只才会扩大到这一物种，想要让大家喜欢雪豹，必须要让人和具体的一只雪豹产生情感。齐新章选择了他2016年主持繁育的1只雌性雪豹傲雪，这是当时国内唯一一只人工繁育雪豹，也是西宁野生动物园及前身西宁动物园时隔30年后再次成功繁育的雪豹，以它的口吻在网上连载虚构小说《公主日记》。
　　图源微博西宁野生动物园
　　傲雪一经推出就得到了大家的喜爱，齐新章很佩服网友们的二创能力：很多网友看到傲雪蹲在木箱上的照片，就说像一个咸菜缸，之后，‘阿缸’就成了傲雪的小名。除了雪豹，兔狲也成了齐新章的造星对象，兔狲是一种高原猫科动物，虽然体型小但有一身光滑厚实的毛发，长相也憨厚可爱，被称为猫中鳌拜，现在，西野是国内唯一一家有兔狲的动物园。齐新章把园内兔狲的日常剪成小视频发到网上，其中一只雄性兔狲因为交配时间只有4秒钟而被网友用谐音起名为狲思邈，它们的照片被网友做成表情包，在网络上颇受追捧。
　　那段时间，西野迎来了很多外地游客，大家对老虎、狮子等大型动物兴趣不大，专门冲着兔狲和雪豹而来。这些成绩就像是鼓励，齐新章在带着西野越走越好。2016和2019年，西野两次成功繁育雪豹，掌握了雪豹繁育技术；2017年，成功人工繁育高山兀鹫，填补了国内空白，现在正在努力攻克兔狲的人工繁殖。青海野生动物救护繁育中心自2010年挂牌以来，共收容救护野生动物40余种1500余只。
　　自青海野生动物救护繁育中心2010年挂牌以来，共收容救护野生动物40余种1500余只。
　　这几年，直播和短视频兴起，齐新章在视频网站给动物园（账号：西宁野生动物园）和自己（账号：圆掌）都开了账号，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这座高原上的动物园，认识了雪豹、兔狲。2016年，西宁野生动物园被评为微博最受欢迎科学科普场馆。2017至2021年连续5年微博阅读量过亿。其中，创建的超级话题雪豹救护，发布野生动物救护相关内容，累计阅读量1。9亿，创建的超级话题狲爷在此，发布兔狲饲养繁育相关内容，累计阅读量1。2亿。这些数据的背后，都是公众对于西野和高原野生动物保护的关注。
　　2021年9月30日，齐新章又主持救护了一只青海湖边不满月的荒漠猫幼崽，目前已成为全球人工饲养第五只荒漠猫，在西野救助过荒漠猫之后，接到过不少村民的电话说自己可能遇到了荒漠猫，虽然很多只在我们的工作人员接触后发现不是荒漠猫，但这是个非常好的信号大家有救助荒漠猫的意识，过去很多一线、基层的人把荒漠猫当野猫，现在起码大家都知道有荒漠猫而且它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先有了解，才会有关心和行动。
　　在西野，齐新章时不时会出现在馆舍周围给前来参观的游客科普高原野生动物知识，园内每一只动物他都如数家珍，也身体力行地向游客和网友们传达着动物园存在的意义让游客在参观后获得的不仅是愉悦和知识，还有责任感和使命感，并最终将所有的收获和感悟，体现于日常行为的改善，减小对环境的压力，让人类和野生动物都能更长久地存活在地球上。
　　齐新章常说，自己对外宣传推广，是在为青藏高原的动物呐喊、发声：我们的本土动物，如果大家还没有来得及了解它，它就消失了，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西野最自豪的，不是我们有一些珍稀动物。而是我们自认为在按照一个正确的方向，拼尽全力，做一家虽然穷，但是用心在保护野生动物的良心动物园。
　　END
　　来源丨中国残疾人杂志社（ID：zgcjrzzs）
　　文丨刘柳
　　图丨受访者提供
　　编辑丨郝一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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